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瞳之下》零秋零

19、深潜低语

　　回声大厅的宏伟与诡异超出了凌寻的想象。巨大的球形空间内，无数六边形孔洞如同蜂巢，又像是无数只凝视着中心的黑暗眼睛。中央那悬浮的、缓慢自转的水晶-金属复合结构散发出脉动的幽蓝光芒，将所有人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空气中那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无处不在，仔细听去，又似乎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着无数模糊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和无法理解的旋律。
　　“别长时间盯着那些孔洞看，”老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警告，她正指挥着将依旧昏迷的阿弃小心地安置在墙边一个相对平坦的区域，“旧日的回声有时候会……干扰心神。”
　　凌寻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但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却无法隔绝，像冰冷的潮水般试图渗入他的脑海。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
　　“齿轮”和其他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从随身携带的装备里取出一些看起来更加精密的仪器，连接上大厅墙壁上几个尚未完全锈蚀的古老接口。几面半透明的、闪烁着雪花噪点的全息屏幕艰难地亮起，上面开始快速滚动过无法理解的代码和数据流。
　　“系统正在执行深度清理协议，‘归零’指令的波动覆盖了百分之六十的下层区域！”齿轮语速飞快，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舞动，“我们的时间比预想的更少！必须尽快进行深潜！”
　　雷走到凌寻面前，表情严肃：“凌寻，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老猫说得对，意识本身就是载体。我们需要你再次连接……不是连接‘锚点’那种狂暴的接口，而是连接这个。”他指向大厅中央那缓缓旋转的水晶核心。
　　“这是‘回声核心’，是旧日网络的一个残留枢纽，它能相对安全地放大和过滤‘回响’，让我们有机会捕捉到那些烙印在你意识里的信息碎片。”雷的目光灼灼，“但这同样有风险。核心会放大一切，包括你的记忆、你的情绪，甚至你的恐惧。你必须保持绝对清醒，牢牢记住‘你是谁’，否则你可能会被那些旧日的回声同化，迷失自我。”
　　凌寻看着那幽蓝的水晶核心，数据洪流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再次袭来。但他没有退缩。他想起了老穆的血，想起了阿弃的伤，想起了冰海之下的寒冷。
　　“我该怎么做？”
　　雷引导他走到水晶核心正下方的一个略微凸起的金属平台上。“坐下，放松，尽量清空大脑。核心会主动感应强烈的‘回响’。我们会从外围尝试引导和稳定信号。”他递给凌寻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废弃神经接口改造成的、带着许多感应触点的简陋头环，“戴上它。它会帮助我们捕捉和记录。”
　　凌寻依言坐下，戴上了那头环。冰冷的触点贴上他的太阳穴和额头，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抓住‘凌寻’！”雷最后叮嘱道，退到了控制台那边。
　　齿轮深吸一口气，在控制台上输入了最后一系列指令。
　　“回声核心启动……频率调谐……尝试连接‘回响者’意识……稳定性阈值设定……深潜程序，开始！”
　　嗡——
　　大厅中央的水晶核心猛地亮了起来！旋转速度骤然加快！那幽蓝的光芒变得刺目，脉动的频率急剧提升，仿佛一颗苏醒的心脏！
　　凌寻感到头环上的触点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强大的吸力不是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被猛地向下拉扯，坠入一个由光和声音构成的漩涡！
　　周围的景象变了。
　　他不再坐在金属平台上，而是悬浮在一片无尽的、由无数流动的光带和数据碎片构成的虚空之中。下方是光渊镇扭曲、透明的结构图，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玩具模型。而在这模型之下，更深的地方，是一片更加黑暗、更加混沌的区域，那里涌动着令人不安的、非理性的能量流——那是“断层”，是“旧壳”。
　　无数模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依旧难以捉摸：
　　“……第47次轮回稳定性参数偏移……” “……‘观测者’信号中断……” “……‘摇篮’能源低于临界值……” “……清洗单元γ-17报告异常……” “……凌寻……识别代码……异常……” “……罗夏……模板载入……百分之百……” “……错误……无法覆盖……” “……锚点……外部接口……尝试连接……”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不同的叙事和时空。他看到“罗夏”在光渊镇平淡生活的虚假画面，也看到南极科考船碎裂的冰冷瞬间。
　　“稳住！抓住核心记忆！”雷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透过狂暴的数据流，微弱却坚定。
　　凌寻死死守住脑海中那最后的堡垒——他的名字，凌寻！南极！海难！飞行器！
　　随着他意识的聚焦，那些围绕着他的、属于“凌寻”的记忆碎片开始变得明亮、清晰，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更多的相关数据！
　　突然，一段极其鲜明、却并非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了他的意识！
　　是那个工装男人，老穆！
　　他正躲在一条黑暗的管道里，借着微弱的光，在一张防水纸上疯狂地画着什么——正是凌寻得到的那张地图！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恐惧，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画完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和那个黑色三棱柱体“钥匙”藏进一个暗格。
　　然后，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
　　画面戛然而止！
　　紧接着，另一段碎片涌来！
　　是阿弃！年纪更小一些的阿弃，正跟着一个像老穆的模糊的身影，在学习如何拆卸和组装一个简陋的干扰器，眼神专注而明亮。
　　然后画面一闪，变成了阿弃拖着受伤的腿，在黑暗的管道里拼命爬行，身后是“清洁工”冰冷的红光……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让凌寻的意识剧烈波动。
　　“检测到强关联性记忆碎片！正在锁定来源……”齿轮的声音在控制台那边响起，带着一丝兴奋。
　　更多的碎片开始涌现，不再局限于老穆和阿弃。他看到了更多陌生的面孔，在不同的角落挣扎、躲藏、用粗糙的工具对抗冰冷的造物……他们是“锈蚀”。他看到了一些短暂的成功，更多的却是失败和消失……
　　这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汇聚成一股悲壮而坚韧的洪流，冲击着凌寻。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这庞大的集体记忆淹没时——
　　一个截然不同的、冰冷、绝对理性的“声音”突然切入了这片混乱的回响之海！它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作为一种压倒性的数据指令出现：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意识连接】
　　【来源：回声核心枢纽】
　　【目标意识签名识别：异常变量-Ling Xun-735】
　　【关联风险：核心数据泄露】
　　【威胁等级：临界】
　　【执行紧急协议：净化指令 Delta】
　　【目标：物理清除异常变量，彻底格式化回声核心】
　　这段指令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凌寻从那些记忆回响中惊醒！
　　几乎在同一时间，控制台那边传来了齿轮惊恐的喊声：“不好！我们被反向锁定了！系统派出了‘清道夫’精英单元！直扑我们而来！最多三分钟到达！”
　　雷的怒吼声响起：“启动所有防御干扰！准备撤离！强行断开连接！”
　　“不行！深潜强行中断会烧毁他的大脑！”老猫尖声反对。
　　凌寻感到头环上的触点传来一阵剧痛，意识的拉扯力变得狂暴而不稳定！周围的回声景象开始扭曲、破碎！
　　冰冷的系统指令和同伴的惊呼交织在一起。
　　死亡，再次以更直接、更迅猛的方式降临！
　　而这一次，他们被困在了这回声大厅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