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程》樱桃梦

4、高贵冷艳的说书老汉

　　凉风小雨，景小岚又在岸边就听到了盟主隐约的琴声。
　　那座亭子在水面上盖着层薄薄的青雾，左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卯时便留在里边，拨完一曲，饮些茶水，再回岸。
　　景小岚就没明白快三十的叔了，正道中流砥柱不成家不留后代的，天天坐水中央玩高雅，神经病。
　　上次刺杀左赫，寄杀帖就被发现，即使善于遁形，还是一根琴弦打穿锁骨把自己定在柱子上，晒了三天。
　　多年的失败经验来看，依旧只有水路最靠谱，景小岚这次还改水遁，打算芦管都不插，憋口气直接潜到亭子底下，然后趁左赫不注意把杀帖丢上去。
　　是的，没错，风流飘逸的影阁优质杀手，用丢的。这确实景小岚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最好的办法，回回抓到回回揍成猪头，已经无法在乎形象了。
　　左赫看他还小的那会儿，胖揍完就笑盈盈地捏着他脸蛋，说在下乃正道人士，见不得暗地阴招，下次记得光明正大地将杀帖送来，在下必定如期赴约。
　　去你妈的，我是暗杀啊，又不是下战帖，你还如期赴约，如期赴你妈个蛋。
　　还没说完嘴就给掌肿了，鼓得跟□□似得，面具撑得歪歪的爬回家，什么都吃不下，喂稀饭喂三天。
　　不说了，说多了又全是泪。
　　景小岚蹲在岸口好一会儿，从河面吹来鼓风，掀起阵小浪，左赫清澈的拨弦声竟然朝这边荡过来，听不出什么曲子。
　　前夜寅时，冷道的清醇道长正睡着，景小岚一个香炉就丢他肚子上，听到吐口老血的声音，道长惺忪睡眼看着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景小岚说老年人不都说睡眠浅吗，你怎么睡得跟猪样。
　　道长很显然断片了，怔怔然好久把前面头发撩起来，怒道，你谁啊。
　　“你别管我谁我赶时间。”景小岚说完把杀帖往道长脑门上一贴，“麻溜儿的，接好。”
　　景小岚对待女性出了名的温热贴切，对待其余种类不耐烦的时候能让你充分感受什么叫世风日下。
　　道长气得将帖子捏皱成团，正欲发作，忽然瞥见黑纸角上微弱发亮的金边，眼睛顿时睁大。
　　“鬼殿……杀……杀帖？”
　　转念又想，不能啊，鬼殿的规矩是寄帖不见人，杀手现在就现身不合常理啊。
　　“你接着就算你知道了，做好死的准备了没？”景小岚右手五指依次带上像女人护指套般的东西，细鳞铠质地棱角，关节处能活动，碰撞间森森银光。
　　“你是景小岚！。”道长语毕立刻感到胸口锥心疼痛，冷汗骤然直下，本能死死按住景小岚的手腕大喊，“慢着！”
　　手已经切进胸膛，鲜血喷涌，景小岚回了他个凌厉眼神。
　　“在……下……在下并未接到杀帖通报……。”
　　“写着呢。”景小岚举着皱巴巴的杀帖在他面前晃悠。
　　“看……看不见。”
　　景小岚迅速抽手，往边躲，血喷得到处都是。
　　“这不公平……。”哪有这样做鬼殿杀手。清醇道长叫都叫不出来，弥留之际怒指景小岚，
　　“有种你……光明磊落……跟我决斗……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小人作为……卑鄙……无耻。”
　　你们正道行不行，都说了是暗杀暗杀决斗决什么斗给我待着。
　　“明天武林盟主来陪你下棋。”
　　“呸……痴人做梦……。”
　　景小岚把他推回床上，替他合眼，卷好被子。
　　薄来棠又是夜半睁开眼睛，景小岚坐床边，露着上身正高举衣服，在香炉上来回扇动。
　　“这要弄到哪个时候呀。”薄来棠撑胳膊起来，半松钗鬓，咯咯笑道。
　　景小岚回头给了她个很无辜的眼神，“有血味了。”
　　薄来棠摸黑从枕边翻出个小木盒子，挑出些褐色的结块，炉里便很快焚起抹新的轻烟。
　　接着向前伸手环住景小岚的腰，“景君可又是找死去？”
　　景小岚木了下下，然后放着衣服回搂薄来棠。“困就继续睡，我就是想看看你。”
　　薄来棠乖乖闭上眼，正迷糊着，片刻又喃喃道，景君，你说鬼殿有棵桃花树？
　　景小岚本能抖了抖，“大半夜的提那做什么，怪吓人的。”
　　薄来棠说，怎就吓人了，绝世孤境，只存株终年不会凋零的花树，多美呀。
　　景小岚没感觉出美点在哪里，桃花树是从母亲娘家运来的，鬼殿上下分外小心，小时候胆肥，爬树掐一枝，送给景十三玩，第二日树却无端被削去整段，小双子站出来指认，立马被殿主爆锤。十三花粉过敏，又是爆锤。后查证是被下毒，又是爆锤。十三向母亲诬陷他，又是爆锤。景岳回来，又是爆锤。
　　五顿毒打，五顿。
　　吸鼻涕。
　　“不循四季变换，还通灵性，在那片血腥地开花。”景小岚柔声问“不觉得怕吗？”
　　薄来棠摇摇头，声音越来越小，“我觉得它是在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
　　“奈何桥上彼岸花，等着那个不愿喝汤的人，世世望眼欲穿思君不归，便为他哭，为他绽放。”
　　景小岚的脸又是一次凝固。
　　“来棠，你告诉我最近楼下说书先生说的什么书？”
　　薄来棠半睡半醒说，“言情的。”
　　“……。”
　　“你看，就像你，和左盟主。”
　　“………………”
　　“左盟主日日在亭中，如朵不肯凋谢的碧桃花，等着归人。”
　　如泣如诉，加上软软睡意的嗓音，跟真的一样。
　　景小岚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僵硬地扣着薄来棠的腰，换做别人他还能丢地上丢到爆浆。
　　纤细凄艳得薄来棠陡然睁大眼睛握住景小岚的手，景小岚一激灵。
　　“景君，你和左盟主上辈子定是对折翼的恋人，要受尽轮回之苦的。”
　　…………
　　我他妈这是要满地飞翔吗要折翼。
　　“记住，折翼的恋人。”
　　“……你醒一醒。”
　　薄来棠说完这句话还真就睡去了，安息香的味道很沉，闻着安心。
　　黎明时分景小岚从万淳楼那小片茶花树中走出来，蹭了一身的露水，他手上捏着左赫的那张杀帖，还故意沾点清醇道长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