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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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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旻玉有时候在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国家?为了世道?还是自己亏欠一生无法偿还的爱人?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
久到半截埋在土壤下的身体失去知觉
,久到这一生的走马灯都亮在眼前。
苏旻玉喝了一口带血的酒,凛冽的风撕扯着他的嘴唇,让血沾在粗劣酒瓶的边缘。
风萧萧,雪轻盈,飘飘落下。
他醉卧在金戈铁马的冰河上,在风雪呼啸间,等待下一场风雨的到来。
他能感受到墨河底下汹涌澎湃的脉搏,在冰层深处,演绎着无人的轮回。
沧凉边域下被抛弃的残尸败蜕,玉宫殿下碧玉琼浆的流宕忘归,满卷涕零写不尽的心酸枉顾。
苏旻玉常驻生死间,在无数次宿命中,起起落落。在一段段破碎的光景中,是深深浅浅的红色。折断的矛戟,断裂的剑格,死在刀下的战马,剜月剔骨,寒烟俱灭。薄暮下垂下的纱,天边弯起的月,他以痛彻心扉的苦来亲吻这片土地。
他不甘,他又悔恨。
他恨世道无常,令自己残破不堪,他恨国君羸弱,昏庸无能,将自己,将国家,一次又一次置身于囹圄之中,他不甘把自己的命握在这种人手里,他不甘自己不能在救下被万众唾弃的自己。
在这次救亡图存的战役中,苏旻玉以这种蜷缩的方式死在了永安河的河畔。他被敌国骐骥的铁蹄踩踏在结霜的泥土里,血肉绞在湿寒的雪水中,在一场又一场大雪中不得而终。
他死了,死在这样一场被羞辱的历史中,成了后世历史上轻描淡写,不足为重的一笔。他脸上的泪随着时间流逝在惆怅里,化成了灰,被遗忘。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或是命运的不忍,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有了一次改写命运的结局。
当苏旻玉再次穿着厚厚的裘皮,从窗栏瓦缝间看向窗外的人间烟火,星星点点的烟花随着爆竹声的炸起一跃而上,他颤巍起身,在玻璃后面默数时间的钟声。
苏旻玉感觉这就是一场梦。
他跌跌撞撞,在偌大的皇宫里,如同沾水的飞蛾,横冲直撞。
“少主!”在长春的呼喊中,苏旻玉一脚深一脚浅,走地跌跌撞撞。
京里刚下过一场雪,地面湿滑,厚重的裘皮大衣被拖在地上,衣边的毛皮沾上了泥水。寒风刺骨,苏旻玉看着宫女急促地从身边擦肩而过,一手虚扶在朱红的墙壁上,抬眼望去是雪缓缓下落,在萧条中他在宫墙的拐角处看见一人踏雪而来。
那人一袭红衣,白裘披风下提灯的手泛着冷白,幽幽烛火的光如同抽出的丝缭绕在安月初身侧,在墨浸的寒凉中,她微微颔首,眉眼舒展,像画家笔下极尽勾勒的一抹颜色,为漂泊的苍白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和前世的第一面一样。
那个抬眸颔首的小姑娘成了苏旻玉记忆里烙印不去的一幕。
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少主,伞。”脚步急促,苏旻玉一回头,在急促的小雪中,侍卫长春递给他一把油布伞。
苏旻玉接过伞,再瞅一眼,人影已经一晃而过,消失在拐角处。
“少主走吧。”长春为苏苏旻玉撑起伞,他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您在找谁?”苏旻玉不语,只是等雪一点点变大,直到白色淹没了眼眶。他用力眨眼,想把这种艰涩的感觉挤出眼眶,直到眼角微微泛红。“走吧。”一开口,言语中的苦涩在风中颤动。
直到他上车,在摇晃的车帘中,他看到了万家灯火,他看到了黄烟漫天。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冬天的第一缕春风穿过风雪,在众人皆醉的未完之季,扬起一丝未尽的温暖。
这缕风过渡在每个人的心底,无论是富贵还是卑贱,让每个人脸上都扬起笑容。
可是没有人会知道是这样一群人会将自己最爱的人架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在无知的罪恶中,将人推向深渊 。
人生就是如此矛盾,
当苏旻玉还是万千苦读中芊芊学子中的一名时,曾在陋室中写下的句句箴言。一字一句,句句刻骨铭心,字字金戈铁马。游走之间,风雪交加,寒气卷起纸的片片毛边,嗦嗦作响,墨色入木,大有金舵穿声之势 。
落笔,挥毫泼墨,写下的皆是家国社稷的雄图伟业,抬头尽是酸涩与过往。
寒梅傲雪,澧凌霜台。
前世苏旻玉用这一身轻浮的傲骨,在飘雪的三月,换得的是少年长安马蹄疾的快活。在初春莅临时,锣鼓喧天,红衣锦缎,所有人都看着他,在赞颂他的种种之中,他看到雪落下,很慢很慢,千万个不同寻常的节点,在此刻缓缓向前。
当时只道是寻常,苏旻玉受到了先帝的青睐,在那个与众不同的春日里,他要为公主赐字。
只记那时,春风骀荡,朝露未晞。春寒料峭吹酒醒,苏旻玉就这样看着她缓缓走来。
醉了一夜的酒,就这样在春风中将他吹醒。
十五岁的安月初还没到娇纵跋扈的地步,那时的她是整个宁安国倾尽所有豢养的公主,眼神展露的是坦诚的柔和,有欲望的流泻,同样也有温柔之下不卑不亢的底气。
这就是宁安的公主,她纤细却不柔弱,眉眼间饱含的笑意如春水潺潺流入人心,举手投足的高贵是自矜也是有恃无恐。她拥有着一切,理应是天下供奉的理由。
苏旻玉看着她一步步上前,裙摆摇曳有度,脚步翩跹,一晃而过的时间,从漆红窗棂走到房前。宫阙房峦,比屋连甍,光照进,照进安长乐漆黑的檀木梳妆台上,照进祖母留给她的箱子前。
窗外碧水清波,波光潋滟,鱼游潜底,鳞光闪烁。安月初回头,光影驻足,阴影投射。
脚步施施而行,霞舒降彩,玉照铅华。安月初笑着走向他,她的身后是无数人为之仰望的国君,皇亲贵胄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人面上的句句说道罢了。
安月初委身蹲下,温良谦逊。苏旻玉大梦初醒,他拿出嵌满珠玉的发簪替她带上。起身前,头上珠华的光让他恍然,苏旻玉被光迷了眼,只听见人站在他面前问他“好看吗?”
一句寻常之言,苏旻玉不知怎的,心里的水“滴答”一声,震碎了湖面的冰,涟漪冲撞,四散开来。
苏旻玉拱手作揖,身体僵直,不敢动弹。耳边传来“噗嗤”一笑,娇软如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父亲,您钦点的状元莫不是个傻子?”
这就是初遇,也正是这句类似玩笑话的调侃成为日后苏旻玉被火焚身都不愿想起的一幕。
可到后来啊,世俗敲碎了他的傲骨,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推入火坑,在桎梏中他不得不背负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前行。
苏旻玉从不敢哭,却被染红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