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如环》张少微

35、第 35 章

　　正如沈玦所料，在韦一晨的行李中，共搜出十一个类似的香囊，当韦一晨自己见到这些香囊时，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是什么东西？？这些不是我的呀！！我从来没见过它们！”吕目鸿凶神恶煞地，他平素最恨欲对幽人神谷不利之人，号令众弟子就将韦一晨抓了起来。

　　宋兰兰见了沈玦平安归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这样铮铮铁骨的女子哭起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姑娘们当中已经传开了，韦一晨是内奸，把好多坏人引来幽人神谷，那些李严佳的拥趸们均是愤愤不平，更有几个也在哭：“这个韦一晨真是该死，竟害死了李姑娘。”“就是，这个杀千刀的，李姑娘是多好的人呀！”

　　沈玦亦曾心情沉重向吕林旭询问过李严佳的事如何善后，吕林旭很是无奈：“只得向盐帮去登门道歉，说清楚来龙去脉，再将抓住的那几个黑衣刺客送去给他们发落，我们也别无他法。”宋兰兰对吕林旭是感激万分：“这个少谷主是个好人，你掉进河里去时，他火急火燎的，一直安排人去找你，而且也没追究我们是假冒身份的事。”

　　沈玦简单向宋兰兰解释了一下她与吕林旭在栖霞山时的来往，宋兰兰感叹道：“原来栖霞山也有好人的嘛，并不像你过去所说那般不堪。”事情告一段落，内奸也找到了，姑娘们这下是真的要准备打道回府了。宋兰兰、沈玦、葛萱三人均在房里准备行李，宋兰兰看着原先韦一晨睡的那张床，自语道：“真想不到韦一晨竟是内奸，我原先只觉得她性情古怪，但从没设想她是个坏人，如今看来，她总也不在房内，肯定是有什么图谋。”

　　葛萱道：“我听其他屋子的姑娘说，她会到另外那栋楼去，打听什么秘籍的事情。”宋兰兰道：“只是这样吗？也对，我们没法离开这院子，门口都有人守着呢。”沈玦没有说话，心中不知在计量什么，吕林旭走了进来。宋兰兰见了他是万分热情：“少谷主！来找沈玦吗！她在这儿呢！”

　　吕林旭被她的大嗓门弄得面皮一红，做了个揖：“是找沈玦姑娘有点事。”沈玦放下手中的活：“什么事？”吕林旭悄悄道：“你来一下。”沈玦跟着他出门，到了没人的地方，吕林旭才开口，面露难色：“其实……有个不情之请。”沈玦看他扭扭捏捏地样子，干脆地说道：“赶紧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能帮。”

　　吕林旭展颜道：“那太好了，是这样，你知道，这回是给我选亲，我爷爷在病床上，正等着选出来的人呢，总不能……”沈玦立时明瞭：“懂了，你得带个人去见你爷爷，就说是选出来的新娘，这个简单，你想叫谁去，我去跟她说。”吕林旭噎了一下，随即吞吞吐吐道：“不用别人，就……想叫你……”“我？！”沈玦顿了一下：“也行，带路吧！”

　　吕林旭喜出望外：“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走。”谷主所住的九龙馆距离姑娘们所住的院子并不算太远，二人没有骑马，只是步行。沈玦一边走一边道：“但是你爷爷见了我，之后我走了，他再没见到我，他不会奇怪吗？”吕林旭瞧了瞧她，略微有些低落地道：“他现在，不太认得人了，事情或许还记得，但是眼睛和耳朵都不是太好，所以，不要紧的。”

　　九龙馆，顾名思义，龙生九子，九龙馆中九个别院，均以龙子之名命名，亦有相应的雕像在屋顶，气派非凡，幽人神谷这样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却建了这样霸气的府邸，实在显眼，沈玦还以为此处人人都像诺慧那般只住竹屋呢。吕林旭道：“爷爷现在住在狴犴馆中，走这边。”走廊均以上好的石料堆成，间或有一两个佣人经过，向吕林旭行礼。

　　进入室内，厅堂极大，越过好几间屋子，才逐渐到得内堂，卧室中挂满帷帐，在那无数随风而动的帷帐尽头，床上躺着一个老人，他已经相当枯槁了，两颊都已凹陷，只剩下骨头的形状，身体被被子包裹，想来也是一样瘦削，半眯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吕林旭走近，在他耳边轻唤：“爷爷、爷爷。”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吕林旭又唤了几声，如此几次，老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见是吕林旭，就又兴趣缺缺地闭上了眼睛：“是你啊。”吕林旭向沈玦一笑：“他天天见我，都见烦了。”他将沈玦拉过来，向老人道：“爷爷，你瞧我带谁来了。”

　　老人终于又掀开了眼皮，一看到沈玦，眼睛明显变亮了：“是你啊，你又来看我了。”沈玦但觉奇怪：自己何时来见过他？不过老人突然开心了起来，她便也顺着他说道：“是啊，我又来了。”她在床旁坐下，老人苍老的脸上现出和煦的笑容：“你先前说的，秦知香写的那些，你找到了吧。”秦知香？沈玦来不及询问，老人自顾自说道：“往后就在谷里好好住着，我这个孙子，傻里傻气的，你们举案齐眉，一起守护幽人神谷。”

　　沈玦和吕林旭互望了一眼，吕林旭什么都没说，老人怎么知道沈玦是选上的新娘？之后的絮絮叨叨就开始语无伦次了，沈玦坐了一会儿，老人精神不佳，只醒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沈玦与吕林旭一起回去，两人各有心事，沉默了一会儿，沈玦仍在考虑这个疑问：“你爷爷将我认作谁了？”吕林旭也疑惑：“不知道啊，他现在认不清人，像我这种他十分熟悉之人他还认得，若是不常见之人他经常都弄混，更何况是陌生人。”

　　沈玦点点头，依然若有所思，吕林旭又顿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你……要不要，像我爷爷说的那样，留在谷里呀？”“留在谷里？！”沈玦大为意外，吕林旭更窘迫了：“我、我过去就邀请过你，你看你留在谷里，可以……可以跟诺慧师太学习厨艺啊，还可以学习，那个秦女侠留下的秘籍，还有你还说，也喜欢这里的山水……”

　　诺慧师太，还有秦女侠，世外桃源的地方，确实非常吸引人，沈玦再看看又脸红起来的吕林旭，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让她觉得跟自己毫不相配的美好。沈玦低下头：“林旭，你过去邀请过我，我很感激，我也告诉过你，我必须得找我的妹妹，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吕林旭呆了一瞬，随即道：“其实我……也可以帮你找妹妹的，只是，我现下需得留在谷中，我爷爷身体不好……”

　　两人相对无言，沈玦觉得这就可以了，无需多说什么，两人默默无语地回到了秋兰楼，便算是告别。这一夜沈玦怎么也睡不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莫名其妙就是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一会儿想着沈璐环，一会儿想着吕林旭，一会儿又想到李严佳，再一会儿又想到韦一晨。

　　——审讯之后，韦一晨交代了自己是冒充的碧落帮帮主女儿，她实际是花臂九剑派的弟子，也就是六剑联盟的人，虽然她依然坚称自己跟李承鹏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吕目鸿半个字也不信，将她和那些黑衣人一起绑了，要给江南盐帮送过去。

　　沈玦觉得这次招亲冒充身份之人果然很多，除了自己与宋兰兰还有这个韦一晨，估计那个南雀，也是假冒之人，只是不知真实身份为何。随即她的思绪又跳到吕林旭和他爷爷身上去了，如此乱七八糟，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略微睡了一小会儿。

　　与来时一样，幽人神谷给姑娘们准备了大船，船上的窗户照样挂上了黑布。吕林旭也来送行，送给沈玦一瓶水晶参巢丸，还有诺慧写的一本食谱：“诺慧师太说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就让我代劳了，这瓶药丸也给你，希望你快些找到妹妹，一切顺利。”沈玦接过礼物，内心自是无法无动于衷，两人又是默默对望了一会儿，沈玦终于道：“得走了，后会有期。”

　　吕林旭目送大船缓缓开走，吕目鸿站在他旁边道：“你一送送那么多颗，我们谷里水晶参巢也剩得不多了，第三场比试时就送给过她一颗了。“吕林旭两字点评：“抠门。”吕目鸿觉得委屈，啧了一声：“原来你中意这样的姑娘，瞧着不像会音律和书法的。”吕林旭奇道：“我何时说要会音律和书法。”吕目鸿很无辜地摊摊手：“我们定下那比试类目时你也没反对啊。”

　　又回到闷在船舱中的时刻，姑娘们这回都有经验了，倒不像先前那样难熬，船上照样有七八个白衣仆从守在外面，有男有女，到了晚间，他们到船舱中来送晚饭。这船上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在幽人神谷时，不过姑娘们知道只此一夜，到了第二天白天就好了，倒也没有抱怨，都吃了一点。这给沈玦和宋兰兰递饭的侍女长相颇有些丑陋，她走后宋兰兰悄悄对沈玦道：“这人长相好奇怪，我都不敢看她。”

　　到了晚上休息时，沈玦仍是闭目养神，听着船舱内众人均匀的呼吸声，好生奇怪，先前来时她听到的那奇异内功的呼吸声不见了，不知这人是否这次并非与沈玦一艘船。虽然昨夜没有睡好，但今日脑中的念头依然还是杂乱，难以入睡，她想起李严佳死时的那只乌鸦，那只乌鸦如今飞到哪里去了，谷主爷爷又将自己认作谁了，秦知香、秦知香……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像一道焦雷般击中了她，那心中的猜想让她的双手不禁颤抖，她自己都不愿相信这个猜想，真的可能吗？？

　　等到明早，她们离开幽人神谷的水域，姑娘们就能上甲板了，在那之前……沈玦想到此处，意识迷糊了一会儿。

　　不久，船舱里又是一阵有人来来往往的声音，沈玦睁开眼睛，见幽人神谷的仆从们又已经在分发早饭。原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沈玦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有些疼，肯定是连续两天没睡好的缘故。

　　又是那个面容丑陋的侍女，端着盘子走到宋兰兰与沈玦面前，低声道：“两位请用。”她面上充满皱褶，皮肤像不是她自己的般趴在脸上，戴着幽人神谷侍从们都戴着的白色兜帽，全部的头发都盘到里面，只在右颊挂下来一缕，是卷的。沈玦心头猛跳，她趁其不意，掌风一扫，这个侍女的帽子登时飞走，满头的卷发全部披散下来，她惊呼了一声，宋兰兰也叫道：“你做什么呀沈玦？”

　　沈玦面色极为肃穆：“你瞧瞧她是谁。”宋兰兰与船中其他姑娘均盯住了这侍女，随即有人惊呼道：“这头发，倒像是，李小姐……可是她不是……”李严佳的头发不仅天生鬈发，更因肤色极白，头发亦是不太黑的栗色，极易辨认。其余也在分饭的白衣仆从们都愣住了，一个问道：“她是谁？”另一个道：“不是代替心怡来的吗？我以为你认识。”在众人的惊忙中，那侍女突然笑了起来，面上的人皮面具一揭，那盈润无瑕的面目在烛光中美得惊人，赫然便是，李严佳！

　　她的神情与过去天真的神态全不相同，美目宛转，却暗藏机锋，捂嘴咯咯地笑：“沈玦姐姐，你果然聪明，你怎么发现的呀？”沈玦自觉本该惊怒、痛心，但实际上自己的猜想得到验证，她却尚有一丝、因为李严佳没死而感到欢喜，她心情极端复杂，沉声道：“我一直在回想当日之事，那些黑衣人大费周章来到谷中，目的究竟是何，最终他们又得到了什么，——若要攻打幽人神谷，这么少人显然不够……”李严佳像是听得有趣，笑着打断她道：“攻打幽人神谷？就给我这么点人，我哪有那能耐，自然得智取了。”

　　沈玦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当时那只乌鸦也没人指挥，却总是攻击你的侍女，那乌鸦是追寻香气的，那么定然是你的侍女身上，有那种香气，她如何会有那种香气？总不会是韦一晨放在她身上的。”

　　李严佳满不在乎地拿出一根丝带，将那蓬开的卷发系了起来，她做怎么样的打扮都自有一股风流态度，她撩了撩发带：“她才不是我的侍女，来时在农家随意买的一个贫家女，我的侍女，另有其人。”她调皮地一笑，沈玦眸色深沉：“是……葛萱吧。”李严佳故意夸张地惊讶道：“连这你也知道？”沈玦道：“除了她，谁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香囊都放到韦一晨的行李里？而且韦一晨不在时，还故意将香囊摆在床上，叫我看见。”

　　李严佳捧住了脸：“哎呀呀，原本我想着沈玦姐姐聪明，叫你看见了，去告诉幽人神谷的人，没想到是这里的破绽。”

　　船外传来“哗啦”一声，李严佳道：“我得走了，葛萱在另外那条船上呢，已经把小船准备好了。”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船舱，众人均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被允许上甲板了？沈玦率先追了过去，两艘大船之间，葛萱果然撑着一艘小船，已经在等李严佳，她亦不复过去羞赧的神态，此刻面色冰冷，严阵以待。

　　甲板上风大，李严佳的发丝随风飞扬，意气风发，沈玦叫道：“你去九龙馆找到了谷主，问出了秦女侠的武功秘籍在何处对吗？”沈玦在心中将李严佳所做之事复盘了一遍，她计划假死，准备假血包、假装被砍中，就是为了在幽人神谷中自如活动，她掉下桥后就抓住了渔网，不致被冲走，等众人走后她便可上岸。李严佳摇了摇头：“什么都被你猜到了，沈玦姐姐，我原想着要跟那个老头问出秘籍的下落可能需得费一番功夫，谁知道他老糊涂了，人都认不得，我只提了秦知香的名字，他就全告诉我了。”

　　沈玦盯住她：“那如今，秘籍你已全部誊抄完毕了？”李严佳哈哈大笑起来，内力端的不弱，沈玦暗想着，那古怪内力的人果然是她。李严佳笑道：“我还在那洞穴中留了个香囊给姐姐，姐姐可猜到了？”沈玦皱眉道：“我猜到那香囊应是故意留下，绝不是不小心掉落……”

　　忽地，李严佳吹了声口哨，那乌鸦不知从何处疾速飞了过来，盘旋几下，李严佳一伸手臂，它便乖觉地栖息于上，羽毛晶亮，那乌黑的颜色更衬得她雪肤红唇，容色绝艳。她笑了笑道：“沈玦姐姐，下次再见了。”转身向船沿走去。“你别想逃！”许多姑娘及幽人神谷的仆从均已来到甲板，南雀率先跳了出来。李严佳瞧她一眼，勾起唇角：“辰浩延啊，估计他是快来了。”

　　“哪里逃！”南雀再向前一步，忽然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沈玦一惊，随即便觉头更加痛了，手脚无力，宋兰兰已经盘腿调息，其余功力差些的姑娘纷纷晕倒。李严佳从船沿一跃而下，仿佛羽毛般轻盈地落到葛萱所撑的小船上，身侧那乌鸦转身飞到桅杆上，她笑道：“不好意思，给各位的吃食里加了点东西，于身体无碍，就此别过。”

　　海面上忽地一声清啸，震得海面都起了波澜，葛萱面色一变，长篙一点，船帆鼓起，小船便箭一般驶走。那清啸由远及近，一艘船距离沈玦她们尚远，一人青布衣衫，已经从天而降，落到了甲板上。南雀还在地上难以站起，虚弱地道：“公……公子……”几月不见，辰浩延的身形丰盈了少许，不复过去形销骨立的模样，看来厌食之症似乎有所好转。他向南雀摆摆手，三步来到船沿，只能望着李严佳那小船驶远，任通天的轻功，也追不上了，李严佳甚至还在船头向辰浩延挥了挥衣袖。

　　南雀道：“公子……属下失职……”沈玦铁青着脸，她虽被李严佳骗了，但被辰浩延骗得更狠，还被骗了一次又一次，若是现在手中有剑，恨不得戳他三刀六个窟窿！辰浩延走到她身旁，看了看她吊着的胳膊：“手怎么了？”“关你屁事！”辰浩延被堵得一顿，看看南雀，南雀撑起身子道：“公子……很抱歉沈姑娘这伤……”

　　辰浩延轻轻摇头，观察沈玦面色不善，思忖了一下，主动道：“骗你来幽人神谷，是因为知道李严佳为秘籍而来，但我手下适龄女子唯有南雀一人，这秘籍是你门派之物，你若在，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定然能阻止她。”

　　沈玦越听越生气：“什么话！有什么事不能直说！一定要骗人！”辰浩延答得理所当然：“跟你直说，你怎肯帮我？”那倒也是……沈玦只在心内认同了一瞬，随即又复气鼓鼓的模样。她嘲讽他：“到头来还不是被李严佳带走了秘籍，她到底是谁啊？盐帮的小姐？”辰浩延思索道：“那是假冒的身份，她是李承鹏外室所生的女儿，竟如此狡猾，你与南雀都在，还被她得手，我确实疏忽了。”

　　南雀被说得更内疚了，沈玦将她扶起来，向辰浩延道：“行了，你别说了。”李严佳是李承鹏的女儿，沈玦是万万没想到。“李承鹏有此助力，恐怕今后更难对付了。”沈玦懒得理他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说道：“此处你认得方向的吧，我要回中州去，你来开船。”幽人神谷的仆从们亦全被下药，船开不了了。辰浩延道：“回中州，你不找你妹妹了？”他还敢提？！！沈玦咬牙道：“我上哪找去？！”“我知道她在哪，这回是真的，绝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