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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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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被楼下集市模糊的喧闹声从浅眠中拖出。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残留的片段比景象更先抵达——酒吧昏黄的灯光,以及……鼻尖萦绕的、一丝清浅而陌生的香气。
我睁开眼,偏过头。
那件蓝灰色的羊绒大衣,正妥帖地搭在床边的旧椅子上,像一个安静而确凿的证据,证明那场雪夜的重逢并非梦境。
我坐起身,无奈地下床拉开窗帘。
白茫茫的雪色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刺得眼睛微微生疼。
好一会儿,我才适应这光线。
窗外的雪已停歇,只在地上积了浅淡的一层银白,宛若匆匆过客留下的、即将消逝的脚印。
整个安阳市静静披着一身素衣。
这一片的公租房建成很早,楼层不高,没有电梯,隔音也差强人意。
唯一的好处是租金低廉,且楼下就是生机勃勃的生鲜市场,买菜倒也方便。
方才将我唤醒的,正是市场中渐起的叫卖声,与街道上孩童追逐的嬉闹。
手机提示音响起,我亮起屏幕,7点35分。
老爸的消息占头一条:你翅膀硬了,凭什么不接老子的电话,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赔钱玩意儿!
下面一条也是陈韫的:早上好,衣服不着急还,你哪天方便路过市中心再带给我就好。昨晚降温的厉害,没着凉吧?
点进陈韫的对话框,我犹豫了几下敲起了键盘:没事,谢谢。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我正好奇陈韫会发什么过来,陈韫的对话框却没了动静,我转身坐在化妆桌前。
说是化妆桌,其实也不过是一张小小长桌,还是我从邻居那里讨来了,书桌上厚厚的一沓简历和一堆化妆品一起挤放在一起,这堆杂乱的里面还挤着一个半旧的镜头盖,那是她与现实博弈中,唯一没舍得卖掉的梦想遗物。
看着床边那件蓝灰色的大衣,心里有些失落,也许是忙了在吧。
稳了稳心绪,我把手机搁在一边,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下,开始化妆。
今天有个面试比较重要,过去坐地铁得一个小时多,还得早点儿出发的好,早饭就在楼下将就算了。
和往常一样,20分钟解决好妆容我准备换出门的衣服,今天的气温显示零下7度,尽量穿暖和点儿吧!
打开衣橱,看着那几件颇为老旧的外套,我叹了口气:衣橱里只有一件短款的灰色羽绒服和一件黑色的有些陈旧的大衣以及几条或黑或蓝的长裤和两件手织毛衣。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件蓝灰色大衣。
要不穿陈韫的那件?
念头刚起,又被狠狠掐灭。
不行不行,人家好心把衣服借给我穿,万一出去给人弄脏了怎么办?更何况,穿着它,就好像…是带着另一个人的印记出门,那种感觉太过陌生,也太过亲密,再说也和我的气质格格不入。
况且那件大衣看起来就很贵。
我最终还是套上了自己那件不甚暖和的灰色旧羽绒服,将蓝灰色大衣仔细挂好。
它像一件珍贵的展品,与我逼仄的房间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楼下的早餐摊热气蒸腾,我买了个最便宜的饭团,滚烫的温度从掌心蔓延开,成了这雪后清晨唯一的暖源。
通勤的地铁像一条沙丁鱼罐头,我挤在人群中。
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擦拭手机镜头,像一位老爷爷耕耘着独属于他的田地般专注。
这个动作曾刻进她的肌肉记忆,如今却只用于对付这台卡顿的千元机。
手机屏幕上仍旧是那条停留在“没事,谢谢”的对话框。
陈韫的头像,那片暖黄色的色块,在周遭的灰暗与拥挤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关掉屏幕,闭上眼。
我必须集中精力,即将到来的面试是我现实世界的战役,不容有失。
至于昨夜那场过于美好的奇遇,只能先妥帖地安放在角落。
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后,我站在这栋窗明几净的写字楼前。
整理了一下被地铁揉皱的衣角,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经过前台的登记,我来到面试室外,不出意料的这里已经有了四五个人正坐在走廊外在等待面试环节。
我也跟着坐下来,暗暗攥紧了手里的简历,心中默默祈祷着面试顺利。
时间过得很是煎熬,在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摇头而去后,我的心也跟着逐渐凉了起来。
当里面喊出‘下一位’的时候,我才逐渐从这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抬头发现等待的人只剩我一个后我才赶紧起身忐忑地走进面试室。
面试室里,面试官喊了声‘坐’我便将手里的简历递了出去然后专注地坐下来。
面试官翻看着她朴素的简历,语气平淡:“余小姐,看你是安阳大学摄影系毕业的,科班出身。毕业后有一年空窗期,为什么?”
我听到这话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做了一个“攥拳”的动作,这是我紧张时常犯的毛病。
“毕业后,我从事了一段时间的商业人像拍摄;后来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暂时离开了这个行业。”
面试官点了点头,抛出了专业性问题:“理解。那我们聊聊技术。如果让你为一款深色的皮质包拍摄主图,要求在凸显质感的同时,又不能损失暗部细节,你会怎么做?”
我听这个问题时先是眼神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我会首选持续光源。用一盏稍远的柔光箱作为主光塑造整体形态,再在侧后方用一把条形罩打一个轮廓光,这样既能勾出皮料的油润光泽,又能分离背景。”
我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接着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但核心在于测光。我会用点测光模式,分别对高光部和最暗部测光,确保光比在相机宽容度范围内。如果现场光比过大,我会选择包围曝光,后期进行合成。”
面试官听着我的叙述在简历上做了个记号:“技术很扎实。但我们这是电商,讲求效率和标准化。你这些‘艺术’上的坚持,可能会拖慢团队进度,你能接受吗?”
听到面试官的这番言语,我沉默片刻,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我明白,我可以适应。”
面试官接着平淡的语气:“余小姐,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先回去等通知吧!”
唉~我起身走出面试室,走出这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面试官这反应看来是不通过了,所谓的等通知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罢了。
又是一个小时多的站立和拥挤,我带着麻木和心累以及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到了那个属于我的逼仄的公租房。
换上家居服,我疲惫地倒在床上。
这时手机弹出的通知声让我期待的打开手机,片刻后又陷入失落中:【乐源电商】尊敬的余光女士,感谢您参与我司摄影师职位的面试。您的表现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经过综合评估,我们认为您与该岗位的匹配度略有不足,祝您早日找到理想工作。【请勿回复】
看着这条冰冷到刺眼的短信,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意料之中。
点进朋友圈,我编辑了一条安阳的初雪真冷,却冷不过HR的一句‘您的表现很深刻,但……’。还是和以往一样将可见范围设置成部分可见后发布出去我便把手机丢在一边不再搭理。
然后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箱子,里面是我封存已久的相机,我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再沉默地推回去。
呵~梦想真是一个讽刺的冷笑话。
下午两点,简单给自己做了碗面吃后,我打算小睡一会儿,换好睡衣再把羽绒服挂进衣橱的最边上,那件灰蓝色大衣安静的悬挂在中间仿佛我真的是这件衣服的主人一样。
合上衣橱,拉上有点儿透光的窗帘我躺下玩了会儿手机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总是有条青绿色的蛇在背后跟着但却不攻击我,我害怕的向老爸求助,老爸十分不耐烦让我别烦他转头和他的牌友边打着他的麻将边说着“胡啦!”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醒来时,那份无人依靠的惶惑,竟比睡去前更加清晰。
屋子里染上了一片暗黄,空气里弥漫着独居者醒来时常有的那种恍惚与孤寂。
手机上显示下午5点27分,竟然睡了这么久。
我解开手机看到微信的图标上挂着醒目的红点提示,我点开微信,聊天栏并没有消息倒是朋友圈的那一栏有了提醒。
会是谁呢?是给我朋友圈点赞的?
点开朋友圈,只见那条回来后发的那条吐槽下午3点多被点了个赞,下面还附带一条评论:今年的就业市场确实不容易,抱抱你。别灰心,你的能力绝不止于此。
是陈韫评论的。
糟了,忘记把她拉进不可见了!
我看着评论既有来自陈韫鼓励的开心又有被老同学发现的尴尬。
这时,陈韫的聊天框弹出了一条消息,我不明所以的点了进去。
陈韫发来了一张图,是漫天霞彩,很美。
下面发过来一条消息。
怎么样?很漂亮吧!快打开你家的窗子看看,看是不是和我这儿的一样。
暮色像一块巨大的调色盘,倾倒在安阳市的上空。
我走到窗边,手指触到冰凉的窗框,犹豫了一瞬,终于“哗啦”一声拉开了那面总是隔绝我与世界的窗帘。
没有预想中残阳如血的壮烈,眼前的景象,竟像一场盛大而温柔的救赎。
大片大片的霞彩在天际流淌,从远山的青黛边缘开始,晕染成瑰丽的粉紫色,再过渡到头顶那片温柔而广阔的橙红。
几缕金色的云,像画家笔下最随性又最精妙的勾勒,镶嵌其中。
这光并不刺眼,它柔柔地漫进来,顷刻间便拥抱了这间逼仄的屋子。
灰尘在光柱中翩跹起舞,像金色的精灵。那件挂在衣帽架上的蓝灰色大衣,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连桌上那半旧的镜头盖,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一刻,整间屋子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容身之所,它被晚霞酿成了一杯温暖的酒。
我怔怔地站着,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冰冷块垒,仿佛被这无边无际的暖色悄然融化了一角。 面试的失败、父亲的责骂、银行卡的余额……所有这些现实的尖刺,在这一片磅礴的温柔面前,都暂时失去了扎人的力量。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世界依然在创造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陈韫。
“看到了吗?我就知道,你那里的视角一定也很好。”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陈韫含着笑意的温柔眼眸。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
我抬起手机,近乎虔诚地,将窗外这片为她而亮的天空收纳进取景框。
“看到了。”我回复道,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又补上两个字。
“很美。”
直到夜色渐渐将天空的画笔收起,一轮新月在夜空高悬,我才不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手机又轻轻的震动。
依旧是陈韫的。
“看到你下午发的,想起一件事。我朋友的工作室正好在招一位摄影师,方向偏静物和艺术品,我觉得和你的气质特别搭。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负责人微信推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看到陈韫的消息很激动随即发送过去。
冷静过后,又顿时后悔起来,不该这么发的。
斟酌一番后,我又敲起了键盘:“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好呀!那就后天下午吧,我刚好有空。”陈韫秒回消息过来紧接着又发来一张名片。
“这是那个负责人的名片,你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名片后又跟着这么一条消息。
“好的,谢谢你!”
陈韫连着的几条消息让我心里的阴霾一下子被冲散,我赶忙通过陈韫发来的名片发送了好友申请。
另一边。
陈韫放下手机,窗外是城市的霓虹。
她想起余光那条朋友圈下,自己
那个精心斟酌的评论和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私信。
她知道自己动用的人情,但也知道,这是唯一能不动声色地、再次靠近她的方式。
“这次,绝不会再让你消失了。”她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