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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色 ...
谢砚冰沐浴完毕,中衣尚带着潮意,微湿的发梢贴着颈侧,忽觉背后有人轻轻一拍。
动作快过思绪,他反手抽出束发的银簪便向后刺去,手腕却被来人稳稳擒住。
“是我。”苏流云扯下面巾,嘴角含笑。
他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吁出一口气,嗔道:“苏姨,你又这般吓我。”
又问:“深夜前来,是有急事?”
苏柳云笑意敛去,正色道:“盯着杨府的人刚传回消息,约莫一炷香前,有四辆马车从侧门出来,分头行动,盯梢的人耳朵灵,隐约听见车里有女眷的哭泣声。”
“两辆分别往城南、城东方向去了,瞧着是出了城。一辆直奔码头,还有一辆,进了城西芸秀山附近的一处别院。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疑惑,“古怪的是,东厂的番子分明看见了,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既未阻拦,也未上前盘问车内究竟是谁。那架势,说像是护送也可,说是监视也行。”
谢砚冰听罢,也陷入沉思。
水珠顺着他未干的发梢滑落,洇湿了单薄的衣衫,他却毫不自觉。
苏流云见他衣衫单薄,赶忙拿起一旁的外袍,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谢砚冰一动不动地站着由她摆弄,又过了一会,才抬眼问道:“那处别院,可是在芸秀山北麓不远?”
“正是。你想到什么了?”
“有些眉目,”谢砚冰走向书案,“还要劳烦苏姨再替我往侯府送一次信。”
苏流云调侃道:“哟——这是又要给你家小世子递悄悄话?”
谢砚冰正研墨提笔,听见这话,笔下洇开一小团墨迹:“苏姨,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苏流云仔细端详他片刻,见他眉眼间并无羞赧,反有一丝落寞,心下了然:“吵架啦?”
他没应声,只是垂眸疾书,几笔便写就一张短笺,伸手递过去。
苏流云接过纸条,看他这般低落模样,忍不住揉了揉他半干的发顶:“好嘛,苏姨往后不说了。你早些歇着,我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轻灵融入夜色中。
——
侯府书房。
“……情况便是如此,此事奇怪,我们的人未敢轻举妄动,但已跟了上去,守在外围。”
韩凛汇报完毕,问:“要将人带回来吗?”
萧琮并未立刻回答,陷入沉思。
他奉旨清查此案已有半月,进展可谓神速,然而却处处透着蹊跷。
那些与兵部勾结的商人,一部分离奇丧命;而剩下那些破绽百出、几乎像是摆在明面上等着被查的,无一不是与杨秉谦关系最紧密的商铺。
秦检弃车保帅,眼下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东厂竟会放任杨府女眷离京,不过问、不阻拦,甚至隐隐有护送之势?
——这绝非秦检平日作风。
杨秉谦已成弃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说服秦检?是垂死挣扎,还是另有关窍?为何又会有四辆马车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直觉此处或有突破口,却越想越乱,毫无头绪,盯着桌上萧翊的家书出神。
若是父亲在,会如何做呢?
边患暂平,萧翊来信不日便会返京。萧琮想将兵部一案彻底解决,给他一个惊喜。
但眼下情况扑朔迷离,他不由得烦躁起来。
突然,窗外再次传来熟悉的破空之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韩凛下意识要追,萧琮抬手制止:“不必了。且看看他这次,又带来什么消息。”
依旧是飞镖传书,字迹与前次相同,内容却更简练:
「杨府异动,不必理会。」
萧琮凝视这寥寥数字,沉吟良久,方对韩凛道:“继续盯着,不必拦截。”
韩凛领命:“是。”
他正要出去传令,却见萧琮突然起身,拿过搭在一旁的外氅:“我也出去一趟。”
——
谢砚冰刚吹熄烛火躺下,便听见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今夜他这小院倒是热闹,先是苏流云翻窗而入,现下来的又是谁?
他重新起身,披上外衣,略理了理鬓发,又将一柄短匕握在袖中,方才走到门边,问:“谁?”
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谢砚冰指尖一颤,将短匕收起:“……夜色已深,世子请回吧。”
门外再无应答。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似乎是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又在门后立了许久,才缓缓转身,准备回屋。
岂料刚一回头,便见一道身影利落地自院墙翻入,稳稳落在院中。
谢砚冰愕然。
堂堂武靖侯世子,竟三更半夜来爬别人的院墙?
金尊玉贵的世子浑然未觉这般举动有何不妥,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直直地锁在他身上:“真人便这般不愿见我?”
谢砚冰下意识退后,同他拉开距离:“世子若有要事,但说无妨。”
便听见萧琮坦然道:“我无事,只是想见你,不可以么?”
谢砚冰呼吸一滞,慌忙垂下眼睫,再次送客:“世子又在说笑了。夜风寒凉,易损贵体,若无要事,还请回府安歇吧。”
“真人究竟在逃避什么?”萧琮又逼近一步,“为何一次次地将我推开?”
谢砚冰思绪混乱,不欲多言,径直绕开他向屋内走去。
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下一刻,萧琮将他拉入怀中,俯下身,手臂紧紧地环住他。
他浑身一僵,愣在了原地。
“别走。”那人在他耳畔小心翼翼地求他,“别再推开我了……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好吗?”
少年胸膛宽阔温热,隔着几层衣料仍能感受到那份蓬勃的暖意,与他周身的寒凉截然不同。
一股酸涩涌上喉间,谢砚冰想:他现在是想抱谁呢?
这个怀抱又是这般温暖,徒增贪念,他又想:就算是饮鸩止渴,那又如何?
他终究没有推开。
过了一会儿,萧琮主动松开了他,从怀中摸出那枚熟悉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谢砚冰握着那枚尚带体温的玉佩,只觉烫手,刚想推拒,又听他硬邦邦地说:“你若不要,便扔了。”
这人将话狠狠撂下,就气势汹汹地朝着来时那堵院墙走去。
谢砚冰无奈道:“……走门。”
萧琮脚步一顿,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折返回来,从他身边经过,拉开了院门。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谢砚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会让世子等太久的。”
萧琮也没头没尾地回:“我可以一直等你。”
——
澄心斋。
紫檀托盘内,瓷瓶釉色温润,隐隐透出清冽药香。
依循常例,谢砚冰奉丹后应垂首退下。
然而今日,他却后退两步,整了整衣袍,向着御座方向肃然跪地,重重叩首。
永熙帝半倚在软榻上,正捻起一枚丹药端详,见状微微挑眉,略显浑浊的眼珠转向下方:“栖云今日为何行此大礼?”
方士伏身于地:“陛下,贫道有罪。”
“哦?”永熙帝拖长了语调,眼风扫过侍立在侧的高忠仁,又落回下方跪着的身影,“你有何罪啊?”
方士说:“贫道近日听闻,朝中有御史参劾贫道‘结交外臣,居心叵测’。贫道乃山野粗人,蒙陛下不弃,方得侍奉丹炉,于朝堂人情实是愚钝不堪,此番不慎卷入非议,惊扰圣听,罪该万死!”
他再度叩首,言辞恳切:“若陛下对贫道有半分存疑,贫道恳请陛下,即刻查验贫道今日所献及过往所有丹药,再核对陛下历年脉案!若于龙体有半分损碍,贫道甘受极刑,以正视听!
永熙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有数,想到这半年来服食丹药后精神确有好转,面色稍霁:“罢了,起来吧。朕自是信你,何必发此重誓。”
方士却并未依言起身,继续奏道:“陛下隆恩,贫道感激不尽;然正因陛下信重,贫道更觉惶恐。如今竟因贫道之故,使琐事烦扰圣心,每每思之,寝食难安,深觉有负圣恩。”
“眼下贫道观陛下所服丹药,汲取皇城龙气已足,然欲成金丹大道,尚需融合山川自然之清灵之气。贫道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贫道暂离丹枢院,前往京郊灵山,寻一清净之所,闭关潜心,一则为陛下炼制下一炉金丹,二则为陛下及大虞国运祈福,望陛下龙体康泰,江山永固。”
永熙帝捻着那枚丹药沉吟片刻,似在权衡。
少顷,他转头看向未发一言的高忠仁:“你觉得此议如何?”
高忠仁对他这番表现极其满意,立刻接话:“皇爷,奴才觉着,栖云真人思虑周全。真人离宫闭关,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自破,正好堵住言官的嘴,炼丹祈福两不耽误,实乃两全其美之法。”
“嗯。”永熙帝显然已被说动,颔首道,“准奏。栖云,你便择一吉日,前往京郊行事吧。所需一应物什,让丹枢院备齐,不得有误。”
“贫道领旨谢恩,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
“不行,我绝不同意!”
观兰亭密室内,苏流云柳眉倒竖,气得要拍案而起。
“你才好利索几天?这就又上赶着去送死!我可告诉你,真出了事,我绝不给你哭坟!”
谢砚冰故技重施地拉她的袖子,放软声音:“苏姨……”
“少来这套!”苏流云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早知道你是这个打算,我昨晚就不该把消息告诉你,更不该替你跑腿!”
她看着那尚带几分病后苍白的脸,重话到底噎在喉间,转而将火气撒向一旁的吕元昌,“都怪你!非让我去告诉他!看你干的好事!”
吕元昌心中叫屈:这事怎么转眼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嘴上却老实认下:“是是是,是我不对,都怪我多嘴。”
谢砚冰此番倒没让吕元昌一人背下这口锅,温声劝道:“苏姨,你听我解释完再动气。”
苏流云眼风冷冷扫过:“讲!”
他便拣了个好切入的点说:“苏姨细想,秦检绝非良善之辈,多行灭口之事,眼下时机紧迫,杨秉谦已成弃子,他要以何作为筹码,才能说动秦检杨府女眷离开?”
“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筹码……”苏流云蹙眉,随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杨秉谦手里捏着秦检的把柄?”
“正是,”谢砚冰点头,继续说,“杨秉谦为秦检经营多年,贪蠹国库、克扣军饷,手中岂会不留下一二密信?杨府被查抄在即,秦检为求自己干净,必逼他销毁所有证据,这便是杨秉谦可利用的软肋。”
苏流云不解:“既然证据在杨秉谦手里,那杨府别院被东厂严加看守,你又何必去冒险?”
谢砚冰不答反问:“苏姨问得好。所以这些足以撼动秦检的东西,此刻还会在杨府么?“
他稍作停顿,又问,“杨秉谦与其发妻鹣鲽情深,京城皆知。昨夜离府之人中,必有杨夫人。若杨秉谦死后,秦检发难,杨夫人又如何自保?”
苏流云凝神想了一会:“你的意思是,杨夫人已经把能保命的东西带走了?”
她又摇头:“可若如此,她不该立刻远走高飞?为何偏要留在京郊别院?”
谢砚冰不再卖关子:“秦检谨慎,给杨秉谦的时限绝不会宽裕。若时间一到,他发现杨秉谦手中并无实证,出府的人都难逃灭顶之灾。因此,那几辆明面上出了城的马车,不过是杨秉谦为保人设下的障眼法罢了。”
“真正的生机,反在那处看似不起眼的别院。”
室内寂静片刻,吕元昌问:“小先生是指,那别院有特殊之处,能瞒过东厂搜查?”
谢砚冰点头:“那别院原是李呈产业,我曾应杨氏夫妇之邀勘验风水,无意发现院内有一隐蔽密室,机关精巧,据说是李呈为避祸所建。知晓这密室存在的,除了已死的李呈、查抄的西厂番子,恐怕就只有杨秉谦夫妇与我了。”
苏流云豁然贯通:若杨夫人欲求生机,带上物资匿于其中,待这几月的风头过去再图后路,远比此刻冒险出城安全百倍。
但还有一个问题。
“你又如何能确定,杨夫人一定就带着你要的东西躲在那密室里?”
苏流云眼神锐利,满脸写着你“敢撒谎试试”。
迫于威压,谢砚冰只得从实招来:“这些都只是基于线索的推测,并无实证。但眼下时机仓促,我思前想后,唯有兵行险着,方能重创秦检。”
她甫一闻言,怒气又起,扬手作势要打:“推测?就凭你的推测,就要拿命去赌?那密室机关再难,我难道就破解不了?非得你亲自去?”
谢砚冰连忙躲到吕元昌身后,拉长声音央求道:“苏姨——”
吕元昌被他当作盾牌,只得无奈拦住气头上的苏流云,劝解道:“流云,你先消消气,砚冰分析得确有道理,你再听他说两句。”
谢砚冰从吕元昌身后探出半张脸,赶紧一口气说完:“我并非信不过苏姨,只是那机关暗合八卦,我曾亲眼见过,由我去把握最大,也能最快确认杨夫人安危与账册下落。若耽搁片刻,被东厂抢先,便是满盘皆输,再无机缘。”
苏流云盯了他一会,知他心意已决、再劝无用,狠狠一跺脚:“罢了!你这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你若执意要去,我便替你守着那劳什子丹炉!但你给我记清楚了——”
“完完整整地去,就得完完整整地回来!若是敢伤着一根头发,我定拆了你这身骨头!”
谢砚冰见她松口,立刻从吕元昌身后出来,换上乖巧神色,连声应承道:“多谢苏姨!苏姨放心,我一定速去速回。”
这么大[撒花][撒花]———一个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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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