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观测》空山覆雨

3、第 3 章

　　随着11月的到来，安阳市的黄昏来得越来越早。
　　不过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然昏沉，像极了我那些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心事。
　　我站在衣橱前，指尖拂过起球的毛衣和磨白的大衣。
　　这些衣服的陈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我这一年的落魄与封闭。
　　而今晚，我或许要对陈韫提起这一年。
　　当她在微信里温柔地说“你的能力绝不止于此”时，我就知道，我欠她一个解释。
　　关于我那简历上空白的一年，关于奶奶的离去，关于我为何变得如此畏缩。
　　穿上臃肿的羽绒服，像为自己披上一件笨重的铠甲。
　　我害怕在她清亮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却又渴望能有人真正地、看见我。
　　马上就要见到陈韫了。这个念头，像寒夜里划亮的一根火柴——温暖，却也能灼伤一直躲在黑暗里的我。
　　我和陈韫约在了市艺术馆周边的一家叫做‘遇见’的咖啡馆，我本来想去一家口碑不错的特色餐厅，但陈韫表示她很喜欢那家的咖啡我便也由她了。
　　喝咖啡也挺好的。
　　一个小时过后，我乘着地铁抵达了遇见咖啡馆，远远的就看见陈韫站在咖啡馆门外左看看右看看。
　　她遥遥看见我，便笑容温柔的向我挥着手。
　　我俩相视一笑，快步朝着她走去。
　　“等久了吧？怎么不先进去？外面怪冷的。也不多穿几件。”我这才看清楚她有些微微冻红的鼻尖，轻轻斥着。
　　今天的陈韫里面穿着一身米黄色长款羊绒毛衣，外面是海蓝色的毛呢大衣，她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露出一对小巧的耳朵，配上细心的妆容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优雅而温暖。
　　她真的很喜欢蓝色啊。
　　“没等一会儿，这不是担心你找不到地方嘛！我还好作为地道的安阳人哪有怕冷的？走走走，进去说！”
　　陈韫自然的拉起我的手向咖啡馆里面走，她温暖的手覆在我那凉凉的手上让我不自然的一僵。
　　我没表现出来任由她拉着走进里面挑了一处窗景不错的位置坐下，里面人不多，舒缓的音乐流淌在耳边，暖光的灯光为整个空间萦绕出温馨的气氛。
　　这个点儿暮色已经笼罩天空，街巷车道四处也提前亮起了它的霓虹。
　　服务生来到跟前，递上了菜单，我又递给坐在我对面的陈韫，示意让她先点。
　　陈韫接过菜单，看了看点了杯蓝山拿铁和一份抹茶千层，然后把菜单递给我又提醒服务生来两杯温水。
　　我这才又看起了菜单，心里点头又摇头，对我来说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挺好吃的，不过就是价格不算很友好。
　　我看了眼陈韫发现她也在温柔地看着我，于是点了一杯蓝莓果汁便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你喜欢蓝莓果汁？
　　陈韫好奇的问着我。
　　“那倒不是，我比较喜欢橘子，只是这个…比较实惠…哈哈。”我窘迫的扯着嘴角干笑着。
　　“奥奥，对了你看看这个，我看了他们的作品，总觉得很美，但说不出所以然，我记得你是摄影出身的，能帮我看看吗？”
　　陈韫拿出手机，页面上正是那个工作是负责人的朋友圈，里面展示着诸多的艺术展品照片。
　　这个话题顿时让我眼睛一亮，我从光影、构图、质感等方面给出专业的点评，言语间不知觉的重新焕发起神采。
　　陈韫不时的点头，真诚地赞美着：“听你讲完，这些照片好像才有了灵魂，你真的非常非常优秀。”
　　这时，服务生把做好的咖啡果汁和甜点还有温水一并端上了桌子，陈韫则将温水递到我手边。
　　我看着她细心的动作，笑容慢慢收敛，眼神低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盛着温水的杯子，鼻尖一酸：“可是……我差点就把这份‘优秀’弄丢了。”
　　在陈韫温柔而耐心的沉默中，我终于开口，谈及了简历上空白的一年——奶奶的病重与离去。如何独自奔波于医院，如何面对父亲的冷漠，以及那份将她掏空的无力感。
　　“奶奶是我真正唯一的亲人，她就是我人生的第一缕光，就像她给我取的名字一样。自那之后，我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了……相机也再也拿不起来了。”
　　陈韫紧紧握住她的手，“奶奶肯定最希望看到的，是重新发光的你。”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亮了起来，我顺势解锁手机，正是那个工作室负责人的消息：余小姐，看过你的作品和简历后，我们非常确信您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可以约个时间来工作室详谈吗？
　　我看到这条消息激动的将手机给陈韫看却没注意不小心被碰倒的果汁：过了过了，太好了！
　　“看，新的开始这不已经来了哎呀余光你果汁翻了！”
　　陈韫注意到我的果汁连忙提醒。
　　“呀，我的衣服！遭了！”我急忙看了衣服，为时已晚，果汁顺着桌子的边沿全流在了衣服的下摆，湿了一大片透出香甜的气味。
　　“都湿了啊，我带你去对面的商场买一件吧这不然会受凉的！”陈韫离开座位来到我这一边帮我用纸巾边擦试着衣服边说着。
　　“我犹豫着看向对面的商场，心里摇摆不定…还是算了吧，我回家换。”
　　我摇了摇头说着
　　“这件事还是听我的吧！新的面试就在眼前，也该为自己换两身了。钱就不用你担心了！就当是我给你重逢的礼物还有未来的投资吧！”
　　陈韫句句肯定，不容拒绝。
　　“这怎么…好麻烦你！”我嚅嚅着声音，小到自己都快听不到。
　　“安啦~服务生！可以帮我们把甜点打包吗？顺便结账。”
　　陈韫宽慰着我，叫来服务生结账，将打包好的蛋糕提在一边另一边牵着我一起走向对面的繁华。
　　说是请陈韫吃饭，结果却成了她结账，我感到心里很过意不去，陈韫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来到繁华的商场，人群攒动，我们上了三楼的女装区，一家挨一家的看了起来。
　　陈韫指着一家橱窗很漂亮的女装店对我说：“走，去看看那家，感觉那件很适合你。”
　　走进店里，店员热情的迎了上来，专业的为我们介绍店里的经典款和爆款。
　　陈韫仔细听着介绍眼波流转在那些时尚的女装上，挑出一件白色的长款过膝羽绒服和一件酒红色的盘扣毛呢大衣，两件基础色打底的羊绒毛衣。
　　“这两件很衬你的肤色，去试试怎么样？”
　　陈韫笑着期待的看向我。
　　“好…我试试吧。”
　　在店员热情的指引下我拿着衣服忐忑的走进试衣间，看了下标签，一件499一件599如果再加上毛衣的话，价格也得在1500上下浮动了。
　　我先换上了那件酒红大衣，整理好出去。
　　陈韫听见门打开的动静，先是转身一喜，再是抬头一愣，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
　　我来到全身镜前，也被惊了一下，那句人靠衣装树靠皮诚不欺人。
　　镜中的我，个子不算很高却细瘦，皮肤被酒红色衬的很有气质，酒红色的大衣仿若量体裁衣十分贴合我的身材，配上黑色的卷发和妆容，不敢说有多出色，但也算是一眼就深刻的美人了。
　　不得不说陈韫的眼光的确不错。
　　“真好看，很合适你，就穿这件出去吧！麻烦你把那件白色的包起来吧！一起结。”
　　陈韫围着我转了几圈，对我又是点头又是赞美又转头对着店员说着。
　　店员一听陈韫这么说，也是热情更甚，过来帮我剪掉吊牌连忙去包那件白色去了。
　　陈韫则带着我去往收银台结账：您好，两件一共1098元，您想如何支付？本店支持刷卡哦！
　　“扫码吧！”陈韫利落地扫码付了款。
　　整个过程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只能抱着装有旧羽绒服的纸袋，看着陈韫的背影，那句“等我发了工资还你”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感激与无措。
　　走出商场，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寒意迎面扑来。
　　我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崭新的酒红色大衣，羊毛呢料隔绝了冷风，带来一种久违的、被包裹的温暖。
　　“果然，人靠衣装。”陈韫侧头看我，眼中漾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颜色像为你量身定做的，很好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踢着并不存在的小石子。“……谢谢你，陈韫。已经很久……没人给我买过新衣服了。”话语很轻，却像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跟我还客气什么，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家。”陈韫笑着，很自然地将手臂穿过余光的臂弯，与她并肩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新衣服有了，新工作也在路上了。余光同学，你的好运气要开始了。”
　　夜色中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或许是新衣的温暖，或许是刚刚的倾诉卸下了重担，我的脚步不似往日那般沉重。
　　走了一小段，陈韫找到了车，是一辆白色的小轿，给我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开口：“说起来，我租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
　　“嗯？”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坐进车内。
　　陈韫也紧随着坐进驾驶室内对我解释道。
　　“我做的编导工作，你也知道，熬夜剪片子是家常便饭，我爸妈心疼我给我买了这俩车做代步。”陈韫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亲昵。
　　“回家晚了，总怕吵到我爸妈，而且我哥那个人，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嫌我作息不健康。”
　　我安静地听着，这是陈韫第一次主动谈及她的家庭，语气里带着被爱包裹的人特有的、甜蜜的抱怨。
　　陈韫开动汽车，行驶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夜色完全笼罩，炫目的霓虹灯光彩迷离，天上的星子也失去了颜色。
　　“所以后来我一‘狠心’，就在公司附近自己租了个两居室。”陈韫转过头，看向我，街灯的光晕在她眼中温柔地闪烁，“其中一个房间，从搬进去就一直空着。”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陈韫目视着道路，平稳的开着车，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余光，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我给你算过了，你的工作地点就在我租的房子旁附近，你走路过去最多十五分钟。比你从这儿挤一个多小时地铁强太多了。”
　　“你付我一点租金，水电费平摊，肯定比你现在这里便宜，再说，你住的那一片，我知道是比较老的房了，年久失修，本来就有安全隐患，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那种地方，安全能得到保障吗？就当是帮我分担压力，我也能宽裕点，互惠互利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那个空房间朝南，有个巨大的飘窗，下午阳光能洒满整个房间，我一直觉得空着浪费……你来了，可以把它布置成你的工作间，你的相机、镜头……都有地方安放。”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
　　“你可以重新开始创作。”
　　夜风通过车窗掠过，我却感觉不到冷。
　　我看着陈韫，这份邀请太过突然，又太过美好，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死水般的生活，激起惊涛骇浪。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酒红色大衣柔软的羊毛呢料——这份她刚刚给予我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陈韫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给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理由：“而且……我一个人住，有时候下班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也会觉得……挺孤单的。”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难得
　　的、不常示人的脆弱，“你来了，我们还能做个伴。”
　　旧的衣服已经沾上果汁被封存，全新的外套正穿在身上，而一个全新的、充满阳光与可能的“家”的钥匙，此刻就悬在我的面前。
　　我像是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站在寒冷与温暖的交界线上。
　　这样的我也可以伸手握住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