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余欢》林芜颜

3、剑舞

　　回到开阳峰，我在知道了胖子的真实身份后反倒有些不自然。
　　看胖子年纪，也不过而立之年，道行却是跻身修真界前列，倒像是他打娘台里出来就在修炼，“真人不露相”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便不能再叫他胖子，何况我也是拜过师的，虽心有不甘，也多少要照着礼数去做。可我又叫不惯他师傅，便称他开阳，师傅只有在有求他时才会用，若是叫出胖子那必定是我已气急败坏。
　　开阳收了我这徒弟后，明显心情不错，像是冰川一样亘古不变的脸上破天荒地生出了几分笑意。说句实话，自从我三岁起便再没见他笑过，看他一笑反而被他吓到了，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手中抱着一摞书，我以为他要教我修炼的法门，满心欢喜的等着他的下文。
　　“苏寞啊，你看这开阳峰上除了你和我就没别人了，以前挑水担柴什么的重活都是我在做，现在你也长大了，也应该懂得报恩了不是？”开阳尽可能地用苦口婆心的语气对我说。
　　我一听这感觉好像不对，哪里像是师傅要给徒弟传授道法，倒像是保姆的雇主要交代保姆去干活，情况还有些特殊，除了我这个保姆是男的外，还与雇主有点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关系。
　　开阳袖中飞出一张图纸，纸张泛黄看似已有些年头：“以后这山上的重活就有你担起来了啊，你师傅我也一大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接水和劈柴的地方地图上画得清清楚楚，你好好记着，别在山里迷路了，还要我去找你回来。还有啊，你的《道德经》也不能放松啊，读后感还是照写不误……”开阳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直说的吐沫星子飞溅，看他的样子像是憋了多年的怨气今日一并吐了出来，好不痛快。
　　我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心里暗骂着他为师不尊，什么一大把年纪，什么一把老骨头操劳了大半辈子，他这年纪还有的是时间好活，就算是老人家也只能说他是为老不尊，况且他丝毫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对国家白纸黑字制定的禁止虐待儿童的法律条文简直置若罔闻，这样心态消极又不守法的人怎么能容忍他在世上存活，能人道毁灭已经算是优待了……可惜一大堆的骂辞都不敢说出口来，只是在心中暗暗过瘾。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我刚要开口反驳他，就听他慢慢悠悠地接了一句：“若是你不答应，你的丑事……”
　　看他有来要挟我，我实在是郁闷，本已抬起的手悻悻放下。他却不知他的言行促成了我立下宏愿，那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来一碗孟婆汤把他的嘴堵住，让他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我委顿的神情，又随口补了一句：“你如果做的令我满意，我也可以传你几句法诀什么的。”
　　我两眼放光，跳起来抓着水桶就走。
　　看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开阳又一次露出了他那诡异的笑容。片刻之后他神情微变，朝着我走下山的方向追去。
　　那天我因忘记看地图而迷路，被开阳找回后饿了一个晚上。

　　积累了五年的经验，我已摸透了开阳的性格。他的却会有满意的时候，只是频率实在太低，一年只有一次，还是在大年吹一我想他磕头拜年的时候将法诀传个我，倒是省了他不少压岁钱。
　　若是他一次传个一篇两篇我也不去和他计较，虽然我自知不是天资聪颖之辈，不可能从那么寥寥几篇法诀中顿悟天地大道，但延年益寿几十年起码还是能做到的。若是这么低的要求都不能做到，岂不是辜负了当年天枢真人对我的评价？
　　可气的是开阳每次还只传一句，不多不少连一个语气词都舍不得多加，像是多那么一笔便要割掉他身上一斤肉。如果一句中能有十四五个字就算不错的了，有一年我运气实在太差，得到的竟只有七个字，前后还各有一个语气词充数。
　　即便是只有一句话，开阳也不会好好的和你讲出来。短短一句话偏偏在他口中支支吾吾半天都讲不出来，一个字能咿咿呀呀千回百转地在喉咙里转上一炷香，可就是吐不出来。倘若这声音有幸长出一双腿，将神州浩土绕上三圈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好在梨园中的青衣花旦没有见过开阳，否则一定要被他超凡脱俗的吊嗓子功力折服，加以对比后羞愧而死，勾栏中富家公子付出的钱自然就少了一大块，对国家造成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甚至会有国家因此覆灭。由此观之，开阳实在是千古罪人，死后必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的不二人选，不过怕是地狱中的鬼怪也要被他的长舌烦死，在无奈之下将他贬到层数较为靠上的拔舌狱中去。
　　我现在得到的口诀，不过是短短一段，内容与《道德经》还多有雷同。就现在的趋势来看，恐怕在几十年后，开阳必定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五年挑水担柴，我的道行虽没有丝毫长进，身体却是强壮了很多，眉眼中也多了一分刚毅。
　　对《道德经》的改写我也在不断继续，我创作的童话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沓纸，本想用它去俗世中换些黄白之物，却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据说后来流传到了民间，经常被母亲用作哄孩子入睡的催眠读物。百年后还漂洋过海，被两个叫安徒生和格林的外邦蛮夷先后做了改动，在西方名动一时。听他们的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不过说来也算是我的功德。
　　我以为我会一直在开阳峰上挑水担柴，直到化为一捧黄土，但一年后的门内大比，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开阳的性格极是古怪，算来他跻身真人之位已有十余年，可他除了我再也没收一个弟子，也不曾有妻室，不觉深山寂寞，日子过得自在潇洒，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过就凭他的尊容，也不会有多少姑娘中意于他，倒是与他一样其貌不扬的玉衡真人经常来找他喝酒下棋，让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是龙阳之好。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他说是前生缘分未尽，今世再来偿还，说时还一副恳切的神色。假如是刚开始与他接触，这番鬼话我还能相信，认为真是缘分天定，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识便是莫大的缘分，可我现在对他已知根知底，这样说无疑觉得他在大放厥词，还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反而更加坚定了我对他是龙阳之好的猜测。
　　当我刚过完十六岁生辰时，开阳便和我说门派十年一度的大比马上就要开始，名列前茅者能获得掌教的特殊奖励，嘱咐我好好比试，不要丢了开阳一脉的脸面。
　　临行前，他特地神秘兮兮的与我低声道：“此次比试中高手如云，你自己小心些，不要丢了性命，不然我着实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他脸上微微颤抖的肥肉，我真想一把掐死他。
　　难道他就不知道从来没有传过我道法吗？！
　　我除了身体略微强壮一些，与普通人毫无差异。别说输赢，就连留具全尸都难，说不定被人家一把火就烧成了灰，人家还觉得和捏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从我喷出怒火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他一拍脑袋，似是恍然大悟：“哦，你还没有些保命的技艺，我今天就传授给你我的独门秘招，包你挺进八强！”
　　他的手中无中生有地变出了两把木剑，双手在空中胡乱画了几下。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这……是什么？”
　　开阳咧着大嘴说：“《道德经》的‘道’啊。看不出来吗？被我飘逸的书法折服了吧，哈哈哈哈……”
　　我细细一想，还真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道”字。
　　可是这有什么用吗！还是改变不了被烧成灰的命运，只是在烧死之前多写个字让别人多笑笑罢了！
　　“这算什么！！！”我咆哮着，挥起手掌向他可憎的脸上打去。
　　也不见他闪躲，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凌空写了个“道”字。我看住了他露出的空门，也不顾打到他后的下场，只是想出一口恶气。
　　开阳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已快到了极致。左手写出的“走之”轻轻拨开了我的手，右手写出的“首”像是挽了个剑花，霎那间，木剑的剑尖已是抵在了我的心口上。
　　回想起刚才的一个细节，我不由得一颤。
　　若光是用右手写这个“道”字，被“走之”包住的“首”会比“走之”多花一些写出，而左右手一起写出，定会因为左手没有右手用得那么娴熟花更多的时间去写成。
　　可是开阳在写时双手同时开始，又同时结束，没有分毫的时间差，似是有什么玄机。
　　“偌大一本《道德经》，里面的字浩如烟海，还有半年时间，你自行领悟吧。”
　　开阳飘然而去，留下两把木剑在地上。
　　从此经过开阳峰的同门，都会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在山道间飞奔，两手平伸在胸前，左手提着水桶画着圆，右手提着柴画着正方形，动作飞快却不见水洒出柴掉落，心中不禁感叹的表演杂技的技术高超，有时还会看到他用两把木剑双手并用在地上写着什么，好像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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