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绰》听风沐雨

3、棋局

　　城王府的大夫都是自宫中太医院调拨下来的，医术自然不在话下。派来给尧穆怀治伤的是位银发银须的老者，一身白袍纤尘不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尧穆怀手臂上的伤一片血肉模糊，起初，老者不待细看便连声叹息，“唉，胡闹！当真胡闹！”

　　“老人家，如何？可是伤的很重？”尧穆怀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先前明明检查过，伤处臂骨并未受损，何以这老者一脸凝重之色？

　　老者并不答话，待细细查看一番，面上突然涨红几分，低咳数声后才宽慰他道，“无需担忧，此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甚严重，敷两天金疮药便无碍。”

　　尧穆怀暗暗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以小王爷新任射习先生的名义留在王府，不免有些汗颜。

　　楚天烬的箭术贵在精、准、狠三字上，若不论其他，尧穆怀至多与他旗鼓相当，自问没什么可教他。

　　他猜不透楚天烬留他在府的真正用意，如今处于被动局面，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这日，老太医又来替他换药，眼看着那伤口日益好转，却突然出声劝慰，“唉！这位公子莫要再去招惹小王爷，这年纪轻轻的，若真断了一只手臂，那可如何是好！”

　　几日相处下来，尧穆怀与他便有了几分熟稔，闻言感激的笑笑，道，“小王爷少年脾性，但下手还是极有分寸的。”

　　“这小魔王惹不得惹不得……”老太医摇头叹息，闲来无事，便打开了话匣，“老夫第一次见小王爷，他不过五六岁大，扎着两团总角，粉嫩嫩的脸颊，眸子漆黑漆黑，一笑起来天真无害，女娃娃一般招人疼爱。哪知老夫替他看病，他却早已在那椅子上涂满诸多颜料，混着明胶，将老夫黏在椅上动弹不得！一张老脸丢了个干净不说，还毁了老夫甚是喜爱的一件白袍！”

　　尧穆怀忍着笑，觉得这老太医着实记仇的很！想象着楚天烬幼时天真得意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实在恨不起来。

　　他若有个顽劣的弟弟，他必定护他得紧……

　　老太医哀叹连连，继而又说到一次去为小王爷看病，那不满十岁的孩子让人备下厚厚的帐子，死活不肯出来，只伸出一截细瘦的手腕，闹着脾气不让人碰。无奈之下他只好以金线切脉，那脉象文文弱弱，且伴着不受控制的颤抖，他越诊越觉得古怪，终于大着胆子掀了那顶厚厚的帐子，孰料里面躺着的哪是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王爷！

　　那是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小丫头，嘴里胡乱塞着一团布条，脸上泪痕道道，好不可怜！一问之下才知这是名刚进府不久的婢女，分配到小王爷院里伺候茶水，很倒霉的被拿来做了替身戏耍一番，吓得好几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太医每每谈及有关小王爷的往事，总是气得七窍生烟不可自制，“你说，你说说，顽劣至此，偏偏王爷整日劳心国事无暇管教，如今放眼这临安城内，谁人不知城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无人能制的混世魔王！”

　　尧穆怀沉默了一阵，笑笑道，“混世魔王，这形容的倒也贴切。”他话语一顿，敛去几分笑意，“只是……”

　　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外已有青衣小厮恭敬地来请，“尧公子，小王爷让奴才来问，您的伤可处理好了？”

　　尧穆怀忙放下衣袖，起身走过去开了门，道，“已经无碍了。”转身看一眼屋内老者，笑道，“这几日真得感谢李太医……”

　　老太医有些心虚，匆匆起身告辞。心想若刚才那番话有一字半句传到小王爷耳里，他这把老骨头可还经得起折腾！

　　青衣小厮恭敬道，“小王爷请您去东苑暖阁。”

　　尧穆怀跟随小厮往东苑走去，一路都在想自己的心事，待到了那儿，才知道是楚天烬心血来潮要与他下棋。他根本不精棋艺，自然不甚兴致，待要开口拒绝之际，却见楚天烬难得兴致盎然的模样，便硬着头皮与他下了。

　　棋局摆开，楚天烬一子两子间就能轻而易举将尧穆怀苦思冥想落下的棋子围堵包抄，再一覆手间，便将那些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如此几局下来，楚天烬便失了兴致，随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在地。尧穆怀一皱眉，想想无事，便蹲下身去捡。楚天烬拦住他道，“尧大哥这是做什么？”

　　尧穆怀看着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爷，心里一瞬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叹口气道，“你好好的将这些棋子扫落下来，这撒了一地，一会儿还不是要累的别人去捡，何必。”

　　楚天烬一脸诧异，显然很是不明白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见尧穆怀又准备蹲下身去，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正在这时，一名下人进来替二人添茶，未曾留意地上散落的棋子，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手中的茶壶脱手飞出，好巧不巧的在楚天烬脚边碎裂。

　　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楚天烬当即跳开一步，一时怒得，“来人！来人！将这狗奴才拉到院子里，狠狠抽他二十马鞭！”

　　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呆了的下人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当即俯下身磕头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小王爷、求小王爷饶奴才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尧穆怀见两名护卫已进得门来，忙过去拉了惊慌失措的下人，回头急切的对楚天烬道，“他不是故意的，你就别怪他了。”

　　楚天烬恶狠狠的指着两名护卫，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拉下去！”

　　尧穆怀见他不听劝，一时无法，只得将那下人护在身后，试图与楚天烬沟通，“这、这地上的棋子本来就……”他想到此时不能火上浇油，便改口道，“是我收拾不及时，才害得他滑了一跤，若要怪……若要怪就怪我吧。”

　　楚天烬看他牢牢护着那下人，怒气微微平息。正当尧穆怀以为事有转机之时，却见楚天烬微微眯起眼，道，“你们两，去提一壶烧开的水来。”见那两人呆了一呆，沉了脸喝道，“去！”

　　接下来的情境令尧穆怀胸腔中似有火烧！

　　楚天烬喝令那下人站好，从桌上拿过两只茶杯让他平握在手心，一边将滚烫的茶水洒进杯中，一边刻意放缓了语速对他道，“你的手若敢松开，再加二十鞭子，若这杯子掉到地上……”他看着那被烫的面目扭曲的下人，幽幽的道，“若是茶杯掉到地上，你就立刻给我收拾包袱滚出王府！”

　　“楚天烬，你……”尧穆怀上前一步。却见那下人已死死抓住了盛满沸水的茶杯，痛的五官皱在一起也不敢松开半分，脸上很快渗出一层冷汗。

　　“嘭！”尧穆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翻手便打翻了那两只茶杯，怒道，“楚天烬，你别欺人太甚！”

　　“小王爷……小王爷！求您别赶奴才走！”掌心被烫得通红的下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求。

　　楚天烬将茶壶摆到桌上，背过身子，只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尧穆怀愤愤，拉起那下人便往门外冲，“不必求他！与其留在这里任他欺凌，不如出去另谋生路！”直到他将那下人一路拉出府外，也不见楚天烬追上来。

　　尧穆怀眼见抽噎不止的下人，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塞到他短衫口袋里，想了半天，安慰道，“你也别再难过了，拿着这些银子，出去先谋份生计。回头、回头我再帮你说说……”

　　“没用，没用的……”那下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奴才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只是，小王爷租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奴才怕是、怕是这辈子也回不了王府了。”

　　尧穆怀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他回去收拾了包袱离开，便憋着一肚子怒气回去找楚天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