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观》疯子爱玫瑰

3、故人何处遇故人

　　“安月初你要将他带到哪里？”魏昶脸已经黑了下来，他咬着牙，似乎要把安月初撕成两半。
　　“滚开。”安月初把苏旻玉送上自己的马车回过头来，步步逼近。她眼神尖锐，眼里的高傲直逼魏昶。
　　“如果不是我一时糊涂，你应该就是现在那个卑微下贱，在地上摇尾巴的土狗了吧？怎么，身上真披了权贵的皮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安月初侧身，阴云下的脸色晦涩不明。
　　“你落难时所有人都说幼子无罪，可你父亲爬摸滚打了一生，教你为人处世的立身之道，而你呢？枉顾王法，欺上瞒下。所有人怜悯你，可怜你，但你懦弱，颓废，卑微，下贱，你用不耻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那些知道你过往腌臜事情的人全都一一吃干抹净，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虚荣之下那一点点的自尊。就你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到在我身边摇尾乞怜而面不改色的？”
　　最后一句格外的轻，却似千斤压在了魏昶的心口。
　　“你住口！”心口的疤忽然被撕裂，那些死去的过往接踵而至。
　　“可现在你能怎么样？你又能如何呢？”魏昶身形威压在她之上，他目色充血，面色阴沉的和背后的天一样。他就是要用这种无耻的方式让安月初尝尝失去的滋味。
　　人一生屈辱的历史是高楼衰败下的残羹断臂，时间似流水抚摸这片贫瘠的土地，而那些风走过的地方无时无刻会被人提起。
　　赶不尽，挖不绝。
　　所以他恨，他恨那些在狱中怜悯他的人，他恨那些在冷穴中嘲讽的人，他恨安月初高高在上不知仁义道德的高傲。
　　为什么，又凭什么。
　　他永远在泥泞里挣扎，他见不得光，所以他也不允许别人靠近。安月初似乎永远逍遥快活，霸道而嚣张，策马扬鞭，鲜衣怒马。他想蹂躏她，把她拉下高位，让她尝尝当年自己卑微进尘埃的日子。
　　他目眦欲裂，双眼猩红。所有风光下的一切全都是为一人演绎的谎言，他骨子里的邪从未消失，只是不断压抑下对自己不断地折磨。
　　到头来全是空，天乌云密布，要下雨了。
　　安月初把头撇过去不看他，任凭魏昶的表情多么扭曲，愤怒的感情多么澎湃。
　　她甩开魏昶的手，转身去搀扶苏旻，将他扶上马车。
　　魏昶看着自己松开的双手，怅然若失，天是黑的，而他眼前一片空白。
　　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荷叶抖动着未干的露水，荷花微微点头驱赶头顶的蜻蜓。
　　“来人，去找何太医。”安月初声厉色急地命令道。
　　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匆忙。
　　“可何太医在给陛下问诊。”
　　“那你就告诉他，他唯一的妹妹现在高烧不褪。”
　　安月初踏入府中，稀碎压抑的声音开始嘈杂不安。
　　龙涎香慢慢溢出，如丝如缕。风萧萧，忽而骤雨突降，潮气缓缓升起。
　　安月初心中不安，她看着床上的苏旻玉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的感觉对自己来说陌生且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是如此的亲切。像是……宿命轮回？一切都仿佛安排好的一样，他没有退让，而她满眼心疼。
　　安月初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有股莫名的悲伤，眼神悲悯，却有着蚀骨焚心的恨。那种恨撩起的大火，熊熊燃烧，好像暮野荒原下的枯草被点燃，风力扶摇，而他独自一人站在火里，将世界隔绝在外，不辩解，也不反驳。
　　他似乎透过自己看着什么。是过去？还是未来？他想做什么？他在隐瞒什么？
　　唉。安月初叹了口气。当有些问题没有答案时便不想再去想了。
　　她想不明白。
　　身负罪恶的死囚想活，一生功名利禄的人却想死。
　　歧路当道者想活，仁义礼教的夫子丹丘却被世俗逼死。
　　无欲无求的人看透了红尘，所以想死，贪欲无尽的人坠入穷极一生的追逐，所以想活。
　　她小时候就知道有的人生来想死，有的人生来想活。
　　这是一生无解的谜。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颠倒黑白的时候，她违背了权利的意愿成为众矢之的。所有刀口都指向她，告诉她“想活命就闭嘴。”
　　她选择了退缩。她看不见光，在阴云密布的天，只有天在哭泣。
　　她也哭，哭自己的无能，哭自己的愚蠢。
　　眼泪流下。安月初恍然，才发现自己尽然落了泪。
　　“他情况如何？”她擦干了泪，走进里屋询问太医。“回公主殿下”何御医起身“苏大人的脉象微弱——”两人借了一步说话，人影倒映在厚厚的屏幔后，随后一声脆响，白玉的茶杯被摔碎在地。
　　“尽你全力，救活他。”安月初一字一句。“否则——”邪火上来，安月初压都压不住“仔细你的皮。”
　　何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汗一点点打湿了两鬓，不敢忤逆半分。他们都是为权利服务的人，是结果不如意宣泄的道具。
　　夜深了，人影踱步。又是一个难熬的夜，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但愿吧，安月初心里默念，希望一切顺遂。
　　困守，困守。
　　那夜气温骤降，下了一场雨，淋碎了一地的落花。
　　那些少女时期遗碎的梦啊，像那些落花一样，飘飘洒洒，一生的羁旅都在风雨间飘摇，愁苦过半，世事沧桑，才发觉自己年芳十几，却已经疲惫不堪。
　　当苏旻玉醒来时感觉天旋地转。
　　“少主，您醒了。”长春将汤药抵到他嘴边，贴耳“您的毒复发了。”
　　苏旻玉强撑着接过药碗，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中毒的事，包括——”他看向了脚步声的方向“公主殿下。”
　　苏旻玉挣扎着要起身，两鬓的碎发因为虚弱粘粘在他的脸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长发斜斜的倚在胸前。
　　抬眸眼眶虚弱的温润染红了眼角，病态的苍白透露着长年被毒药浸泡的无力。
　　“公主殿下。”苏旻玉看向她，声音沉重，在他摇摇欲坠的手臂下，安月初快步将他搂在怀里。
　　她拿出手帕将苏旻玉嘴角的药渍擦尽。
　　“不……”苏旻玉全身都在抗拒，“安静点。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安月初不容分说的将苏旻玉的头放到自己腿上。
　　苏旻玉被摁倒下来，“公主……”
　　“嗯？”安月初转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一把拦截了苏旻玉的话“你是因为救我而受伤，既然你踏入了我的公主府我就要为你负责。”
　　这句话过于的放荡，过于的惊世骇俗。
　　一个吻，一个冰凉的吻，一个透过气息带着微微晨间露水的吻落在苏旻玉的眉间。
　　这个温柔的触觉抚平了苏旻玉所有的过往。
　　他之前活在斗兽场的勾心斗角，无时无刻都像针尖苟喘逼他，把他逼上绝路，把他的怨念消磨在一腔无法割舍的时间的荡漾里。
　　他在幼年经历了流血万里的残相，看着无数人踏碎前人的尸骨行无望的黄泉之路。
　　赴死前的冥想，无用的残杀。
　　他纵使千万刀剑之间，却依旧飘忽不定。不知是黑夜的寂寞席卷了他的恐惧，还是无人庇护的绝望更让人害怕。
　　他一个人在污秽与腐朽的尸身中活了数十天，没有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如何硬生生得挨过这死亡与乌鸦交汇的地点。
　　所有人都想用这样的世道逼死他，逼死自己，逼迫他人。
　　他从慈悲变得冷漠，他从面色不忍便成他人谈笑间滴水不漏的刽子手。
　　别人诟病他的喜怒哀乐，却从没有人见过他仰望城墙被拒之门外的孤立无援，却没有人见过他孑然一身在世俗的胁迫下杀出的一条血路。
　　安月初的身体比自己的反应更能爱他。
　　“别走。”苏旻玉的手轻轻握住了安月初抽离的丝带。
　　眼泪流下。苏旻玉的视线一片朦胧。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私的人，贪恋温柔，眷恋美好。
　　他上辈子的爱人用手遮住他的眼。
　　一世轮回，他不想因为他根本不在乎的大局去虚伪的维护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他的恨，他的怨，他家族对于自己的亏欠，他面对欲望的无可奈何。
　　都不应该藏匿在卑微的骨脊之下，血液流淌如江水澎湃，时而枯竭于干涸的夏日，时而奔流于苦寒的严冬。
　　他将自己囚禁于寒冷的冬天，无法消弭的感情摧残自己的心智，在道德沦丧的边缘苦苦坚守。
　　所以……
　　求求你……别走。
　　安月初愣了一下，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举动。
　　她弯下腰，眼底的温柔尽收眼底。
　　对于苏旻玉安月初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感觉。感觉他有着似是似非流水的惆怅，却又在阴郁中被恶疾缠绕。
　　她听说过苏旻玉的一些传闻。
　　他十六岁入京，在国家摇摇欲坠之时靠一己之力打出了近三年都没有的胜仗。所有人都叫他苏将军。
　　苏将军，多么受人尊敬的称号啊。
　　可是这个传闻中的苏将军只是被世人保留了姓氏，变成了老一辈嘴里说的“当年苏家那小子不错……”
　　是吗？这个姓氏背后所肩负的荣辱与共，心酸血泪并不比谁少。
　　她只知他少年时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名声响彻京都，雄姿英发，有无数女子对他心之向往。
　　她隐约记得深雪幽宫中有一抹深色的身影，回眸初遇，竟与这病床上的人有几分神似。
　　她看不真切，因为雪太大，模糊人的视野。
　　那层雪隔阂了视野，也擦肩而过。

　　可再见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安月初看着床上昏迷过去的人，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
　　对于安月初来说想为她献命的人不少，想为她死的人更不计其数。
　　大多是被强求的，不得不的，又或是
　　想贪图富贵，一劳永逸。
　　那些人拼了命的想把心掏出来让她看看真伪。她不屑，因为她知道阿谀奉承的人总是像狗一样匍匐在主人脚下。
　　而这种狗不认主，一根骨头就可以骗走，一块肥肉就算时新的主人。
　　无人爱她，无人怜她。
　　雨停了，天空格外明亮，月凉如水。风萧萧，竹叶沙沙，流水叮咚。

作者有话说

　　[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