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绰》听风沐雨

2、交易

　　“我叫楚天烬。”王府华丽的马车内，少年慵懒的支着下颔坐在车厢对面的软铺上，态度和善，“你叫什么名字？”

　　“尧穆怀。”尧穆怀绷着一张脸，“方才在下已经说了。”

　　“哦，我看尧大哥不像临安人氏？”

　　这一声毫不扭捏的‘尧大哥’让尧穆怀一路防备的心稍稍松下，缓下语气答他，“小王爷好眼力，在下是建州人。”

　　楚天烬笑，“倒不是我眼力好，只是放眼这临安城内，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尧大哥这般不惜得罪我去为他人出头的人。”

　　“公道自在人心，他们不敢得罪你，无非是忌惮你的权位！”想到方才之事，尧穆怀又觉眼前这张带着浅薄笑意的脸着实仍是可恨。

　　楚天烬并不在意他话中藏刺，只道，“所以，权位本身并没什么不好。”

　　尧穆怀憋着一口气不欲与他争辩，只硬邦邦的问了句，“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楚天烬一捋衣袍，悠然道，“别急，等尧大哥到了府里便知。”

　　马车一路前行，不多会儿，安静的车厢内传来似有若无的清浅呼吸声，本在闭目养神的尧穆怀一怔，睁开眼睛。

　　楚天烬的大半个身子已斜斜歪在车壁，阖着双目，如扇的眼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十足惹人怜惜的俊秀模样，与大街上那个残忍狠毒世家纨绔判若两人。

　　尧穆怀看着看着，不知何故悄然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与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置什么气。遂脱了外袍，轻轻盖在楚天烬身上。

　　楚天烬的身子微微一僵，然而转身坐回对面的尧穆怀显然不曾留意到这微小的动静。

　　马车停下的时候，楚天烬便不失时宜的醒来，见了身上的衣袍，二话不说便裹起来扔还给尧穆怀，然后当先站起，一跃出了马车，这才在外喊道，“下来吧，尧大哥。”

　　尧穆怀抖了衣袍钻出马车，王府的下人已在车下安了一条凳子，并恭敬地伸手欲扶他，他忙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纵身跃下，想想还是回身对那下人道了句，“有劳了。”

　　“公、公子不必客气……”那下人看了自家的小王爷一眼，忙的又是鞠躬又是弯腰，“公子折杀奴才了，这是、是奴才的本分！”

　　尧穆怀连连请他起身未果，当即有些尴尬的不知所措。

　　楚天烬大笑，朗声命人速速备下酒菜，招呼尧穆怀进府。

　　尧穆怀松了口气，一抬头间，‘城王府’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他猛然回头，看着楚天烬问道，“你是……城王之子？”

　　楚天烬微微眯了眯眼，不着痕迹的一笑，道，“啊，不错。”

　　却见尧穆怀露出恍然之色，“原来你是城王府的小王爷，难怪敢那般说话行事。”

　　楚天烬眉眼舒展开来，笑意明朗，“尧大哥这话听来可像在讽刺天烬。”

　　尧穆怀虽有几分这意思，但听他如此一说，反而不好接话，想了想只好道，“城王赤胆忠心，十余年来尽心辅佐幼帝，使我南阳兴盛久安，国运昌荣。你既是他的儿子，更该为自己父亲的声名考虑……”

　　“天烬不过想给那人一个教训，岂能真砍了他的手。”楚天烬微笑着截住他的话，“正如尧大哥所言，我父王为国为民操劳半生，我若真拿人命作草芥，他又岂能饶我？”

　　尧穆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试探着问道，“你这样说可是怕城王知晓此事怪罪于你？你请我来府里难道是为了让我替你向城王解释？”

　　楚天烬笑了，问他道，“若真如此，尧大哥可愿帮我？”

　　尧穆怀有些犹豫，想想还是有些介怀，“方才在街上，我若慢上半分，那人岂非真要落下一臂……”

　　楚天烬垂下眼，似是有些失望。然而再抬眼间已没了半分忧虑，“尧大哥不必为难，我父王久居宫中，难得回府，若真有闲心管我那些混账事，怕是三天三夜也处置不完。”他亲自将尧穆怀请到东面暖阁，“这会儿，天烬只想借这一桌酒菜给尧大哥赔个罪。”

　　“这、这倒不必。”尧穆怀看了那一桌形色俱全的酒菜一眼，“真要论起来，是我尧穆怀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楚天烬拉他坐下，斟了一杯美酒塞到他手里，笑道，“尧大哥武功高强，又是难得的侠义心肠，天烬佩服。”他举杯，眼里满是诚恳，“尧大哥若是不怪我，那咱们便干了这杯酒？”

　　尧穆怀见他如此，也不好再推辞，举杯饮尽。

　　酒酣耳热，二人渐渐热络起来。尧穆怀想起失踪多年的弟弟萧澜，言语间对楚天烬便多了几分宽容疼惜，楚天烬一边应着他语重心长的教诲，一边哄得尧穆怀一杯一杯往下灌酒。

　　头越来越沉，手脚越来越疲软。尧穆怀心中不由疑惑，自己虽酒力不佳，也不至于喝了这么几杯便醉了？不禁抬头望一旁的楚天烬望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看着自己。

　　一个激灵，他借着酒劲拍桌而起，却软软滑坐到地，他咬牙低吼，“你！你在酒里做了手脚！”

　　“不过是些软骨散罢了。”楚天烬在他面前蹲下，冷笑，“小爷这是教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轻信于人。”

　　尧穆怀惊怒，脑海里划过楚天烬从容谈笑的脸，他那样毫无芥蒂的喊自己‘尧大哥’，令自己提不起半分的警惕……然而这一转眼的工夫，他却已在自己酒里下了药……

　　这少年！果真心胸狭隘、狡黠狠毒至此！

　　“来人。”楚天烬悠然起身，吩咐应声而入的护卫，道，“将他帮去校场！”

　　楚天烬换了一身蓝底箭袖长袍，乌黑的长发被金冠高高束起，衬得五官线条愈发的干净明朗，十足俊秀王孙的模样。

　　尧穆怀双手被缚，整个人都被牢牢绑在校场中央的靶子上，他用尽余力挣扎，却是半分动弹不得！口里紧紧塞了一团布条，呜呜咽咽半天也成不了句。最终他只能干脆的认命，只一双眼恨恨的盯着在场中悠然活动身子的楚天烬。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侍从拿来一把弓箭，在楚天烬伸手接过的空当儿，战战兢兢的低声说了句什么。尧穆怀耳力极佳，也只依稀听到“回府”、“王爷”几个字眼，他还待凝神细听，却见楚天烬已踹了那侍从一脚，压抑着怒气喝道，“滚！”

　　尧穆怀不禁瞪起了眼，觉得这小王爷嚣张跋扈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懊悔自己如此轻易信人。

　　这一天之内的变化着实令他措手不及，眼见这少年从冷漠残忍到诚恳相交，又到如今的阴鸷狠厉，他根本猜不出他接下来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正想着，楚天烬已走到他身前站定，抬手摆弄着弓箭对他道，“尧大哥第一次来王府作客，就让天烬尽尽这地主之谊，陪尧大哥好好玩玩，如何？”

　　尧穆怀口里塞了布条，容不得他说不好，只得拼命摇头。

　　楚天烬自然不理会，笑了笑继续道，“这样，我射三箭，分别射你的双臂与额头。自然，尧大哥应该相信我的箭术，这三箭会射在你的双臂周围额头上方，不会伤着尧大哥半分。”

　　尧穆怀呜呜咽咽一番，并开始拼命挣扎反抗，显是对楚天烬的所谓箭术没有半分信心。

　　楚天烬数着步子退开，取出第一支箭，遥遥对准尧穆怀的左臂。

　　尧穆怀认命的停止挣扎，在心底宽慰自己，这小子不会当真如此残忍，把他当成活箭靶吧……

　　楚天烬搭箭上弦，最后瞄准一次，放开手，利箭发出破空之声，凌厉的像尧穆怀的左臂飞去！

　　“噗——”利刃入肉。

　　尧穆怀的身子猛然一阵抽搐，钻心的剧痛很快自左臂蔓延开来，额上立时沁出颗颗冷汗。他强忍着剧痛侧过头去，只见一团血迹在他青色的布料上晕染开来……这一刹那，他的心底不可抑制的闪现一丝恐惧，这手，会不会……就此废了？

　　猛然抬眼，惊痛的目光直直射向楚天烬，他想穿透他的身体，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竟真的将人命视作尘埃草芥！

　　伤口愈发疼的惨烈，眼睁睁看着楚天烬再次举弓搭箭！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第二支箭擦过他的右臂，钉入箭靶！

　　尧穆怀提起的心终于稍稍发下，但依然不敢对楚天烬的箭术抱有信心，眼见那小子的第三箭已搭在弦上，终于忍不住再次挣扎起来，声音自喉咙里撕裂而出，听来犹如野兽发出的嘶吼。

　　楚天烬手上的动作终于顿了一顿，望向他笑道，“尧大哥有话要对天烬说？”

　　尧穆怀见有了希望，忙不迭点头。

　　楚天烬重又搭起箭，认真的道，“还有这最后一箭，游戏还未结束。”

　　尧穆怀彻底绝望，闭上了眼。

　　“嗖——”凌厉的劈空之声！

　　尧穆怀死死闭眼，耳中敏锐的捕捉到利箭入靶的声音。心底彻底一松，头顶一阵轻微的扯痛，才发现箭锋竟钉住了他的一缕头发！他一身冷汗，脸色惨白，暗暗调理紊乱的呼吸。

　　一只手替他扯下了口中的布条，尧穆怀觉得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可恨到了极致！

　　“尧大哥方才要与我说什么？”楚天烬好脾气的问他。

　　尧穆怀脸上现出忿忿之色，咬牙道，“小王爷可玩够了！可以放在下离开了？”

　　楚天烬果断摇头，“你还未答应我的要求，如何走得？”

　　尧穆怀的好脾气彻底被磨个精光，提高声音怒吼，“为了令小王爷尽兴，在下差点连这条命也赔在这儿！你还待如何！”他喘了口粗气，骂道，“城王爱民如子，怎会有你这般不拿人命当回事、又言而无信的儿子！”

　　楚天烬老老实实等他骂完，才道，“我从未说过要你答应的事便是这件，你若反悔，我立刻放你离开。”

　　“你！”尧穆怀恨恨的撇过脸去，“卑鄙！”

　　“我要你留下来，当我的射习先生。”楚天烬拔下靶上的箭，明确告诉他。

　　尧穆怀冷笑，“小王爷箭术如此了得，穆怀自知不敌，何敢以您的射习先生自居？”方才那三箭，前两箭兴许看不出什么，但最后一箭却是射的利落漂亮，连力道都控制的如火纯青……显然，楚天烬从头至尾都只是耍自己玩罢了。

　　“这么说来，你不答应……”楚天烬沉吟，倒也不计较，将箭扔在尧穆怀脚下，然后，竟顾自转身就走。

　　尧穆怀眼见自己仍被死死绑在靶前，又急又怒，“小、小王爷，你还没给我解绳子！”

　　“软骨散的药力是十个时辰，相信凭尧大哥的功力，到时要挣开绳索并非难事。”楚天烬的声音遥遥传来。

　　尧穆怀心知若真被这样捆上十个时辰，原本手上并不严重的左臂怕是真的废了，又担心楚天烬再去找那人的麻烦，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喊道，“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