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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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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野穹,鱼陟负冰。
亭台楼阁间,小雨菲菲。雨水浸润了青色的砖瓦,从瓦缝间滴落,稀稀拉拉,粉红的花瓣被雨点击打在地,零落成泥。
屋檐下被打湿的灯笼,摇摇晃晃,深幽小巷里偶有急匆的脚步一晃而过,雨雾中,人影幢幢,牧童叫卖的声音在水的滴答中变得清晰。
声音如溺水般渐渐浮现。
安长乐趴在窗棂的一角,雨丝飞片落入发梢。她枕着另一只胳膊,薄薄的纱挽在袖口,风一吹,白纱轻轻地晃,滑落到手腕。小臂的线条纤细,泛着柔白的冷,手里的蒲扇轻摇,连带着温润的烟紫玉镯轻晃,随着其他珠玉摇晃,“叮咚”作响,声音清脆,如珠玉坠盘,。
安长乐缓缓抬眸,她一泄力,白纱飘飘然,半挂在隔岸的绿柳上。
她目光微懈,眉头间点缀着绯红的锭花印,眼神轻浮,满眼皆是倦怠的傲慢,殷红的唇瓣如丹砂,朱唇皓齿,嘴角勾起,眼里浮出的笑意如焦躁的风吹过清冷的山涧,尘埃落地,微光照彻水雾,所照之处撒遍万间妩媚。
“世子怎么还不来?”声音一出,拒人千里。她躺在阁楼的围栏旁,藏在丧服下的红裙如花瓣片片绽放,风吹过裙摆,微动涟漪。贴身侍女玉兰将一杯茶递过,
解释道“雨天路滑,车马险阻,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久了吧,您再多担待一下。”茶水清澈无杂,入口先苦味后回甘。是个好茶。
安长乐微品一口,卒而将茶碗打翻在地。茶碗破碎,飞溅的茶水落在白衣上,慢慢蔓延,形成了一小片青色的水渍。“我何时要你为他辩驳?谁给你的胆子。”“奴婢不敢。”玉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心里清楚。”安月初站起来,势气逼人。
眼里的狠辣在光的背面滴水不漏。
“把碎片捡起来。”“啊……”还没等玉兰反应过来,一只穿着绣花缎面鞋的脚就踩在她的手上,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揉踩在碎渣上。她看着血渗出,呻吟被踩在了脚底,瓷器的碎片与地面的摩擦声蹂躏在耳边。
“公主,臣来迟了,还请公主责罚。”一个声音忽而响起,安月初缓缓向人声方向看。一男子剑眉星目,身材高挑,眉眼间温润秀气,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度翩翩。
这温顺表皮下是无数次的夜夜笙歌,是无数次狗仗人势下的欺软怕硬。
当安月初在得知赐婚的消息,于是她手拎无锋剑带着二三随从杀到世子府去讨说法,在红床漫绸的房间里,魏昶赤裸着上半身和一名女子在床上行苟且之事,她心凉了半截。
她清晰地从窗缝中看到了娇嗔人影中的脸。
她从不认为魏昶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没想到皇兄这次是真打算用这招来焊死她的嘴。
皇兄想用这样的人来折磨她。他就什么都不赌,他只赌他的妹妹会听他的话,
无论是威胁还是威逼利诱,都是致命秘密下的幌子。
她认识魏昶的时候不过年长他几岁。
那时候的魏昶只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在门衰祚薄的魏家下,那个金贵的少爷跪在雨中。在魏府落魄的门楣下,冷风鼓吹的野草几乎与人融为一体。那时的安月初比他大不了几岁,正是当街骑马,逍遥快活的性子。
她喝着酒在一众的吹捧下得意洋洋,手中的马鞭时不时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突然魏昶冲出来,逼她停马,匍匐在路边,渴求她能让他为自己的父亲求情。当时站在安月初身边的都是宁安城中出了名的权贵,世家之子。其中,永宁侯的儿子,顾浔雨站出来,一马鞭甩在魏昶的脸上"小子,我告诉你,要去申冤就去击鼓。别死皮赖脸跪在这让人看笑话。老子最瞧不起你这样的怂包。"
哄笑声乍起,调侃一片。
一鞭子下去,魏昶的脸破了相,鲜血直流。他的牙关紧闭,指甲随着身上的草衣陷进骨子里。
当时的安月初虽然纨绔,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捏的性子。但当时不知道是最后一片花落,浮在水上,还是雨滴降落前的最后一次摇摇欲坠,她看着眼前这个备受屈辱的少年,眼底没有半分的情欲。只有可怜。匍匐在泥地的卑微,怜悯。
一身的骨头就这样敲碎了,散落在地。护住了,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事实证明,她没错。
但没想到结局是这样。
当魏家的冤屈被洗刷的那一刻,他第一个就要了顾浔雨的命。
在长州庭的战场上,他故意延迟出兵救援的时间,并在朝堂上反咬一口是顾浔雨冒进才导致的顾家军大败。
圣上一怒之下,削了顾家的兵权,而顾浔雨也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可就在去往边疆的途中,顾浔不知为何突然开始胡言乱语,而后紧接着就毒发暴毙。事情很蹊跷,但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
当时安月初还旁敲侧击魏昶,而魏昶笑的坦荡,没有一点欺瞒“是我干的,又如何?”安月初心一紧,心头好似万蚁噬心,喘不上来气。顾浔雨虽然性格嚣张跋扈,性格张扬不羁,却一心为民,忠心报国,顾家军也被他训练的军纪严明,不那百姓的一针一线。他总是放任自己胡闹,而后总是一个人默默收拾烂摊子。
顾浔雨的笑像阳光一样温柔,因为自己不被父亲看好,所以他始终有一口气,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得到父亲的认可。
就这样一个人,却被别人害死。
这相当于自己间接害死了顾浔雨。
从那一刻起,安月初的日子再也没有洗白过。她恨自己的泛滥的同情,也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一眼看穿人性,也恨自己关键时刻的犹豫不决。
而她现在也身不由己,魏昶步步紧逼,她步步退让。她再退,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了。
魏旭与她的大婚在即,好像没有路让她走了。
威压之下,安月初反抗的路被堵死。她甚至每每见到他都会想起那件事后魏昶红着眼把她逼到墙角“你不是知道吗?公主大人,为什么不去说呢?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好父亲人是我逼死的呢?”
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却无知晓。
世人皆道她荒淫无度,恣睢狂妄无人能及。
世人皆知她肆意横行,时刻绕缠于茶靡的颓然中。
世人皆嘲讽她的不问世事,坏事干尽,没有什么美名。
头又开始疼。“公主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魏昶眉心皱起,一把上前把安月初搂入自己怀中。
安月初一愣,反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清脆,用力。旁边的侍从和宫女都看的一惊。“好大的胆子。魏世子,你我还未成亲不要乱了分寸。”魏昶被大的头一偏,听到这番话,嘴角抿起一会细微的弧度。他舔着唇间的血,过分贪婪地盯着安月初,刚刚那一掌好似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作用。
"长公主教训的是。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回宫吧。至于这个人——"魏昶看向了她身后的玉兰“她就交给我处置好了。”
安月初冷哼一声,抬脚向外走去。风扬起她的衣袖,红裙翩翩,在肃穆的街道鲜活而亮眼。
马车缓缓经过,暖帐下的人微微敛眸。风不时把车帘吹起,黑色锻衣上绣着的是银白镂空木槿镶边,一只手半搭在窗沿边,骨节分明。
突然马儿一个踉跄,猛然停住。
"怎么了?"声音里的肃杀之气铺面而来,人掀开帘子被侍卫扶下马车查看。
百姓们乱了分寸,一窝蜂地逃窜。
苏旻玉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和站在酒楼前的姑娘。
丧服,红裙,眼里透着恐慌。
“嗖”一声,箭直嗖嗖地飞过。安月初闭眼看着箭来临时缓缓闭眼。她知道会有人为她挡箭,就好比这么多年总有人想让她死一样。
生死尤命吧,她已经不害怕了。
如果死亡是灰色的,那么她的血一定会染红那一方天地。
疼痛并没有出现,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她看到一个穿黑色衣袍的男人为自己挡下了那一击。
射箭人力度很大,箭穿透了男人的左肩。“主子!”侍卫长春扶住了他。
安月初感到诧异。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男人抬起头,在侍卫的搀扶下,男人眼里的隐忍在深色的眸子中若隐若现。
他身量很高,却极为的消瘦。他的眼里藏着沧海横流,眉头映雪,额头藏山。他似乎是常立于风雪中的人,眼中是雨夜常驻的暗色,挑灯夜行中一抹清幽的烛火是他冲过来前摇摇欲坠的一抹平和的柔色。
当箭刺穿身体,他力气抽离却在理智即将溃烂的一方稳住了躯体。
他不想把血溅到她身上。
可惜还是溅上了。
他的血滴在了安月初的白衫上,格外刺眼。
“小心。”魏昶一把拉开安月初和苏旻玉的距离。
“主子您还好吗?”那人几乎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泄力靠在侍卫身侧。“是臣……失礼了……”他的嘴角还来淌着血,两鬓的发丝乱了,黏在脸上。他看着安月初的脸,感觉一切都如此的苍白。
“滚开。”安月初回过神来,甩来魏昶的手,在苏旻玉全身抗拒下扶住他“苏大人,您还好吗?”
苏旻玉倒下,他出生羸弱,因生母地位低下,从出生起就不得上天眷顾。父亲没有因为病弱而对他疼爱有加,母亲也避他如瘟神,他几乎一出生就活在萧条困苦之中,檐角的雨一直下,如垂涎的青丝连绵不断。
他躺在地上,身上滚烫。他看着安月初在一旁,身上满是他的血。他笑了,想去抚摸她的脸,思绪却在视线嘈杂声中慢慢溃散。
他前世就是如此在边关之口看着他爱人的脸。前世如此,现在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