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我们曾经相遇》陈芷橦

2、名字是——顾悦

　　【1】
　　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软绵软绵的云，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灰不溜秋的鸟儿不时从空中扑腾过。

　　教学楼的天台上——

　　“你说，你是因为我们邀请你一起吃午饭才哭的？！”程婷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赫然映入了转学生的眼帘。
　　“嗯……嗯。”她点点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到她那如同受惊了的兔子般的眼神，程婷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怎么办怎么办，天生对萌物没有抵抗力啊~~~”
　　连怎么和同性相处都不太清楚的她一时间竟然红了脸。

　　“行了行了，你当她是你家的小狗吗？”徐佳佳面无表情的一掌盖在程婷激动的面孔上，然后一把将害羞的她拉到自己的身后，俨然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仿佛程婷是什么不良分子一般，程婷连连哀嚎：“怎么这样啊……”
　　“啊，对了。”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的徐佳佳突然回头，对身后的“小鸡”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呃？”
　　“对啊对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转学来的时候，自我介绍声音太小了，都没听清楚。”一旁的程婷也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看着饶有兴趣的两双眼睛瞪着自己，她怯怯地开口说：“我……我叫……”

　　徐佳佳一排黑线压来。这女生声音喃喃如蚊，后面的话根本听不清楚。
　　牛脾气的程婷将她的脸搬过，将嘴巴对着她的耳朵，深吸一口气，以100分贝的音量冲她的耳朵大喊：“你在说什么！？大声一点！”
　　被程婷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的她不自禁的提高了音量：“我说——我叫顾悦！”

　　“这才对嘛，声音那么小谁听得见啊。”徐佳佳看着正在痛苦地掏耳朵的顾悦，满意地笑了笑，“我叫徐佳佳。你可以叫我佳佳。我平时比较喜欢化妆，喜欢时尚杂志。还有，如果你看上了我们学校哪个男生一定要给我说，我绝对可以帮你搞定。如果你讨厌我们学校哪个女生你也一定要给我说，我还是可以帮你搞定。这是作为你今天帮我的回报啦。”
　　“我叫程婷，他们都叫我大婷。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的，很喜欢运动。别看我这样，我也是练过空手道的。如果学校里有谁欺负你一定要给我说，我可以帮你修理他们！”
　　望着眼前两个笑得很亲切很温暖的女生，顾悦的心里升出一丝异样……

　　“……喂，你怎么又哭了啊？”

　　【2】
　　钥匙插进孔里，顾家的大门被打开了。
　　“小悦回来啦？”顾妈妈擦着刚刚洗完的手，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嗯，我回来了，妈妈。”正在换鞋的顾悦抬头向顾妈妈微微一笑。
　　“小悦啊，今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客厅里，顾爸爸一边微笑着翻报纸，一边问到正从玄关走出路过客厅的女儿。
　　“嗯！很开心！”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微笑着这样回答道。一想到白天徐佳佳和程婷的笑容，她脸上的笑容不禁加深了一些，“那，爸爸妈妈，我先回房间了。”
　　“啊……”顾爸爸和顾妈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待女儿离开之后，两人才惊讶地叫出了声：
　　“小悦笑了？！”
　　在顾爸爸顾妈妈的印象里，女儿很少在提到学校的时候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两人原本还很担心转学后的她很难融入新环境。看来是他们多虑了。

　　静静地将房门关上，按下房门旁白色的开关，房间立刻被光明照亮。

　　“太郎，我回来了。”
　　床边，一只微微有些脏的泰迪熊静静地蹲在墙角。她向它走去，轻轻地捧起它：“太郎，今天有两个很友好的女生，她们说愿意跟我一起吃午饭。你说，我们能不能成为好朋友呢？”
　　那只叫做“太郎”的泰迪熊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微笑着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能不能成为好朋友呢？
　　时间的老人听到了这个问题，也默默地笑了。

　　【3】
　　深蓝色的天空书写着困倦。太阳还没有升起，高中生们的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闹哄哄的教室里，“早安”与“早上好”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喂喂！你们有谁敢去问候转学生说一声‘早上好’啊？”突然，一个经常在班上活跃的调皮男生跳上了讲台。他的话音刚落，台下的同学已经是嘘声一片。对于未知的生物（？），人类（？）总是怀着一颗畏惧之心。
　　“你们谁敢去，我就请他吃饭……”第二句话还没落音，一个不明物体突然砸向了说话人的脑门，以至于他痛的来叫出了声，“痛死了，谁扔的？！”
　　“不好意思啊，手打滑。”讲台下众人中，徐佳佳的身影格外显眼。她神态淡然地和讲台上的男生对视，心里却是纠结出了花。激动之中扔上去砸人的可是她刚刚买的粉饼啊！希望还能用……
　　“郑阳！你什么意思啊？！”站在徐佳佳身边的程婷又提手拿起了一本大概5厘米厚的字典，做样子要扔上去。
　　“你们两个有病啊……”郑阳郁闷地捂住了脑门。
　　“你才有病！”随着程婷的一声怒吼，那本5厘米的厚字典便“咚”地一声砸在了黑板上，然后“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啊？不然你去说！”惊魂未定的郑阳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字典，又抬头对程婷说。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刚刚向右稍稍挪动了一小步。
　　“不用你说我也会跟她打招呼的，我告诉你她才不是什么异类！”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教室门“唰”的一下被拉开了。随着门的移动，教室里所有的人安静了下来，然后呆呆地盯着走进教室的女生。

　　诶……？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都盯着自己？

　　刚关好教室门转过身的顾悦不明所以地回瞪着所有人。这时，她看见了站立着的程婷和徐佳佳，那两个人也正呆呆地盯着自己。嘴巴动了动，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唰”的一声，教室门又被拉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

　　“啊，早上好啊，顾悦。”男生一进教室，意外地看见了挡在前方的女生，下意识地开口。

　　——早上好。
　　——顾悦。

　　【4】
　　听到身后的声响，她回过头。看见来人之后，愣住了，半晌之后才讪讪地开口：
　　“……早……早上好，高翔同学。”
　　令众人跌破眼镜的结局！

　　结局来得出乎预料，令无数人狼狈不堪。比如，以“我的要求是说‘早上好’，而阿翔说的是‘啊，早上好啊，顾悦’所以不算”为理由而赖掉一顿中饭的郑阳。比如，在全班最受欢迎的同学都知道“转学生”的名字的同时，大部分同学却都不知道顾悦是谁。
　　——再比如说：
　　一直等在高一三班后门的林美芝，在看到初中同学现身时，正想喊出“阿翔”时，却被对方那句“啊，早上好啊，顾悦”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女生的心思从来都是缜密到让男生无法理解。也许，高翔永远也不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特地来高一三班找他的女生那副又惊又悲的表情。
　　林美芝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有一种能够令身上所有力气瞬间都被抽光的失望感。或许是第六感吧。
　　总觉得——
　　不安。

　　“原来是这样啊。”闹腾的教室，亲昵的新朋友。顾悦恍然大悟：“所以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你们才……”
　　“嗯。”徐佳佳应了一声，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诶，小悦你不生气吗？居然跟全班同学宣布只要能够跟自己打招呼就有赏！这也太失礼了吧。”在她抱怨了一长串之后，却发现面前的人没有动静，于是抬眼向前看去。
　　谁知对上的又是一双泪眼。
　　“徐佳佳同学……你刚刚叫我什么……”她不可置信地一把握住了徐佳佳的手，眼冒泪光。
　　“呃？”徐佳佳显然被吓了一跳，“小……小悦……”
　　“小悦，不用太感动啦！”程婷一把搂过她的脖子，拨弄起她又黑又长的头发，“我们不是朋友吗？所以啊，以后你也就不要叫我们徐佳佳同学程婷同学啦，叫我们佳佳和大婷就好。”
　　“朋友？”被某人搂住脖子的她愣了愣，接着她笑了，“嗯！”

　　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从令人生气的转变为令人感动的了。注意到这一变化的徐佳佳看着顾悦的笑颜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郎，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小悦”这两个字。

　　【5】
　　“根号项X的平方加上Y的四次方等于……”
　　无聊的数学课，学生们都像晒干了的白菜头一样耷拉着脑袋，唯有年过花甲的数学老师还在自我陶醉的横飞唾沫。
　　高翔左手撑着额头，右手端正地握笔，貌似认真地记着笔记。
　　镜头拉近——会发现这个不老实的同学的笔自始至终就没有动过，甚至，笔端上方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高翔同学，你让特别溺爱你的数学老师情何以堪。

　　“叮呤当啷……”
　　就在头的重心前倾以至于差点一个不小心撞到桌面上时，下课的铃声响起了。而跟随着那金属与金属打击发出的“铃铃”声之后的，便是《运动进行曲》那令人汗颜的豪迈雄壮之曲。
　　他带着一脸“又活过来了”的表情站起身，与身边的男生一同准备下楼。在出教室门转身的一瞬间，不经意间瞄到一个傻愣愣的，呆坐在座位上看书的身影。她不用下去做操吗？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他拉住了面前的男生：“郑阳……”

　　教室的人越来越少。在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之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女生披着长长的头发，目光垂下，眼神集中在一本厚厚的树上。“莎莎”的翻书声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很清脆。瞳孔从左至右转动，再从上至下移动。眨眼……
　　这时候，原本应该放书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啊勒？书呢？眨眼——再眨眼……
　　突然脑袋顶上冷不丁地飘下了一句话：“江户川乱步……嗯……”

　　“诶？！！高翔同学！！”被吓了一大跳的女生慌乱之中跳了起来。而事实证明，笨蛋终究是笨蛋。顾悦在跳起的瞬间突然想起身后的椅子还挡住了腿，为避免“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身后一连串的桌椅倒下，于是用手胡乱去抓椅子，可是却在进行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忘记了调整重心……
　　而对于高翔来说，他只是觉得自己在抽出顾悦手中的《江户川乱步集》后正在感叹“原来顾悦身上的诡异气质就是这么来的”的时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被一个不明物体“咚”地一声击中了下巴，习惯性的后仰再加上外部的冲击作用，于是——他被成功地“扑倒”了。
　　一时间，灰尘四起。
　　原以为会摔倒在水泥地上的顾悦发现自己身下还有一层柔软的“肉垫”时，吓得睁眼，定睛一看——原来是高翔！于是，她慌忙跳起，接着再手忙脚乱地扶起了被自己“扑倒”的男生：“啊啊啊……高翔同学，你……没事吧？”
　　“天呐，你的脑袋真硬。”在被证实刚刚击中他下巴的“不明物体”就是顾悦的脑袋之后，高翔隐忍着疼痛捂着下巴站了起来。他多么庆幸他在被撞的时候没有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住。而在起身之后看到女生一脸内疚到要哭出来的表情之后，他不禁有些想笑。

　　安静内向的女生一向有着令性格外向的人难以理解的小心眼。一个友好的问候，一个善意的举措，会让她开心很久。一个轻蔑的眼神，一句不善的语言，会触及她心中最易受伤的柔软。
　　而因为自己的笨拙，让自己欣赏、崇拜的人受伤的这种事，是像顾悦这种死脑筋的人怎么也无法原谅的事。都是因为自己，所以高翔同学才会跌倒。

　　自责的情绪，懊悔的表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下一秒，就变了。
　　那是什么呢？
　　是一只温暖的大手。它覆上了顾悦温顺的长发，轻轻地揉着。

　　“没关系，反正我也用球打到过你，所以算我们扯平。”

　　内疚与惊讶情绪交织产生的奇异表情渐渐凝固。
　　泪水无声地落下……

　　“诶！喂！你哭什么？！”
　　——太郎，我才知道，原来泪水也可以是开心的。

　　【6】
　　几分钟，顾悦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教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有些尴尬的高翔打破了沉默：“你不用去做操吗？”
　　“……呃？”反应慢半拍的女生呆呆地抬头看向他，脸上分明写着“因为看书做操什么的根本没听到”。望着顾悦那近乎于白痴的茫然样，高翔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我就知道……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请假了。”他抢在她慌忙起身地跑出教室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在刚刚下楼前，跟体育委员郑阳说了一声。”
　　“呃？”向前奔跑的动作一滞，她机械地回头，“那……你呢？”
　　“也请假啊。”
　　“那……理由？”
　　“病假。你的额头，我的下巴。”
　　“可是额头和下巴和做操有什么关系？”难道做操有脸朝下的动作吗？况且她的额头半个星期前就好了。
　　“哎呀，不用想那么多嘛。”高翔哈哈一笑。

　　“你的那两个朋友呢？怎么没叫你一起下去做操？”
　　“呃？”顾悦一愣，细细回想之后答道，“佳佳和大婷……她们在上数学课之前被班主任叫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哦，这样啊……”
　　“嗯……”
　　接着又陷入了一次久久的沉默。
　　“你好像很喜欢看书？”高翔将手上的书扬了扬，“平时下课的时候经常看你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
　　“嗯，因为……”
　　教室里静静的，门外从远处走向近处的脚步声清晰可听。
　　就在顾悦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小脑袋突兀地从教室的前门伸了进来：

　　“啊哈，你果然在！”林美芝的声音在三班的教室上空响起。
　　初次见到林美芝的她被那一张精致的面孔所惊艳。
　　这个人……真的很可爱哦。
　　明明已经进入深秋，可林美芝依旧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裙，露出了白皙的长腿。白色的校服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粉红色毛绒背心以及一件米色的风衣。她跟老老实实地身穿秋季运动校服的顾悦相比，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哟，美芝。”高翔放下手中把玩的《江户川乱步集》，走上前去，“你怎么也没下去？”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刚刚可是帮老师清点作业。路过你们班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又把做操翘掉啦’之类的，然后进来一看，嘿嘿……你果然又被我逮到啦！”
　　“喂喂，什么叫做‘又’？难道我翘了很多次？！”
　　“难道没有吗？从初中开始……”

　　远处的顾悦安静地看着这两个长得很漂亮的人斗嘴。心中突然升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两个人好般配啊。
　　确实很般配。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
　　相貌帅气性格阳光的男生，不论在同性还是异性中，都极易得到好的人缘。
　　而不论是外型还是性格都很可爱的女生，人气也不会差。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从初中就认识，一直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而且关系很好，也难免会让人联想到“高翔和林美芝是不是在交往”。
　　那么，究竟是不是在交往呢？

　　“啊……你是？”突然注意到站在离他们较远的顾悦，林美芝歪了歪脑袋。仿佛审视某样商品一般地视线从下往上。当视线锁定在顾悦的脸上时，她的脸色暗暗一沉。
　　喧嚣的早晨，可笑的赌约。意外的问候，无奈的等待。
　　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啊，早上好啊，顾悦。

　　其实，根本不用问对方的名字。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那日早晨的失望感与不甘心一同袭来。她的左眼皮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

　　“她啊，她叫顾悦，之前转来我们班的转学生。美芝你应该见过吧，那天下午我打篮球时不小心打到的一个女生，就是她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人情绪的变化，高翔自个儿兴奋地介绍了起来。
　　“哈啊……”不太友好地上下打量了顾悦好一会儿，几秒之后，她扬起了阳光的笑容，“你好啊，我是林美芝。是阿翔的朋友。”

　　或许你从没注意到在自我介绍时，用“我是”开头和“我叫”开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就是林美芝，是全年级都在议论的林美芝。林美芝微笑的表情里，隐藏着难以用肉眼看见的刺。

　　阿翔……
　　两个人的关系好像真的很要好哦。
　　顾悦眨了眨眼睛，然后很紧张地开口说道：“你……你好，我……我叫顾悦！”

　　楼道里响起了零星的脚步声。
　　“好像他们做完操回来了。”林美芝走到门口，向门外看了看，再转过头对高翔挥了挥手，“那我就先回教室了。阿翔，一会儿训练的时候见哦。拜拜！”
　　“嗯，拜拜。”待高翔也回应地挥手之后，她踏出了三班的教室。
　　被林美芝无视的自我介绍，身边的男生忽略了林美芝的无视，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此刻的她，还傻傻地冲根本没有回头的身影挥手道：“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