《佩如环》张少微

34、第 34 章

　　两人回到小竹屋，沈玦察觉到诺慧的打量，略微有些尴尬，试图解释：“他那个……我们先前认识……”诺慧打断她道：“小沈玦，你真不是来招亲的？我看着不像啊。”诺慧一贯爱揶揄人，沈玦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正语塞，吕林旭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师太，我给你修好了，那个门现在……”

　　不知为何，他一见沈玦，就好像突然哑巴了，剩下话自动消音，只一味地瞧着沈玦，沈玦被他炙热的眼神盯得轻颤，心脏也咚咚地跳，她实在不明白，这吕林旭是吃错什么药了，举止这样怪异，叫诺慧前辈看笑话了，她如此想着，向诺慧看了一眼。

　　诺慧见他们又不说话了，打了个哈欠：“真是的，平时都挺机灵的两个孩子，怎么突然愣头愣脑的，都要变成石雕像了，罢了罢了，是我老太婆碍事了，我先出去，你们自己聊哈。”她说走就走，一下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

　　小竹屋的墙壁亦是由一根一根的竹子拼成，阳光会从缝隙中照进来，让屋子里有一道一道的影子，沈玦盯着那阳光中飞舞的灰尘好一会儿，吕林旭才终于开口：“你……你没事吧？”沈玦回想起他是见到了自己掉落河中，难怪如此担心，答道：“没有大碍了，幸好诺慧前辈救了我。”

　　吕林旭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沿河找你呢，真的怕……”真的怕找到你的尸首，他没将话说完，但沈玦明白他的意思，见他仍心有余悸的模样，她柔声道：“你放心，我命大，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吕林旭听了心内也是软软的，“真的，太好了。”他朝她走近了几步，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他的目光又更炽热了，仿佛让照进屋内的阳光都变烫了许多，沈玦忍住想向后退一步躲开的冲动，好奇怪，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吗，过去她面对吕林旭，从没有这种，竟有些害怕的感觉。吕林旭轻唤她的名字：“沈玦……”

　　那声音缠绵悱恻，叫人心旌摇曳，又像是带着蛊惑，要像潮水一般把沈玦带去某个未知之处，她心中的害怕更甚了。她强自镇定，收敛心神，决定说些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她笑道：“吕林旭，这都多少年了，咱们上回见面，还在栖霞山呢，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吕林旭一愣，皱了皱眉，低声道：“怎么可能忘了你，我都……”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突然红了脸，沈玦心里一突，总觉得大概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知是什么缘故。

　　沈玦决定再换点别的说说，语气雀跃：“幽人神谷真是个好地方，若不是你招亲，我还没机会来这儿呢。”吕林旭急忙道：“可不是我要招亲，是……其实是我爷爷，这几年身体有些抱恙，惟愿我快些成亲，所以才，让吕目鸿想的这个法子。”吕林旭的爷爷，从前沈玦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像是个武功特别厉害性格又特别强势之人，但也终究敌不过病魔。

　　沈玦安慰道：“你别担心，你们这谷中能人这样多，一定能治好的。”吕林旭却未能这样乐观：“已经想了很多方法了，只是，他年纪真的太大了……他都已经快要百岁了。”沈玦十分吃惊，按理来说，吕林旭不过二十来岁，他的祖父最多也该就六七十岁，怎会有百岁高龄，吕林旭看出她的疑问：“我并不是爷爷亲生的孙子，他从未成亲，我是他从小领养的，要培养作为幽人神谷的继承人。”

　　沈玦更是意外：“这幽人神谷，世外桃源一般，也需要……继承人？”吕林旭道：“这里虽然偏僻，一般人找不到，但也还是有心术不正者来骚扰，就好比前几天你遇到的……是以需要武艺高强之人守护神谷，应当说我不是继承人，只是，接过守护这里的职责。”沈玦点点头，若有所思，吕林旭接着道：“爷爷只是内功高强，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年轻，旁人都以为他才七十多岁，——再比如像那诺慧师太，你猜她多少岁？”

　　她看起来与养母差不多年纪，但却称呼养母为“孩子”，看来应当是年纪相当大了，沈玦笑道：“我不猜，你告诉我。”她这语调听到吕林旭耳中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的意味，吕林旭的脸又红了一红：“她才比我爷爷小五岁而已。”沈玦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她从窗外看到诺慧仍在院子里忙碌，身形完全没有老态，实在不敢相信。

　　吕林旭被她的神情逗乐，怀念地道：“五年前，我爷爷比她的身手还要矫健呢，他也去过璐环酒家，你或许不知道。”提起此事，沈玦的神情忽然肃穆，吕林旭接着道：“爷爷说，璐环酒家的……也就是你母亲，与幽人神谷有些渊源，所以我们过去……但终究……”

　　回忆纷至沓来，沈玦沉默不语，吕林旭接着道：“原本爷爷想去骊山大剑门寻仇，只是回到谷中之后他就染病，我去了栖霞山，并不知情，后来回到谷中才知，他的病一直缠绵到现在，他心知自己或许时日不久，才想了这么个招亲的法子……”虽然话题一直沉重，沈玦却趁隙取笑他道：“我来时还奇怪呢，你不是有玄姝羽这个未婚妻了，怎还会招亲，还以为少谷主另有其人呢。”

　　吕林旭一听这名字就急忙否认：“我早就说了我们没有定亲！你怎不信我！况且我听闻，她回自己门派后很快就成亲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想不到这玄姝羽变心如此之快，当初在栖霞山，可没少给沈玦苦头吃。往事如烟，回想起来但觉好笑了。

　　见沈玦微笑，吕林旭心中暖暖的，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这几日他与幽人神谷的众多弟子一直在沿河寻找，心中不停祷告，惟愿沈玦不要出事才好，虽然希望渺茫，但一日没有寻到尸首，便有一线生机。料想不到她竟在诺慧家中养伤，方才乍一见面，他的喜悦难以言表，过得这一阵，他才逐渐恢复心绪的平静。

　　沈玦省起一件重要之事：“你方才说，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到幽人神谷来骚扰，那这回……这些人是谁，查到了吗？”吕林旭点点头：“那些黑衣人，大半叫我们的弟子杀了，还抓了十来个，已经审出来了，是骊山大剑门的人，李承鹏派来的。”又是李承鹏！沈玦面色阴沉，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找到幽人神谷的，我们来的路上，可都是不许我们往船外看呢。”

　　对此，吕林旭似乎尚不确定，他思索了一下方道：“关于这个，我们猜测，应当是用一种特殊的香气，他们带来的那只乌鸦，会寻着香气，找到这里。”“香气？”沈玦一个激灵，吕林旭道：“不错，这一路过来，有人一直在船上偷偷撒下香气，那些黑衣人的船就很远地跟着，——我猜想，就是这些来参与招亲的姑娘，其中有人，是李承鹏派来的。”

　　香气……沈玦脑中浮现那摆了一排的香囊，若要沿途撒下，必然需要许多香囊，她立即问道：“这香气，是否普通人闻不到，只有动物能察觉？”吕林旭想不到她会知晓，点头道：“确实如此，这香是特殊制成的，人是闻不到的，因此此人才能沿途撒下，不让旁人发觉。而且我猜想，你们到达谷中后，此人还利用乌鸦与黑衣人联系。”

　　沈玦迟疑了一下，思索要不要提起韦一晨之事，她犹豫地问道：“那……你们是否找到是何人撒下的？”吕林旭道：“我们已要求所有姑娘暂时留在谷中，先请她们各自查看同屋的行李。她们毕竟远来是客，我们的人搜查她们的行李，终是不便，若有发现，会有人报我。”沈玦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可以查看一个人的行李，与我同住一屋之人，韦一晨。”

　　两人一起走出竹屋，诺慧见了叉腰道：“哟，谈完了？”她语气中仍有嘲笑之意，沈玦无奈地笑笑：“多谢诺慧前辈的照料，我需得先走了。”诺慧的眼珠子往吕林旭那边转了一下，哼笑道：“也罢，不过你身体还虚弱，回去后还得多静养。”

　　沈玦走到诺慧面前，她比诺慧还高一些，单手给了诺慧一个拥抱：“真的多谢，前辈。”诺慧呆了一瞬，随即抚摸她的后背：“真是的，还想教你一些厨艺呢，不多待几天。”沈玦道：“我有好友被杀，我需得查清凶手，有机会定然再来看您。”诺慧佯怒地瞪她：“那你可得快点，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活不了太长时间！”

　　沈玦与吕林旭共骑一乘，原本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见沈玦在抹眼泪，他心中也没了什么绮思，安慰道：“往后你可以随时回来看她的。”沈玦点点头，她很快调整了心情，说道：“李承鹏谋划这么多，当是为了龙吟剑派秦女侠留下的武功秘籍吧。”吕林旭执着缰绳的手一顿：“……那秘籍，你如何得知？”“韦一晨头一天比试，就问吕目鸿了，我猜想他们一定就是为了这个。”

　　吕林旭沉默了，半晌未回话，沈玦仰头瞧瞧他，试探地问道：“那秘籍……究竟在何处呀？”吕林旭看她一眼：“你想看吗，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沈玦心跳加速，想不到他答应地这么爽快：“真的吗，我……我当然想看。”吕林旭一言不发，挥动缰绳，马匹加速而行。

　　沿河驰出去许久，竟到了一处水帘洞似的的地方，两人下马步行，崖壁并不算高，沈玦的右手虽不能动，但由吕林旭扶着，爬上来尚算轻松，穿过那淅淅沥沥的水柱，两人进入洞穴。洞穴中一开始黑暗，又窄又潮湿，走了一阵便明亮宽敞起来，原来洞顶是开着的，阳光直接照进来，洞内之物一览无余。

　　但见洞中央好几块巨石，均长了青苔，似是放了很久，走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沈玦惊异道：“这是……”吕林旭亦仰望这些巨石：“这就是你说的，龙吟剑派秦女侠留下的秘籍。”“但它不是……吕目鸿说它沉在水底……”吕林旭道：“不错，确实沉在水底，但爷爷多年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已将它们都捞上来了。”

　　幽人神谷的谷主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巨大的石头，如何能从水下搬到岸上呢？而秦女侠也更是神奇，竟在水下刻字，这需得多好的水性，又是多么利的剑呢，何况水下黑乎乎的，压根看不到，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的。沈玦细细去看这石上所刻文字，但觉是十分艰深高明的武功，自己还需看一些时日，才能明白其中的门道。

　　吕林旭道：“这个地方，幽人神谷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爷爷应是仅告诉过我一人，李承鹏若是想要这个秘籍，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沈玦却在巨石周围转了几圈，随后弯下腰，在两块巨石的缝隙中拾起一个东西，吕林旭怪道：“是什么？”沈玦向他摊开手掌，一个小小的香囊正在她掌中，金线缝制，十分精美。

　　吕林旭惊讶万分：“这是……？”沈玦头脑冷静，说道：“你瞧瞧这香囊中的香料，是否就是你说的，能够引来乌鸦的那种香料。”“这……”吕林旭迟疑道：“需得拿回去给谷中懂制毒制香的前辈探查。”沈玦摇摇头：“我敢断言，这就是你所说的香料，而且若是我们此刻去搜查韦一晨的行李，也一定会搜到与这个如出一辙的很多香囊。”

　　“你是说……那个韦一晨已经来过这里，并且将秘籍抄走了？？”吕林旭大吃一惊，随即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所有姑娘自到达谷中起，除了比试之时可以外出，还是由谷中的马车接送往返，其余时间都待在秋兰楼和丰云楼中，吕目鸿派了人守住各处的门，这个韦一晨没有机会私自行动的，更何况到这个山洞中来。”

　　确实如此，来此的第一天夜里，沈玦想要私自外出，亦被守卫阻止，沈玦若有所思：“姑娘们确实无法外出，但这里却有个香囊，与我在韦一晨床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究竟是何人留下的呢……”吕林旭望着巨石道：“而且这秘籍卷帙浩繁，一天可抄不完，最快也得两三天吧。”

　　沈玦以手抵唇，仍在思索，吕林旭亦觉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沈玦道：“咱们先回秋兰楼，查看韦一晨的行李，若是真有此香囊，问她本人，或许便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