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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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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待到少年端着药回来时,思堂已经完全清醒了,记起了他叫星璇。
“你为什么要救我?”硬梆梆的声音,没有感激。
“因为你也救过我。”星璇看着放在桌上的汤碗,喃喃着像是自语,“虽然没看见你的脸,但我知道,破庙里挺身而出的那个人是你。”
“可我已经后悔了。”思堂硬生生地打断他美好的回忆,“今天,我是来杀你的。”
“杀我?”星璇吃了一惊,“为什么?”
“为了那晚被你屠杀的一村子的百姓。难道你能说那命令不是你下的?”
“没错,下令屠村的是我。…………”星璇的头低得更低了,“唉…………我这辈子从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没听见他后面这句饱含沧桑的自语,思堂的目光开始四处找寻他的刀,一身浓重的杀气刺穿馥郁的药香。
“在找你的刀吗?我已经叫人拿去修理了。一定经过了连番恶战,连刀口都钝了。”星璇勉强挤出笑容,端起碗向他走去,“你也要好好养养。凭你现在的状态是杀不了我的。”
“来,喝药吧。这样伤口愈合得会比较快。”星璇在床边坐下,落落大方,没有害怕或警戒的神态,毫无防备。
思堂看看他红宝石般的眼睛,又看看碗里淡墨色的药汤,完全搞不懂眼前这个人是高深到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还是嚣张到相信他思堂现在伤不了他分毫,再不就愚蠢到是个没神经的笨蛋。
这世上怎会有人听到别人要杀自己还会如此平静?更不要说将对方调理好。从小孤独的思堂,看过了人情冷暖,走过了世态炎凉,不再信任任何人,只除了那些尚未被世俗沾污,少不更事的孩子。眼前这个又明显决不会是个孩子。
“怕我下毒吗?”误会了思堂迷茫的神情,星璇转身正欲离开,手里的碗已被对方抢过。
一仰脖,整碗都被喝光了,连渣子都没有了。思堂一抹嘴,他可不想被人当成疑神疑鬼的孬种,就是明知有毒,他也能一气喝光了,眼睛都不带眨的。思堂干脆眼一闭,双手往脑后一枕,老实不客气地往床架上一靠,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对讨厌的人,他没什么好客气的,“走好”。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那改日再来看你吧。”
思堂盯着他出去的背影,无论这个人心中多么悲愤激动,说话却永远是温柔平和的,永远不愿在人前失礼,别人若认为他柔弱怯懦,那就错了。这里虽然看上去平静,但一定危机四伏。以思堂暴躁的个性,早就该出手了,但他现在反而想看看对方究竟耍什么花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枪还是暗箭,他都不怕…………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失眠,失眠,失眠。夜的黑一点点的浓重地漫过来。失眠,失眠,失眠。黎明的亮色一层层地叠加过来。
这一夜星璇没有睡着。他披衣而起,沿着走廊散步,路过思堂的房间时略停了一下,又继续前行。阴暗的甬道有股血腥味,这是思堂几天前留下的,尚未擦尽的现实,残酷而浓重的现实。
穿过甬道便是冷宫。在大殿寒骨的地面上,那个弄花的妇人靠着廊柱睡着了。没有暖炉,没有软衾,即使是三九严寒,她也是如此躺在地上休息,仿佛从不知道什么叫冷。
星璇默默走过去,用手梳理着她满头银丝,接触到的是比自己更冷的脸庞。因为她是冰晶女,一个不再需要热情去生活的冰晶女,她是上一任妖王的侧妃,现在这冷宫唯一的主人。
妇人动了动,睁开水蓝色的双眸。
“娘,孩儿来看你了。”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吗?”妇人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星璇。她只是一再重复同样的问题。这些问题里所蕴涵的希望,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在她的世界里,等待即是全部。
“我知道你等了一辈子…………”而且也将永远等下去,等着那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若是他真的能活回来,你也会再也看不见他的。后面的话,星璇没有说出来,他不忍剥夺她最后的执着。
“你终于来啦!”这个神志已经迷乱的王妃脸上,重又现出昔日的光彩,和女孩家腼腆的红晕。
“恩。”星璇从怀里拿出一大把早已准备好的山茶花,塞进她手里。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妇人低头撕扯花瓣,也扯断了与外界的唯一联系。一如千年来,她一个人在锁妖塔里一样,傻傻地数着过去的日子,傻傻地等着那个偶然邂逅的身影。腰悬配剑,长发披肩,仙风道骨,…………她狡黠地笑着,封闭的心灵锁住所有那些甜蜜,连星璇都不知道的那些幸福,永永远远地都只属于她,和他。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方休,多情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只是不知这温柔一刀,比起那玄铁重刀,哪一把更能见血封喉?
破庙,霸刀,药香,怀暖…………赶紧停下自己游走的心神。
星璇抬起头,透过灰白的飞檐,看见整片苍穹中只有一颗孤独的大星,在发着异常眩目的光芒。
参东有大星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