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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堕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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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讶异地瞪大了眼,这次是真的不敢再动分毫了,两条腿瞬间变得麻木沉重如灌铅,生怕脚一松下一秒会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白白…你知道吗?”白子画怀里的兔子忽然开口问道,紧张地扫视着周围暗箭一触即发的局势,“我之前被困在这一直出不去,想观微却什么都看不到,连白白也隔了这么久才找到我,所以我觉得这里应该是设下了某种阵法或者幻术。”
“没错。我们确实入了阵法。”白子画深吸口气,慢慢抬起头,语带疲态:“上古洪荒,十仙同修此阵以诛周室,各阵皆为世之独绝,天绝、地烈、风吼、寒冰、金光、化血、烈焰、落魂、红水、红砂,十道布局都凝聚着强大的神力,仙神妖魔都可被困其中,阵法不死不绝,故名十绝阵。”曾在人界游历过一段时间,白子画自然清楚这十绝阵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设下如此阴毒的阵法,难道是为防止外来者入犯,想要守住什么秘密?
“十绝阵?听起来好厉害啊…”青研听得新奇,却也被白子画那一句“不死不绝”给震得暗暗心惊,不由竖起了两只大耳朵,有些迟疑地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破解掉所有的阵法才能够出去?”
白子画却摇摇头,眼里含了几抹嘲弄之色:“如果被困住的是凡人,那自然除了往前走以外别无他路,但对于有几分法术的仙魔妖儡来说,只需略施遁术就能离开。不过前提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怀里已经完全没有法术的兔子一眼,方接着说下去,“没有被现前的阵法所困住。”
青研低头看了看自己比之前的青尾狐看起来柔弱了好多倍的样子,瞬间反应过来白子画是在挪揄他,气得胡须直翘,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施什么法术了,就连随便一个小孩都可以抓住自己炖成兔汤。
“那么我们现在是在什么阵里面?”两只长耳朵耷拉下来,青研没好气地问道。按照白白的话来说,只要他们闯过现在这个阵法应该就可以出去了。他看得出这个拿着白子画衣服的女孩就是白白一直思念的小骨,虽然那几年他因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修炼没有和白白在一起,但没想到不过二十光景人事变换却如沧海更迭,等他再次见到白子画时正撞见他因痛失所爱而疯癫成魔、几近堕仙的样子,他便知道那个人已不复当年那般无心无绪,而是真正有了人的情感,眼里不再只容得下六界众生了。
“不知道。”白白若无其事的语气,听得兔子更加郁闷,两只红眼睛似乎更红了,敢怒又不敢言。
无暇顾及一仙一兔居然在她面前聊起了天,花千骨双腿僵直地站在原处,一动不敢动,悲哀地发现紧攥着的其中一根糖葫芦已经脱落了一层糖纸,还好她多留了个心眼包了两层,不然肯定吃不成了。正暗自郁闷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一长一短两只箭弩如游蛇般正阒然无声地朝着这个方向袭来。
那些箭都是有目标地在成簇发射,一箭刺向花千骨,一箭却是袭向怀里的黑兔子,白子画最先反应过来,却是对那么近的距离一时无法施动法术把那些箭全部阻隔在外,干脆也不避开,手一松,兔子落地,拂袖把那枚袭向花千骨的短箭掀飞,另一枚长箭擦着他的左肩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白子画苍白着脸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略微有些踉跄,随即稳住了身形。
看到白子画负伤,花千骨不知怎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用力捏住狠狠一揪,竟痛得无以复加,死死咬住唇才不让自己惊呼出声,紧接着便看到更多的箭朝着他飞去,却见白子画蹙眉抬手紧紧按着左肩的伤口躬身无力地喘息着,像是根本看不到那些射向自己的长箭一般,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受不受伤。
刹那间她忽然悲伤莫名,无暇多想,赶紧把手里的糖葫芦一扔,那件月白色的貂裘却是怎么也不舍得弄脏,还好好地搭在手臂上,一个箭步冲到白子画面前,挥剑替他挡下了剩下那拨利箭汹涌的来势。
白子画喘息着抬起头,不知是不是箭头上下了什么东西的缘故,眼前的事物竟有些模糊发暗,他用力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一切又恢复如常。看着护在自己身前那道熟悉的背影,招招都透着他熟悉的坚毅与决绝。
仿佛他所勉力隐藏着的脆弱的心弦都在那一刻猝然崩断,所有的骄傲和固执都在那一刻不复存在了,眼里只剩下那抹削瘦的人影,与那个巧笑嫣然直唤自己“师父”的身影渐渐重叠。
恍惚间,光阴飒沓,轮回逆转,有她陪伴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那一刻连缀成段,就在他以为深藏了太久的记忆很多细节都快要忘却的时候,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如同走马灯一般再次一一复现。
“我的愿望…就是做师父身边的一颗小石头,可以没有太阳那般普照众生的耀眼光芒,可以没有小鸟那般可以自由自在纵横天地,但我有师父啊,这还不够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做师父身边的一颗小石头,陪着师父每天日观沧海,月落听潮,纵使一辈子都那么不起眼也不要紧,这就是小骨最大的愿望了。”
“我只想做师父永远的徒弟,做他眼中的孩子,如果可以让我陪在他的身边,我宁可永远都不要长大。”
“白子画,你我早已毫无瓜葛,再不相欠!你以为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让我做回原来那个乖乖听话的小骨吗?”
“要我放了他们?好啊,你陪我睡一晚,我便放一人。”
“杀了我!一切…便可以回到最初…"
“我就是要你后悔,就是想看到你亲手守护着的一切都统统湮灭!六界苍生?我毁给你看!”
“原来最初的…才是最好的…哈哈哈哈,可笑我当初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却原来都是假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可以舍弃,是你逼我!你以为现在,我还回的了头吗?”
“白子画,我以神的名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冰冷无情的利刃划破他一直以骄傲隐藏着心底真实的脆弱的清冷外表。在看到她灵动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而黯淡下去的时候,他只感到钻骨汲髓般的疼痛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痛得他浑身颤抖,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骄傲淡然都像是在突然之间随着他的血肉魂躯被硬生生地抽空了。
“不…”白子画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她倒下的平地面前,猝然倒下。轻抚着花千骨冰冷脸颊的指尖剧烈颤抖着,只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咬咬牙,执起地上的横霜剑,不顾周围人的惊呼声对着自己心口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去。如雪白衣瞬间染上落梅般的血色,可是他竟不感到痛,仍是不信,锋利的剑尖又再深入几分,狠狠拔出,却感觉不到丝毫魂魄的流逝,很快伤口便又愈合,最后淡得如同根本没有一样。
他再试了一次,结果仍是一样。
诅咒,诅咒…
她竟为了要他后悔,给他下了一个如此恶毒的神谕!
可笑他此一生算无遗策,却在这一刻输给了她输给了自己的心。
白子画忽然长笑出声,笑声癫狂,几近疯魔,飞扬如瀑的青丝流泻及地,被苍凉阡陌间骤然刮起的狂风吹得翻飞蝶舞。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留我一个人?你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爱给你,人给你,什么长留天下,什么天地正道,我都可以不要…”
他的语声凝定而缓慢,时悲时瞋,时喜时怒,变幻不定让人胆战心惊。那袭白衣渐渐被一聚杀气暗涌的黑气团团围住,眉心的红痕蓦然烁动了一下便开始慢慢淡去,随即被一记玄色的堕仙印所取代。一时间砾石纷飞,倾江雪水翻腾如龙,苍穹冥暗,平地剧震,犹若地坼天裂,寰宇俱覆…
白子画对这一切恍若未觉,骤然抬眼,长睫下的潋滟横波几欲惊倾天下,从未有过的嗜血疯狂自他的双眼里遁现而出,犹若往生修罗,炼狱六界。每说一字,都掷地有声,却听得众人前所未有的心寒:“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不要离开我…”
俊美精致的五官像是糅合了极致的邪魅和极致的清艳独绝,光与暗、黑与白、善同恶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但不显得违和,反倒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蛊惑震撼。他悲戚的眼神不复昔年的怜悯众生淡漠傲然,而变得凛冽锐利如剑,冰冷寒凉得让人只觉得从骨子里滋生出一种臣服的敬畏之心。
无数人不由自主得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眼里有震撼,有惊艳,有恐惧,也有不可置信。
长留上仙…堕仙了…
众人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他们从未在白子画眼里看见过这么令人心悸害怕的情绪,也从未见过这般深重的执念,他们只知道这个六界修为最高、心机最重、藏心最深、布局谋算十分缜密的人一旦堕入魔道,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无休止的血海深狱……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执剑斩杀天下黑暗、悲悯众生护四海长宁的长留上仙了。
他以为他可以永远以最冷静最理智的态度去应对一切,就像当初狠心刺她的101剑一样。
可是在他意识到她真的弃自己而去的时候,白子画才知道何为生不如死,何为铭心刻骨的后悔,何为直入骨髓的彻骨寒冷。
在为小骨重塑肉身的时候,他曾对天发誓,这一世绝不会再把她推入如此绝望的深渊,也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要她一世都简单快乐肆意而活便好。
即便是让自己忍受着无休止的孤独与痛苦,也好过再看到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忽然听得青研的一声惊呼声,白子画猛然回过神来,正看见一枚不远处长箭冲着花千骨径直飞去,就将穿胸而过。
一道银光划过长空,遽然将那枚箭头震碎。
花千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跌入一个宽敞的怀抱里。
那一瞬,时光似已静止。
只剩下苍茫天地间,两个寂寥的人影相依相偎,好似年轮与不逝的流景,相互缠绕,再不分离。
他的怀里很暖和,好像即便她的世界都倾塌成冰冷的雪块后,也能从那里渡过来些许温热。一缕清淡沁骨的桃香萦绕在周身,白子画散落下来的一撮发丝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鼻尖,痒痒的,像是柔和的初阳时分那些山茶瓣儿上的雪末,清清淡淡的,虽则不置一词,犹胜过红尘繁华美景。
从未跟男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花千骨只觉得有些恍惚,大脑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为何如此……”
低柔的嗓音里,减了几分冷意,添了几分无奈。
在听到白子画那声柔和的低语的时候,小骨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却偏偏又莫名地贪恋着这个人的怀抱,一如别离之香惹人恨不能久久沉溺在其中。
白子画从后侧搂着她,二人相拥的场景,一如隔世的画卷,一别经年。
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花千骨终是不忍推开他,一来因白子画受伤怕再伤到了他,二来也是因为有那么一点不想吧…她沉默着,一动也不动,静静听着身后人自言自语般的兀自说着: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要这般舍命救我?”
“我不是说过,我不是来救你的吗?况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救。”
“你难道不知…”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好似极度没有安全感一样,下颌微微抵在她的肩头,颀长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我…"花千骨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音节,白子画却抢在她前面率先开口:“小骨…跟我回去,好不好?”
“什么?”花千骨不解地抬起眼帘,一时间无法接受,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用力,挣脱了白子画的怀抱。
然而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白子画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她这么一动正好碰到了白子画肩头的伤口,而后者闷哼一声,捂着左肩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