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瓜裂枣下剑崖》夜吃宵览月

8、跗骨幽

　　那破败院落中弥漫出的阴秽气息愈发浓重，带着陈腐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阴湿角落缓慢腐烂的甜腥味，直冲口鼻。我胃里一阵翻搅，喉头泛酸，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屏住了呼吸。

　　身侧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就受不住了？”墨公子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点戏谑，随即，一股清冽的竹叶气息悄然笼罩过来，并非实体，却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令人作呕的秽气隔绝了大半。

　　我顿觉呼吸一畅，不适感消退不少。下意识侧头看他，他仍专注地盯着下方院落，侧脸线条在稀薄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仿佛刚才那点照顾只是随手为之。

　　……这人，似乎也没那么全然讨厌。

　　心头这念头才刚冒了个尖儿——

　　下方那扇破木门“吱呀”一声，方才那家人的汉子探出头来，似乎想查看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一瞬！

　　我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如鹞鹰般疾扑而下！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模糊一瞬，再定睛，竟已悍然闯入了那破败屋舍之内！

　　“什么人？！” “强盗啊！滚出去！”

　　短暂的死寂后，是那家人惊恐万分的尖叫和怒骂。老夫妇吓得缩在墙角抖成一团，那年轻汉子又惊又怒，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想扑上来拼命，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墨公子却恍若未闻。他甚至没看那骂骂咧咧的汉子，只单手依旧揽着我，另一只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五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三张黄符纸，指尖微弹。

　　咻！咻！咻！

　　三张符纸化作三道流光，精准无比地贴在了那汉子与老夫妇的额心。骂声戛然而止，三人眼神瞬间涣散，身体僵直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而他的动作毫不停滞，揽着我旋身便到了那蜷缩在土炕角落、兀自喃喃“魔头害我儿”的疯妇面前。空着的那只手并指如剑，快得只余残影，在她眉心、胸口、丹田处连点数下，结了一个极其繁复古奥的印诀。

　　清光微闪，没入妇人体内。

　　“呃啊啊啊——！”

　　那妇人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气自她七窍中猛地喷涌而出！

　　那黑气在空中扭曲、翻滚，竟隐约凝聚成一张模糊扭曲、充满怨毒痛苦的人脸形状，发出无声的尖啸，散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阴冷与绝望！

　　与此同时，那被定了身的家人眼中，也猛地映出了这骇人一幕。

　　“鬼、鬼啊！！”老妇人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尖叫，眼皮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竟是被硬生生吓晕过去。老汉和那年轻汉子虽未晕厥，却也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裆下瞬间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诡异恐怖的景象，远比宗门典籍上干瘪的描述要冲击千百倍。那怨毒的黑气人脸仿佛直勾勾地盯着我，阴冷的气息穿透墨公子设下的屏障，让我脊背发寒，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脸色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一只微凉的手掌及时覆上了我的眼睛，挡住了那可怖的景象。黑暗降临的瞬间，那清冽的竹叶气息再次清晰起来。

　　“别看。”他的声音低沉，响在耳侧，没了平时的戏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敏锐。我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听到那黑气发出的无声尖啸在脑海中的回响，也听到那家人惊恐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曾在藏经阁某本偏门古籍上看到的记载——“怨秽缠身，状若黑煞，凝而不散，控人阳魄，陨人心智。如附骨之疽，渐蚀亲眷，日久，门庭凋败，或遭横祸，或暴毙而亡……”

　　我猛地拉下他覆在我眼上的手，顾不得那残余的恐惧，脱口而出：“是‘跗骨幽咒’！”

　　墨公子垂眸看我，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近乎赞赏的玩味。他唇角微勾，点了点头：“见识不错。正是那专找心魂溃散之人为宿体、如蛆附骨、专害至亲的阴毒玩意儿。”

　　此时，那吓晕的老妇已被儿子和老汉手忙脚乱地掐人中唤醒，三人看着地上还在微微抽搐、周身黑气虽淡去不少却仍丝丝缕缕溢出的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又想上前又不敢，只想赶紧把人拖进屋里锁起来。

　　“别动她。”墨公子冷声制止，扇尖遥指院外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把她挪到那树下，通风处。至于你们，”他目光扫过那一家子，“今夜最好也别进屋了，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吧。”

　　那家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虽不知他是何人，但方才手段如同鬼神，此刻哪敢不从，连滚爬爬地依言照做，将昏沉沉的妇人抬到树下，自己则缩在院墙根下，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带来那槐树枝叶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耳语。

　　我看着树下那妇人的身影，心头沉甸甸的。这“跗骨幽咒”绝非自然生成，必是有人刻意种下。那些丢失的孩子、干瘪的尸首……与这阴毒咒术，恐怕脱不了干系。

　　这看似热闹平静的小镇，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