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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囚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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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央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早已是第二天。他顺手拿了盖在锦被上的狐裘裹在身上,伸手挑开了床帏,只见外面有一抹人影,他只当是解春风,一边挑开帘子,一边说笑道,“昨晚你小子没抢我被子吧……”
那手生硬地停在了半空,他脸上的笑也瞬时褪去,看着那人转过身望着自己的漆黑眸子,顿时沉默了。
“早。”
杨弃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郁央侧了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经过时,衣袂带着风,让杨弃觉得有些冷。他从皮裘内伸出手抓住了郁央,郁央皱了皱眉,他没有挣扎任由杨弃牵着。
他的手很冰凉,没有半点的暖意。
“镇国侯,你可以放手了。”
杨弃听着他冷冷的语气竟打了个颤,慢慢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这东川三道十四国只有杨弃给别人脸色看,向来没有人敢不搭理他。可是他对于郁央的冷漠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淡淡地看着那人坐在了太师椅上,一双清瘦指节分明的手稳稳地端起了茶杯。
这场景若换了旁人必定觉得尴尬,无所适从,但杨弃却并没有丝毫的不适。他从怀里摸出还带体温的药瓶,推到了他的面前,“治你心疾的药。”
他的语气冷淡,却不容得旁人拒绝。郁央连看都没看一眼,终于抬起头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忽地,微微一笑,清冷从容,“你还不如杀了我,我早已药石无灵。”
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浅浅的温柔的笑容,却让杨弃觉得浑身冰凉,他望着郁央,两个人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却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郁央像是一把缠在腰间的软剑,又或许因为他身上的病,看着好像柔软无力,却不容的人半点接近,他这样锋利、冰冷,即便是杨弃也不敢盲目地触碰。可是,昨晚的郁央,为什么可以那样的依偎在解春风的怀里?毫无防备、弱势尽显地依赖着解春风?!
杨弃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这种感觉让一向心如止水的杨弃有些恼怒,他脸色一沉,厉声道,“来人。”
一个郁央从未见过的年轻小厮连滚带爬地摸了进来,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身子一直在抖,“奴才盛喜见过纯长君,给纯长君请安。”
郁央皱着眉,看了看盛喜,又瞅了瞅杨弃,“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服侍我的人呢?”
“死了。”
两个字,毫无感情的从杨弃嘴中迸出,就好像死的是毫无感情的牲畜。
郁央大惊,猛地站起,那双原本清亮的圆眼儿瞪得更加滚圆,死死地盯着杨弃。他理应想到杨弃手段的狠绝,却没想到他竟会将他们处死。震怒之下,杨弃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宸平郡王解春风自今日起禁足王府,非上谕不可出府。”
“你别太过分了!有什么冲着我来!”郁央咬着牙,一甩长袖,桌上那上好细腻的青花瓷茶杯摔得粉碎。皆因自己跑出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就要如此惩处他身边的人?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阿宓。”杨弃冷冷地看着他,方才还是喜怒不形于色地同自己说话,如今却如此气急,是为了那个解春风还是担心那个南湘公主?
郁央气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再说一句话,他知道杨弃的手段,要是他执意逞一时之快杨弃绝对会不计任何后果的杀了春风和阿宓。
杨弃也不理他,转身负手立在那里,这气氛叫人窒息,而在一旁的盛喜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寻了这个机会慌慌张张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发现那两位还在僵持之中,喏了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嘲风楼里住着的人竟然是个从未曾见过的纯长君,看他的衣着、宫殿格制都很特别,一个与当今郡王小解公子如此深交、还胆敢摆脸色摔茶杯给镇国侯看的人,竟然在这禁宫之中没有半丝言语风传。盛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这深宫里想要活得久一点,就不能知道的太多。
杨弃回过头,静静地瞥了他一眼,不带丝毫的情绪,声音有些低沉,“别四处跑。”说着正想转身走,谁知又是“砰”的一声,郁央又摔了一只茶杯,二话不说直接拾起了碎片便往自己的脸上划去,杨弃没有半点迟疑,身手快如闪电,一把握住了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割伤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眼中似有暗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张脸不就是你的心病吗?如今那个坐在上位的人是东泠皇帝郁央,那我这个有一张一模一样脸的人到底是谁?”
杨弃捏着他下巴,眼中燃着隐火,仿佛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盛怒。他夺过他手中的瓷片扔在地上,然后猛地把郁央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郁央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口腔里满是铁锈味的血腥气,杨弃却毫不在意,反而更凶猛地撬开他的齿关,肆意地纠缠逗弄着他的舌头。郁央憋红着脸,瞪着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怒目而视,撕咬得越发凶狠。
杨弃见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又恐他心疾再犯,这才悻悻地松开郁央,两人嘴角都挂着鲜血,一嘴的伤,杨弃的舌头被他咬破,疼到心窝子里去了,恐怕一时半刻连话都不能说了,而杨弃却脸色如常,只是有些气息不匀,望着郁央道,“这些你别碰,让宫人们来收拾,”他顿了顿,“没有我允许,你最好还是好好活着。我还没有折磨够你,怎能让你就这样死去?”
郁央狠狠地抹着自己的嘴,轻哼了一声,一挑眉,冷笑了起来,“镇国侯竟会为了我要娶亲而一怒之下冲入皇宫大开杀戒,我真不知被你爱上是幸还是不幸。这份荣宠真是叫我承受不起。”
“你以为呢?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三宫六院?没杀那个阿宓是我最大宽容,是你背叛我,郁央,是你抛弃了我。”杨弃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郁央冷笑了一声,“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谁会为了这样的理由弑君干政?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要看看,镇国侯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情深意重。”
杨弃眼皮一跳,扯着拽地的皮裘抬腿便走,这个说着恶毒言语的郁央和昨日躺在解春风怀里温柔缱绻的郁央竟然会是同一个人?他只觉得自己一阵心肝疼,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了嘲风楼。
他站在远处,抬头看着自己昨晚在院内站了一夜的嘲风楼,只觉得心比身子更冷。
他杨弃不过是一个不知父母的弃儿,在夏泽那样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下顽强地独自生活到十五岁,然后横空出世一般,一举夺得了东泠第一勇士的称号,更得当时的皇太子郁央青眼相加收为内廷侍卫,随后的日子便是一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而自从他掌管军队手握兵权之后,东泠的军力日益增强,早与昔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国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三年前同样的一个人却借着皇太子大婚迎娶南湘公主,挥着一把寒铁错金刀由羽林军引入都城,弑帝夺权皆在一夕之间。太子郁央成为傀儡登上皇位,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未过门的皇太子妃阿宓被废,囚禁于冷宫。
而说起这场变权的起因至今仍神神秘秘,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忠心耿耿的镇国侯突然之间起了异心。
更没有人知道,杨弃最初只不过想要阻止一场他本没有资格阻止的婚礼,有人却在暗中推波助澜,他更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忘恩负义、弑帝篡位的白眼狼。
他恨郁央的妥协,恨他娶妻生子,却也只能心头滴血般眼睁睁地看着郁央好不容易调理好的心疾再次复发,两人过往的轻怜密爱全都化作乌有,如今只剩下一地冰凉。
宫外密园一树红梅开得正艳,树下那黑衣广袖的男人伸手折了一支,他眼上覆着黑巾,轻轻嗅着那支红梅,脸上露出雪夜初霁般的笑容,就好像他真的闻得到花香一般。
梅迟静默着听完了解春风被禁足、嘲风楼所有伺候的宫人入罪而难得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叹道,“这梅花是隔着远闻才有味道,凑近了,便不觉得香了。这道理就连我这个没有嗅觉的人都知道,他怎么就是不懂呢?”他把梅枝扔在了地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上了那刚才还执在手中珍爱异常的梅花,一地碎红碾乱成泥,从乌黑凌乱的雪地里散发着绵长的清香。
“太医早就说过,他许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镇国侯这么守着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