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瓜裂枣下剑崖》夜吃宵览月

9、问话

　　夜风卷着槐树叶沙沙作响，院墙根下那一家子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残叶。树下那妇人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周身弥漫的淡薄黑气在清冷月光下更显诡异。

　　我看着这情形，心头沉郁，下意识侧头看向身侧那抹月白身影：“现在该怎么办？”

　　墨公子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侧过身，玉骨扇轻佻地挑起我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哟，这就没主意了？小仙子，这般模样，可让为夫如何放心你去诛那积年的老魔头？怕不是才到山门口，就被人骗去剥皮抽髓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扇子，没好气地瞪他。

　　他却浑不在意，扇子“唰”地一合，在掌心轻敲两下，总算收了那副戏谑姿态， albeit 语气依旧懒洋洋的：“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好好问问，再把这劳什子咒印解开。”

　　“好主意！”我立刻点头，觉得这思路清晰明了，“先问清楚这咒术来历，再……”

　　话说到一半，我猛地顿住，狐疑地蹙起眉：“等等，为何要先问再解？若是先解开咒印，让这妇人恢复神智，由她亲口来说，岂不更直接？”

　　墨公子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看傻子似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我心头火起，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这孩子没救了”的叹息：“我的小娘子，你当人人都是你问剑崖门下，一根筋不知道拐弯的？”

　　他用扇尖虚点了点墙角那三个鹌鹑：“你先费劲巴拉地把咒解了，这妇人能不能立刻清醒且两说。就算醒了，被这般折磨多日，神智还能剩下几分清楚？而他们——”

　　他目光转向那吓得快缩进地里的父子俩，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见家中邪祟已除，最大的麻烦没了，你猜他们是会感恩戴德、知无不言，还是会立刻想着怎么把我们这两个来历不明、手段骇人的‘煞星’赶紧打发走，甚至为了掩盖家中曾中邪咒这等‘丑事’，对前因后果百般遮掩、一问三不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人性阴暗的讥诮：“若是再机灵点，猜到此事或许与镇上丢失孩童的骇人传闻有关，生怕惹祸上身，怕是恨不得立刻扛着那妇人，连夜搬离这小镇，跑得越远越好。到那时，你再去哪里寻线索？”

　　我怔在原地，被他这一连串反问砸得哑口无言。

　　是了…我竟从未想过这一层。在山门中，师长问话，弟子无不恭谨回答。可这是山下，是红尘俗世。这些人只是最普通的凡人，他们会恐惧，会自私，会千方百计地想避开麻烦，尤其是这等一看就涉及人命、诡异非常的麻烦。

　　我光想着除魔卫道，却忘了揣度人心。

　　“可是…”我仍有些难以置信，“我们刚救了他们，他们怎会…”

　　“救？”墨公子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冷清，“在他们眼里，我们与那邪咒，或许并无不同，都是他们无法理解、只能恐惧躲避的‘可怕之物’。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罢了。”

　　他说着，迈步便向那缩在墙根的父子走去，月白袍角拂过地上狼藉，纤尘不染。

　　我看着他从容甚至称得上优雅的背影，心头却泛起一丝复杂的寒意。他为何会对人性之“恶”——或说是人性之“常”——揣摩得如此透彻？仿佛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这魔头…不，这墨公子，他究竟…是什么人？

　　又或，并非为人……

　　恍惚间，他已走到那对父子面前，微微俯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温雅笑容，声音柔和得像是在问候友人：

　　“二位，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尊夫人…究竟是如何惹上这‘东西’的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