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程》樱桃梦

3、第三章

　　余一专门腾出几张质地稍硬的纸，理着人物关系谱，他说过自己不判是非，但是跑来跑去，这几日正是风口浪尖，收集到关于三个人的内容片面到让他又不想动笔了。
　　景小岚，总结两个字，魔头，货真价实的魔头。
　　从小到大叛逆成性，娇惯异常，生性乖张。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也并非回回无恶不作，但似乎每次犯得都是大事。暗杀自己父亲，未遂。接着背后给长兄捅刀子，被囚禁。后来连自己的徒弟也陷害了。
　　那一时间，谁都知道鬼殿里出了个冷酷嗜杀的小祸害。其间断断续续惹了些风波，也是因为骨子里的顽劣。而临到最后真正引人愤怒令人发指的，就是景小岚残害武林盟主和剑情庄剑阵长老，抛尸毁容，夺剑情庄要物。
　　倘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锁着眉头凶着脸，倒也合情合理。景小岚总是带着张笑盈盈的脸，想动手就动手，这种随意而行喜好憎恶皆阴晴不定的样子，又还那么年轻，才真让人心里无法安宁。
　　醉仙楼领着人最近攒着劲儿上山摇桂花，摇了好多好多，翠峰山石梯小道边的那些桂花树，就像淋了场滂沱大雨，叶片和干秃花穗，沉淀一路流光。
　　店家特狗腿的坐余一旁边说，我们这上好的桂花酿上好的桂花汤圆，色亮味香，口口多汁。
　　余一说老板你有本事自己去种，你看看那片桂花树全秃噜皮了。
　　老板说你要不要你要不要你要不要，余一避开他的脸，手指比出，你给我来俩。
　　紫衣小哥在老板转身下楼后忽然出现，余一刚含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找我何事？
　　看得出来紫衣小哥有些漫不经心。
　　余一擦擦嘴角，摆正坐姿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说啊。余一舔舔嘴唇。
　　是不是全天下都觉着景小岚是坏人。
　　紫衣小哥目光澄亮，相貌姣好，梨花一枝春带雨，红杏一枝出墙来，真好看。
　　还是碗口那么大的梨花树，五年以上，枝繁叶茂，雪光盈盈。
　　紫衣小哥在余一脸红的时候，低头喝口茶，回答道。
　　是。
　　老板端着两碗汤圆上来了，冒着热气。余一把筷子拨到他的面前，说你趁热吃，梨不什么那桂花馅的。
　　他为什么杀左盟主啊，不是难不成他没什么好事吗？
　　你指望一个鬼殿的杀手做什么好事？
　　小哥瞪起人来也特别好看。
　　景小岚的事情，与左盟主，情剑庄的庄主之间的恩怨，你父亲最为明了，他手上有些残稿，是当年为那个二十年的排行谱做的标注。
　　紫衣小哥的指关节在木桌上轻轻敲击。
　　余一想起父亲是有那么摞书稿，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全给烧了，堆在一块儿，泼油，点燃，火星随着风尘到处乱飞。
　　我想去趟鬼殿，你有办法么。余一冷不丁地问。
　　紫衣小哥很快给了他答复。
　　神经病。
　　然后又指了指桌上的汤圆说，我打包。

　　鬼殿根归白王，却不怎么听白王使唤，老不按常理出牌。继承了个这么神的势力，早该得天下妥儿妥儿的，纵观这明争暗斗的十几年，暗中却被鬼殿捅了不少刀子，一口鲜血一窟窿。
　　多说一句，六亲不认背后阴人是鬼殿祖祖辈辈的优良传统。
　　景小岚有两个哥哥外加两个弟弟，确切的来说，是对双胞胎弟弟和个小弟弟。
　　殿主夫人当初攒着劲儿想要个千金，未料到这一路翻云覆雨地走来，生了窝可爱的男孩子。
　　“夫人夫人！快看！”抱着头个孩子的时候，夫人垂眸淡淡微笑。
　　“景岳，嵩生岳降，名字极好。”
　　抱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夫人轻轻揪眉，倾国倾城。“景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然后从景小岚，到抱着第四胎的景七月和景兔苑时，殿主挂着看起来有点肾亏的脸色，紧紧地将夫人搂在怀里说，“我真没用，竟然让你问这样的问题。”
　　直到最后景十三降生，夫人看半响只蹦出句，“老子日你仙人！”以后撒手再也不生，殿主跪求都没用。
　　鬼殿五个继承人，老大景岳血性阳刚，跟着白王东征西讨，常年在外。而老二景夭因几年前的某次情伤隐居青城，从此闭门不出。家里竟剩下堆小的没人管。景小岚倒是很高兴，他就喜欢带着软软小小的东西到处跑，没事儿拎起来抱抱亲亲什么的。
　　那是从前。
　　别忘了伟大的鬼殿祖辈优良传统。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翌日白天，雷八刹的事情果然在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不仅如此，道上的人纷纷开始揣测下一个受害者。
　　景小岚扎好裤腰带回影阁复命，执笔记录的老家伙不是季老先生，在他的名字上画个圈，折好，封进金边黑面的信封里，递给下面的人焚烧。
　　火花燃起片刻，是阵异香。从屋内顺着轻烟，绕在窗外的梁柱。鬼殿所在地隐秘，天空不亮，只是些奇怪星斑在黑暗处微弱冒光。
　　这是个死地，寸草不生，直到殿主夫人进门那些年，引最近的山泉，顺岩石流出，挖了口浅潭，在中央建座小岛，种棵桃，上百年的树龄了，根须从清澈见底的潭水中延展暴露开来，终年不长叶不结果没有香气，只会开花，看起来很渗人。
　　接受任务信笺一刻便被下毒，回去复命时，香气意味毒已解开。
　　景小岚浑身如释负重。
　　季老很快又将另外两张墨色杀帖金字提笔，递交与他。
　　景小岚皱着眉头说怎么又给我任务，季老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翻开一看，一张为冷道的清醇道长。没什么特别的，另一张，斗大两字，左赫。
　　那是伟大的武林盟主。
　　“可有什么疑惑？”
　　静默。
　　“没有。”
　　景小岚漠然抬起头，然后喷鼻涕泡泡。
　　兴奋，无法抑制的奇怪感觉。
　　约莫十岁开始，不知何原因，景小岚开始以刺杀武林盟主的任务为乐。
　　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打的鸡血。
　　记忆里，他杀人头次就在八岁，浑身血污，粘得睁不开眼睛。左赫本远远地被正道围着，却忽然出现在自己跟前，半空降下朵碧色东西，掀起袖口，嗖嗖地翻手为他挡下道致命剑气，浑身正义凌然，眸光间却格外温柔。
　　那天天真蓝，草真绿，花真香。
　　景小岚本来就有点扭曲的人生观彻底扭曲。
　　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左赫本是救了他的命，但自此后凡事任何关于陷害暗杀武林盟主的活动，绝对积极踊跃报名，家里人拦都拦不住。
　　影阁给他分配到刺杀左赫的任务，景小岚满脑子还会回响着杀他全家打他妈妈的燃歌。
　　景岳走之前忧心忡忡看着景小岚，然后回头跟季老说，季老啊，小岚这是病，得治。
　　季老所谓的治疗方法就是是十几年来不断撺掇。
　　当今武林盟主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也耐得住性子，总一人坐在水中亭阁弹小曲，从来看不出悲喜。
　　景小岚所要做的首件事，便是将杀帖悄无声息地送到左赫跟前。
　　而江湖上鬼殿少主与武林盟主间的神秘气息变成了恩怨情仇，越传越神。
　　话先是从薄来棠边嗑瓜子边放出来的，那忧郁气质粉碎无数少女心的景小岚总是静静坐在左赫背后，捂着胸口说，曲子调不成调，甚是凄凉。语毕，将杀帖掏出，撕成碎片，凌空飘落。
　　武林盟主说，岚儿，你还是叫我大哥吧。
　　景小岚说，八岁那年，你风华正茂，我美貌如花，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可就这一眼，却误了我一生！
　　武林盟主说，岚儿……。
　　景小岚说，那回眸，早已经在岚儿的心里生根发芽，左大哥，你好残忍。
　　武林盟主停下手中动作，悲痛欲绝地说，不岚儿，我不能杀你，你快走岚儿。
　　景小岚说，不，我不能走，岚儿杀不了你，迟早也是一死的。
　　武林盟主说，岚儿！
　　景小岚说，左大哥！
　　武林盟主语气加重说，岚儿！
　　景小岚语气加重说，左大哥！
　　武林盟主继续语气加重说，既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便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景小岚同语气加重说，这感情好！么么哒。
　　于是这对苦命鸳鸯，最终在世俗纷扰中殉情，双双殒命。
　　真是，真是太感人了。
　　众人纷纷留下了同情的泪水，可是好像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