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如环》张少微

33、第 33 章

　　沈玦刚被一个回旋卷走就撞上了一块大石，她但听得“咔嚓”一声，她便知自己的肩膀骨折了，右手无法使力，她更不可能对抗水流。这水流之急，她只见两岸峡谷飞速而去，她水性尚可，努力用双脚与未受伤的左手保持不沉下去，而至于被水冲向何处，只能听天由命了。方才左手上被砍中的刀口如今浸水，不停有血渗出，河水极冷，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能撑到几时，更有可能便是就此死去，像李严佳一样……严佳……她眼角渗出泪来，立即被河水刷去。

　　“沈玦！！”吕林旭冲下马来就作势要跳进河里，吕目鸿喊道：“她被冲走一会儿了，已经追不上了！”幽人神谷的弟子来了也有四五十人，均是武功高强者，他们一到，众黑衣人顿时落于下风。宋兰兰得以脱身跑到吕林旭身边：“那怎么办呀！！”南雀亦加入他们：“快些想办法救沈姑娘！”吕目鸿面对这三张心急如焚的面孔，心中纳闷，这姑娘是谁，很重要之人吗，他可连沈玦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吕目鸿道：“现下的办法只能是去下游慢慢找，过去有人被水流冲走，尸首都是在下游找到的，当然水势平缓之处也可找找，或许也能找到尸……”他尚未说完，见了三人一个面如死灰一个脸色铁青还有一个怒目圆睁的神情，他把剩下的话憋回去了。宋兰兰急道：“这是在幽人神谷出的事，你们须得负责到底！”南雀则道：“不错，若需要帮忙，我义不容辞。”

　　吕林旭看了南雀一眼，认出了她，南雀亦向他抱拳致意，他此刻已经没心情管这些闲事，什么人冒充谁进了谷也好，无所谓了，他满心只想着，沈玦、沈玦，这可怎么是好……吕目鸿见他一言不发，心里狐疑不已，吕林旭怎会认识这姑娘？她不是这位宋小姐的侍女吗？吕目鸿又仔细端详了宋兰兰几下，还是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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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流逐渐平缓，其实因着流血与寒冷，沈玦已经逐渐失去意识，但她运气很好，在失去意识之前发觉水流变缓，她强自奋起力气，向岸边划水。水深逐渐变浅，双脚已能触及河底，她踉跄着蹬了几下地，重重摔到了浅水滩上。早上是辰时出发，折腾了这许久，此刻已过了正午，太阳正好，沈玦虽浑身湿透，但被阳光一照，还算暖和了许多，她内力耗尽，在浅滩上喘息着休息了一会儿，再度站起，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走去。

　　她手臂上的伤势并不算重，上岸之后便逐渐止血，只是右肩的骨折有些麻烦，她饥肠辘辘，加上疼痛，但觉头晕眼花，走起路来都成不了直线。穿过岸边的小树林，极目而去只有一座房子，不似先前她在幽人神谷中所见房屋是一簇一簇的，这里还是幽人神谷吗？她被冲到哪里去了？但是既有人家，就姑且上前询问一下吧，若是好心，能给她一点吃的就好了。

　　越是走近，便越是闻见饭香，那房子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叫沈玦的肚子更饿了。她走到了那房子的院外，便见一个出家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正在院子里晒辣椒，那辣椒，鲜红欲滴，被她摆得整整齐齐，院子里还挂着许多食材，除了笋干、玉米等素菜，更有腊肉、鸭肉等，还有几尾鱼，那一整只鸭子晒得干瘪地挂在屋檐上，正对着日头，叫沈玦想起当年的璐环酒家，她养母也是这样准备食材的。

　　“呀！你是何人！”那出家人甫一见到沈玦这浑身浴血还湿透的模样，头发黏在脸上，连样貌都看不清，一个没留神，一筐辣椒都撒在了地上。

　　沈玦犹豫了一下，但未等沈玦回答，那女子已经蹲下来开始捡辣椒，她只是被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其实半点也不害怕，不在乎地道：“我没见过你，那你定然是外来之人，最近谷中的外来之人，便只有给吕林旭招亲的那些姑娘了，你是来招亲的？”

　　沈玦没想到她这么敏锐，想出声说话，声音都是哑的：“这里还是幽人神谷？我还以为我被冲到别的地方了。”那女子站起来拍拍衣服下摆的尘土：“自然是幽人神谷，你是河里冲过来的？要离开幽人神谷的话，可得冲好几天才行，到时你不是淹死就是饿死了，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这女子说话颇有几分尖酸刻薄，但是沈玦此刻身上太不舒服，几乎分辨不了她在说些什么，只强打精神继续说道：“实在抱歉，我掉到河里被冲到了此处，而且我受了伤，若能让我休息片刻，我感激不尽。”那女子瞧瞧她，十分有经验：“肩膀碎了？在河里被石头撞到了吧，行吧，你先进来。”沈玦刚要说声感谢，眼睛一花，就不省人事了。

　　昏迷中沈玦也感觉不安稳，肩膀的剧痛，浑身发冷却又不停冒汗，眼前仍旧还有李严佳被砍中的景象，而后李严佳的模样又与沈璐环重合……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除去，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固定肩膀的绷带把她的前胸后背全包上了，她逐渐回想起发生了什么，是那个出家人救了她。

　　这间屋子似乎全部由竹子做成，不论是梁柱、墙壁、床、桌椅，甚至连窗户、大门，均是竹子，阳光映入屋内，非常强烈。莫非，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屋子的门是圆形的，由一条条竹子拼成，从中间旋开，那出家女子走了进来，见沈玦睁着眼睛，有些惊讶：“哟，已经醒了？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再昏睡两天呢。”

　　沈玦出口的声音嘶哑：“多、多谢您，我睡了多久？”那女子不以为意，坐到桌边，开始剥手中的大蒜：“就一天而已，不久。”果然是第二天了，沈玦沉默不语，那女子放下手中的活，“喝点水吧，出了这么多汗。”她端了水过来，沈玦想起身，只觉周身没有半分力气。

　　“烧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没力气，我来帮你。”“多谢。”那女子翻了个白眼：“行了，谢什么谢，你多说几句谢谢，我不还是要干这么多活。”沈玦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虽然她说话恶毒，动作还是很温和的，稳稳地端着茶杯让沈玦喝了好几口。

　　看她的年纪，应当是跟自己的养母差不多，不过性格相去十万八千里。这女子放下杯子，让沈玦躺下，还给沈玦掖好被子。沈玦道：“请问如何称呼前辈呢？”“我法号诺慧，不过你爱叫我什么都行，这里就我们二人，你喂一声我也知道你是跟我说话。”

　　沈玦还真未遇过性情如此古怪之人，她微微点头：“诺慧师太。”“叫我诺慧，什么师太，听上去这么老。”说完，她也没等沈玦回答，又出门忙去了。沈玦又被她抢白得愣了半晌，不过她体力尚未恢复，只醒了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室内点着一盏小灯，她但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她床旁的小几上放着一个小碗，还冒着热气，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她的，但她实在太饿，就拿起来想吃。她还是没什么力气，简单的动作让她做得气喘吁吁，她舀了一勺，这味道，太美妙了，何况她非常饿，只消片刻，她就把一碗都吃完了。

　　她右手还是不能动，被吊在绷带上，她吃完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哟，吃完啦。”诺慧从外头进来，拿着几串腌好的猪肉，沈玦道：“这是用酱油腌的猪肉吧，须得太阳曝晒几日才好吃。”诺慧瞧了她一眼，将肉挂在室内，沈玦继续道：“晚上得拿进来，否则被老鼠叼了去。”

　　诺慧点点头：“不错，看来你懂做饭？”沈玦虚弱地笑笑，随即指了指那空碗：“多谢前辈准备的素锦百合羹，补元气的，也很好吃。”诺慧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怎知这碗羹的名字？”沈玦愣了一下，她只是随口说出这个名字，并未思考许多，诺慧道：“这里面有百合有莲子有枸杞还有雪梨和小米，为何你叫她素锦百合羹？”

　　沈玦张了张嘴，想了一下道：“我幼时，我养母曾做过类似的，便是叫这个名字，味道亦很相似，比之她做的，这碗确实多了点东西……”她尚未说完，诺慧已经走到近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双目如炬：“你是白慧的养女？”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沈玦如遭雷亟，全身震了一下，原本无血色的脸更加刷白，双唇发抖：“是……是……您是……”诺慧放开她的脸，面色沉重，沉默了一会儿，她方道：“白慧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与我有缘，名字还与我的法号有一字相同，我传授她一些烹饪法门，只是没想到……我听说了当时之事，酒家都被烧成焦炭，他们的孩子也不知所踪，原来他们的养女是你。”

　　过去多年，沈玦已不会一谈起此事就要流泪，但心中依然难过。二人一时无话，过了半晌，诺慧道：“既是白慧养女，来这幽人神谷做什么，真是给吕林旭做媳妇的？”这话倒难回答，但是诺慧是养母的恩人，沈玦决定和盘托出：“我养母的亲生女儿，我的妹妹，沈璐环，我听闻她在此处，是以才借这招亲的机会，偷偷潜入，想打探她的消息。”

　　诺慧极其聪明，三言两语已经明白来龙去脉：“那次之后，你与妹妹失散，因此一直在找她是吧？”“不错。”诺慧低头思考了一阵：“恐怕你消息不准，谷内极其闭塞，若有陌生外人来到，大家立时察觉，近些年并未有你所说的年轻女子来到谷中。”看来辰浩延又再次欺骗了她，沈玦现在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诺慧看她面色不佳，说道：“先休息吧，你的伤需要静养，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又过一天，沈玦感觉好了很多，能吃下东西，伤就好得快。她原本腿脚就没受伤，只是没有力气，吃了东西又退了烧，就能下床走路，可以在院子里逛逛。这院子中的食材之丰富，哪怕是沈玦，见了也叹为观止，厨房在院子边，是石头砌成的，烟囱很高，她当时远远瞧见的就是这里的炊烟。诺慧正在大锅前烧水，见她走来：“哟，能起床了？”

　　沈玦的右手吊在脖子上，气色好了不少：“好多了，多亏了前辈。”诺慧无所谓地笑了笑，随手拿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我酿的好酒，可惜了，你受伤，不能喝。”沈玦很感兴趣：“前辈酿的酒，让我闻一下也好啊。”诺慧喜出望外：“没想到你也喜欢酒，不愧是白慧的女儿。”

　　沈玦很高兴她这么说，接过酒壶，凑到鼻子边，酒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脾，沈玦强忍住喝一口的冲动，问道：“这是桃花酒吗？”诺慧欣赏地点点头：“鼻子挺灵的，不过不止桃花，是桃花和青梅一起酿的，我自创的，如何？”沈玦恍然：“难怪清香中还有一股清冽，下回我也试试。”

　　诺慧“哼”了一声：“酿制的比例可难拿捏。”她走回院中，拿起锄头给种下的蔬菜翻土，沈玦道：“这幽人神谷中的餐食，莫不全是前辈操持的？”诺慧直起腰：“哈！这幽人神谷上千号人，我哪里管得过来，只不过是有事的时候来跟我要食谱，我随便给他们几个方子，就好比，这回招待你们这些来招亲的姑娘。”

　　沈玦点点头：“果然如此。”天气正好，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些话，看着诺慧忙里忙外，沈玦但觉平静又温馨。

　　不一会儿，远远地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马蹄声极为急促，像是骑马之人心急至极，诺慧指了指院子外面：“瞧瞧，说曹操曹操到，又有人来找我了。”这人纵马疾驰，须臾已经到了院门外，火急火燎地跳下马，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踢开院门就叫道：“诺慧师太，近几日是否有个姑娘从您屋外小树林旁的那条河中飘过，她是……”

　　他的话在他一见到沈玦站在旁边时戛然而止，仿佛突然被点中了穴道，一动不能动，沈玦见到他也愣住了，吕林旭怎会到这里来了？吕林旭额上还挂着汗珠，原本心急如焚的神情一半还留在脸上，另外一半是不知先惊讶还是先高兴，叫他俊朗的面容一时显得有点滑稽，又有些可爱。

　　时间仿佛静止了，天空中有喜雀飞过的欢叫声，还有风吹过小树林的沙沙声。诺慧左看右看，这两个人看来是打算互望到天荒地老，不会开口说话了，不满地说道：“你干嘛呢小林旭，把我的院门踢破了你给我修吗？”吕林旭这才注意到她还在呢，勉强将目光从沈玦身上收回，歉意地道：“实在对不住，破、破了吗？我看看，我来修……”

　　他转身去看院门，诺慧摇了摇头：“毛毛糙糙的。——沈玦，这儿风大，跟我进屋去。”沈玦回头看吕林旭，见他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们，两个耳朵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