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影镜像》雨月凌霄

2、二、青松傲雪桦影醉，白杨岿立榆花吹

　　静如白水柔如酥油的暖阳擦过白杨童稚女红般的叶脉，溶浸入懒散地躺着，偶尔起风时徘徊徘徊的柳絮中，恬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两只履不经意间出现，轻轻摩挲柳絮儿柔美的发，慢慢扣住暖阳纤长温润的指，然后故作镇静，偷偷凝视着那脸颊泛着红晕，白衣翩翩的小少年。小少年漫不经心地走着，走过光影斑驳，走过忧草萋萋，走过广袤原野，直到阳光漫过的尽头。
　　“峰杨，你来啦，快过来，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孩子所特有的笑容映进了小少年夜般深邃幽然的眸，一丝狐疑出现在其脸孔。“岩松哥今天这是怎么了，竟如此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正暗暗思忖着，一阵古浑厚而富于古韵的声音传来：“峰杨吾弟，数日无见，汝可安否？经史迟荐，汝可观否？”
　　峰杨努努嘴，呆呆立在桌旁，左面的岩松翘着二郎腿儿，趴在一沓写满数字、字母、符号的暗黄色稿纸前，倏尔捶胸顿足，倏尔开怀大笑，时而苦吟徘徊，时而拍案而起；右面的桦影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凝视着那本纵向阅读，笔画丰富的古书，忽而长吁短叹，忽而合手称赞，不时怒发冲冠，有时又满面笑颜。
　　指尖轻掠过饱满却仍青涩的豆荚，直到原野的尽头。她静静的喘息，金丝纺制的飘带溢出无数光的精灵，旋转，跳跃，嬉笑，疯跑，直至那少年的窗前。
　　峰杨直视墙壁，白得可怕，白得令人心慌，这里昨天不还有三个孩子稚嫩的简笔画么？这里昨天不还粘着几首童谣的歌词么？新附上的涂料如反复揉捏中的面团般薄厚不均，透过那薄如蝉翼的部分，玫红色蜡笔的痕迹依稀可见，竟把光之少女映衬得苍白无力。微微摇头，轻声叹气，转身倚门，回首静思，峰杨的脑海被纷繁的思维强占，留存下来的空间，竟也低声泣诉着这一缕玫红的可怖。
　　峰杨木讷地立着，潜意识收起散乱的记忆单，默默放入牛皮纸袋，反复缠绕白线，动作异常优雅，娴熟。殊不知，顽皮的记忆已转换为灵动的音符，石上清泉，叮咚环佩，正随着光之女留香的足迹，向桌前的少年漫溯，漫溯。
　　“峰杨哥，陪我玩捉迷藏吧。”榆天真无邪地望着峰杨，眼眸澄净胜水，却也因最纯净的期待而时时泛起涟漪 。“陪我玩我就给你讲我新听到的故事，可有意思了呢，嘿嘿……”
　　脸庞微动，随清风拂过的方向望去，片片翠纱制的花瓣缓缓飞来，碰巧飞至舌尖，入口即化，清甜绵软。怎么舍得叫它钱儿，还是叫榆花好点呢。飞过窗的榆钱儿把峰杨拉回了桌前，拉回了现实。现实……现实？这是峰杨一想到，就变得凝重的字眼。
　　在桌前，用着印满数学演算痕迹的纸，抄过无数古文经典的笔，峰杨眉头紧锁，怅然若失地写下这样一段话。
　　萧风怎听两地思，迷雾何寻同年枝？且放剑刀静调琴，蟪蛄何随凤鸟吟？
　　为了告诉岩松既使写出r=a(1-sinθ)（笛卡尔心形函数）也无法体味真实的风花雪月，我竟变为数学狂魔，把未来几年要学的内容一页一页咀嚼；为了告诉桦影溺于书卷，心中放歌纵酒，倒不如现实的一阵莺歌，我竟搜寻了无数经典，把奢靡浮夸愚诚伪善全部划上横线；而每每见到榆，事先想要讲的大道理竟无法说口，便只能顺从他玩起游戏，末了，竟颇为愉快，给他讲起神话来。这几年间，和堂哥一起时，我从着他们的爱好，讨论数学公式、背诵诗词歌赋，心中却回味着幼年时一同嬉戏的美好，和表弟一起时，也随着他的爱好，听听故事，四处跑跳，却希望有一天他也想和我谈谈人生。我总以为，他们都是可悲的，岩松、桦影，已丧失了天真烂漫，且跳入大坑里无法自拔：小榆却没有他的年龄应有的成熟，心智上还是一个孩童。可他们真的可悲么？岩松爱数学，桦影爱古文，小榆爱游戏，他们都有所爱之事，执着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我，真正喜欢什么呢？我的方向何在？我想，真正悲哀的是我吧。
　　此时的峰杨，已无法整理好自己迷乱的思绪，毕竟它们已是老树虬藤，反复缠绕，缠绕反复。无奈只好与两位堂兄暂别，到阳光下整理散乱的羽翼。起身，挥手，岩松、桦影未应，唯有正对着的那面覆墙的镜中影，向着峰杨挥手，微笑。
　　峰杨仍是个孩子，虽然十四岁的他已开始反思自己的喜好，思考人生的方向，但面对镜中的自己，他还是微笑着伫足，认真凝望了很久。他找不到自己的喜好，却忘了自己也在数字与古文字的世界里痛并快乐着；他认为自己和兄弟们不在同一平面，却忽略了奶奶家松果的数学题，白桦下自由的诗吟，忽略了姥姥家榆花相伴，柳絮漫随的捉迷藏。
　　天性使然吧，正如在凌霄眼中，世间一切花儿，自有其他花儿无法比拟的独特的韵致，微笑面对身边的人就会换来哪怕是表面上的却也微暖的友好；峰杨也认为，慢慢地渗透自己的正确思想而不是直接指出更能为他人接受。
　　“管他呢，不会做就不做呗，反正明天老师还讲呢！”耳畔忽然响起小榆的口头禅，脑海里满是他作业本里的留白。
　　“ 随便吧，想不通，先不想好了。”峰杨径直向前走去，光之少女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衬得他眉如峻峰，葱郁奇险；眼如清波，静静流转；鼻梁英挺，棱角分明；唇薄如刻，轻泛微光……
　　此时，身旁，尽是白杨，笔直的行道树。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