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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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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林盟主得知清醇道长的死讯,手中动作迟缓许些,景小岚只觉那手指将弦压下就没了动静,琴音戛然而止。
桌上那张黑纸,陡然失了色彩。
景小岚另外一个肩膀被打穿,钉在相同那根柱子上。弦为丝弦,以内力催动从承露处断出,伤着筋骨,不要命,但疼,使不出力气。
盟主背对着,身材不伟岸,头上只绾了根木簪,发梢垂到腰间,青色的袍子里外软软包裹着他,看起来比通常习武的人略微纤细,但坚韧。
景小岚望着他挽袖从旁桌拿了个小盏,虚弱地说,“我们来,决斗……”
武林盟主没说话,喝着他的茶。
清醇道长是个老江湖,跟左赫有些交情。
武林盟主老那样温文尔雅的,又懂规矩,黑白两道谁都跟他有交情。
就连桂花巷菜市场张大娘只要听到是盟主府上的,每回都要多割二两五花肉。
“给你们家盟主补补身体,左家这孩子我算是看着长大的,乖,懂事。从小就招人心疼,多吃肉,才长身体。”
大妈!快三十的习武之人你让他长个球的身体大妈!
景小岚十岁老喜欢跟踪左府卖菜的小工,顺便看看下毒的可能性。这幕让他许些不快,我家还仨弟弟呢鬼殿来买菜的她从来也不说多给点。
武林盟主听说是幼年丧父的,六岁被仇家丢在山里,也不知怎么,整整找了四年才找到。带回来又瘦又小,活脱脱个野人。鬼殿殿主当年也去探望过那么两次,景小岚后来问起,殿主神情还有些微妙。
“不说话,特温顺,任谁都能抱着玩。”
“根骨佳,但那四年最好的练武时机耽搁了,回来时候左家也彻底没落,就剩下老夫人一个人。”
“祖孙俩最难的时候,跟要饭的一块儿,住在桂花巷那小破屋里,捡些剩饭吃。正道的那些人,看着左家失了势,遗子又无法成才,起先他们还念着旧情接济,可每年好几轮盟主争斗,也就渐渐顾不上了。”
殿主沉默片刻。
“他吃过苦受过辱,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后,该办的正事都办极好,不骄不奢,云淡风轻。不简单呐,白王铲了十几年的势力,现在因为他,坚毅若磐石。”
说完低头刮着自己的戒指。
“你呢,从小到大都是揣怀里养。饿了伤了都有人替你惊,点事咋呼咋呼都争着帮你摊平,没缺过爱,没受过怕,被刺激,一辈子就会轴里面长不大。”
“爹你什么意思”景小岚不满。
“我什么意思?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忙成这样,跟你叨逼叨逼这么久,我的意思就是撇开季老的任务不谈,你要真闲就管管你弟,不要没事儿就上他那里抽风!”
“弟弟那么凶!”
“凶就揍!”
“揍不过!”
“揍不过我揍你!”
“汪!(悲嚎)”
景小岚醒来,琴弦早已抽出,靠着柱子定了两天。这片湖由山环绕,早晚雾气凌冽,正午艳阳高照。他体质偏寒,最怕乍冷乍热。
远远盟主抱着漆黑的琴匣子,船夫在后佝偻着背,撑着篙,一尾孤舟点点向中央推进。
景小岚讨厌地闭上眼睛,对方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左赫倒了些水,轻轻扣住他的脖颈,慢慢喂着喝,末了,衣袖帮他擦嘴。景小岚还在那儿考虑要不要张口咬的问题。
“专心喝水。”
盟主说话沉静缓慢,声色也磁性。无论见谁,总是半垂眸,淡淡勾着微笑。
的确挑不出半点篓子。
琴弦拨弹出的音很轻,静透韵长。
景小岚第二次睁眼,是被亭外吹来的雨水给冻醒的,身上的穴道已解开,自己傍晚时分睡在亭子里,冷得直发抖,而左赫早不知去向。
季老派人在鬼殿入口处接应,景小岚边被搀扶边撑着桥上玉石栏缓缓朝这里移动。
季老倒是很淡定,停下手中的笔说“失败了?”
景小岚点点头。
季老从下边的抽屉里摸出张白笺,头也不抬的递过去,“拿去烧了。”
那是一种毒。
鬼殿人善用毒。
景小岚生于鬼殿,南靖天师从景小岚。
南靖天炼药人,用得是鬼殿的古方。
余一见过江湖上的很多人,因为祖父的关系,却唯独没有见过景小岚和南靖天。
祖父总是优哉游哉的拿着小扇子坐在小亭子里,四周缠着纱帐,挂着灯。看不见面容,只闻其声。若是有来人会在亭外等上那么一会儿,直到祖父开口才进去。
当然祖父多少还是有点本事,正道魔道历来的大事都掺和过。精于谋智,比谁都看得到前头,让人总觉得他通天晓地。
余一的原话就是还真把自己当成神棍了。
左赫总是被人簇拥而来,从前门到垂花门到庭院,人小心翼翼的领着,神色充满敬仰。盟主云淡风轻垂着眼睛带着笑。祖父说他温良敦厚,又值得人信任。
余一喜欢他,但他总是看起来遥望不可及,又搞不清楚到底是哪点遥望不可及。
情剑庄庄主呢,也是个好看谦恭的人,浑身正气凌然,却柔和。他弟弟慕鹤站在他身后,目中无人的样,一身冰清衬着他的苍劲温暖。
南靖天是景小岚的徒弟,却没有杀过人,学得是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他生不是鬼殿的人,景小岚在他十三岁给捡的,还心存戒心。
有年左赫和慕云一道来,同时去的亭子,进去后,略多谈了几句。南靖天想要脱离鬼殿,依附正道,半道上鬼殿围堵。他们派人援救的时候,南靖天满身是血,身中剧毒神志不清。躲在高月峡谷里面疗伤,怎么也不肯出来,隐居避世,选了处地叫药谷,应予以毕生医术助正道一臂之力,然后谁提景小岚谁死。
祖父听完淡淡叹息,没有下文。
这也是余一第一次听到景小岚的名字。
现在想起来,余一直觉认为目前去找南靖天再合适不过了。
余一直觉不好,他字典里就没有直觉两个字。
高月峡谷与翠峰山相隔不远,中间隔着几个湖。
紫衣小哥听说他要去找南靖天,脸上荡起了个奇怪的冷笑,看得余一直发抖。
阴险起来也这么好看。
于是紫衣小哥拨给余一一个护卫,说是保护他的安全,临了还能收尸。
天蒙蒙亮,黑瓦白墙的颜色格外清冷。
余一收拾好包袱,从后院开门。
那个传说中的护卫跟紫衣小哥一个德行,飘无声息出现在面前。
抱着他的剑,不苟言笑,全身都是黑的。
余一反倒注意到那袭黑了,出门太不吉利。
“在下余一,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眼神快速扫视过他,然后从旁边拉来两匹马,也全是黑的。
马虽不是什么汗血宝马,但毛色油亮,体态匀称,是明空城中上等的好马。
余一咳嗽声,又是抱拳。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护卫翻身跃上马,细腰长腿,软甲闪闪发亮,然后吧嗒吧嗒就走了。留余一和另外一匹马在原地。
那匹马感觉还挺嫌弃的在暼他。
暂,暂且就叫他小黑吧。
余一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再杵会儿真的就跟两个人在离别。翻身上马,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或许真的只是来给自己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