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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生长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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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腐烂的气息像尸体,肉,瓦解的器官残骸,伤口,并不会因为流血致死,把头埋进接满水的浴缸,窒息感像哥哥的手,沉下去,耳边只剩沉闷的嗡鸣。
世界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门外急促的敲门声透过水和空气的阻隔变得遥远,是另个世界的号召。姜绾酒身体崩紧,心跳加速,水压疼痛的压迫耳膜,敲门声还在继续,有人喊她名字,耗到肺部刺痛,手掌心伤口自行止血,姜绾酒才猛地从水中抬起头。
看到姜绾酒这副鬼样子,纪胧雪大惊失色,“你疯了?!干嘛?闹自/杀啊?!”
“没有。”水顺着姜绾酒的身体滴落,她湿答答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裹了件呢子外套坐在床边,唇角无意识往下,整张脸像被无形的死亡笼罩。
“张主任要你致辞演讲,你看到消息没?”
“哦,什么?”姜绾酒慢半拍道,“啊…看到了,王振兴的事嘛。”
“嗯,你是我们学校的宣传大使and优秀学生代表,当然派你了,演讲稿你写好了吗?容我八卦一下,听说你哥….”眼睛下移,注意力又转弯,纪胧雪拧起姜绾酒一条胳膊,手掌心的伤口边缘翻开皮,泡白了,像一团死肉。
“你还说你不想zs!”纪胧雪甩开姜绾酒的手,重新观察这个萎靡不振失联几天的人。她眼神涣散,连疲惫的弧度都显得勉强,对比之下,纪胧雪此时气血充足的像头牛。
纪胧雪不解的抱臂来回踱步,沙发边堆满了外卖,这个量绝不是一个女生能在几天内吃完的,何况姜绾酒长期严重控制身材,纪胧雪疑惑,“有其他人找过你?”
“没有,我很累了,演讲稿会写,下周一去学校,我哥没事谢谢关心。”像人机敷衍对方每个问题,看似在回答实则魂早不知飘哪去,姜绾酒边说边把纪胧雪往房间外推,纪胧雪摸不着头脑,“搞什么啊姜绾酒,你得抑郁症了?”
姜绾酒应付的笑,“周一见。”
纪胧雪赶忙伸手挡在门缝间,探出一双不算温暖的眼眸,“姜绾酒,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呢,想要什么就说,得不到就抢,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足以让你自我折磨。”
姜绾酒静了静,问,“如果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纪胧雪满不在乎的甩甩头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别骗自己,要追求及时行乐。周一见。”
关门,落锁,房间重新归为死寂。
姜绾酒站在门后重复了一遍纪胧雪的话,语气无波无澜,眼底阴霾深重。
距姜离出事过去5天,姜绾酒向学校请了假,不想回家于是开了酒店躲在这里,吴艺维每天都发短信讲姜离的状态,5天,姜离没有醒。
谈不上担心,姜绾酒不认为自己状态不对是担心姜离,她想的透彻,姜离若一个月不醒,她就亲手拔了他的氧气罐再zs。离开医院前拿了姜离的手机,查到出事前跟他来往最密切的是一个叫翡寂的人,对方说话没头没脑。
“邦连总统就是条哈巴狗,我昨晚把他小儿子绑跨海大桥,他立马哭着把背后人信息交代了,真不知道阿姐看上他什么。”
“西三街扫清了,有没有要留的人?”
“阿姐为什么会认为孤儿队现在不好啊,不就是外面的人嫉妒我们厉害吗?打过去就好了噻。”
姜绾酒皱眉把消息按到最近的几条,是姜离出事前后对方发的。
“咱们一块为他效力挺好的。”
“跟你当兄弟我从来不知道阿姐的事,我脑瓜笨藏不住事情,你知道的,姜离,有句话我要挑明说,之前我翡寂没背叛过你,现在也不会背叛阿姐。”
配一张彩信图片,庙里求来的驱邪符,用双面胶粘着,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学生字体:兄弟同心。
姜绾酒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半厘米,犹豫再三,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速度比预料中快,姜绾酒在等待的途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电路声,姜离以前是这种心情吗?姜绾酒突然意识到姜离第一次踏入拉帕那块遥远危险的土地时,是否心跳比自己现在更甚。
“我靠?!”沙哑的少年嗓音夹带不熟练的普通话,背景有清脆的瓷盏碰撞声,“阿姐请的大师说我最近运气爆棚,果然…”
白痴吗。
姜绾酒忍住无语的心情,有意咳嗽两声。
对方沉默数秒,听筒传来瓷器破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对方似乎猛然站了起来。
姜绾酒不禁怀疑,也许姜离和姜轩禹在外从未提过自己的存在。
“姜离骗我说自己在中国没有女朋友!”一种莫名被辜负的语气。
看来怀疑没错。
姜绾酒懒得解释,单刀直入,“姜离现在生死未卜,跟你有多大关系?”
“我只是往他碗里塞了蟑螂腿!”翡寂拔高声音,“是上周五,上周五姜离非要往我的鱼汤米线里放麻酱,邦连人不能忍这个!”
姜绾酒举着手机愣住,翡寂继续道,“找到了!阿妹你看这个!”
彩信跳过来,是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姜绾酒放大图片,购买清单混着“朱古力味蟑螂药x3”,日期是姜离出事前三天。
“本来要放他咖啡杯的,结果那天暴雨,阿姐让我去码头接货。”
姜绾酒倒吸冷气,不接翡寂的茬,“你现在装疯卖傻更暴露问题。”
又补充,“我是姜离的妹妹,亲妹妹,我跟你们是一条心。”
翡寂放下戒备,无奈中透着着急,“哎哟,阿妹啊,为了你好,你不要再问了。你就当翡寂是把刀,哪里需要翡寂,翡寂就去哪。”
“行啊,我跟我哥现在都需要你,能用吗?”
翡寂顿了顿,“….因为你是姜离的妹妹,我才多说两句,我,我一开始跟姜离认识只是看不惯邦连总统想把他赶下台,姜离当时承诺可以帮我,他怪会讲话,嘴巴利索,至于其他的,你得问姜离,阿妹啊,你在中国待得好好的,不要插手这些事嘛,在中国有人保护你的,姜离就是干涉太多才….反正,这些事情都是…都是吃人的。”
姜绾酒笑了两声,“其实我现在有另个选择。”
翡寂还以为姜绾酒听进自己的劝导了,“对嘛乖一点…”
“让姜离死。”
翡寂一惊,手机差点没拿住,急的结巴,“你们…你们姜家人是不是都….生命很宝贵的你知道吗?!我最近为你哥都吃素了,你怎么这样?!”
“哪样?姜离活着有利用价值,他死了,才不会如大家意,不然怎么解释害他的人给他留了最后口气?我呢,特别特别讨厌让我不好过的人。要玩,大家就同归于尽,玩的开心。”
电话挂断,暮色像融化的金箔泼在铁艺大门上,翡寂咬着槟榔走向楼下游泳池。
水面浮着的大量美元被夕阳染成血色,池底阴阳鱼眼的位置沉着两台直升机残骸,上周刚处理完的军/火/商在里头泡着。
举着q的童子军在路边放行一辆吉普车进入金勃莱府邸。
金勃莱府邸位于邦连南部,靠岚沧河衔接拉帕,琅莱,形成三不管地带,是许多势力的保护伞,也是犯罪分子的天堂。
由远及近的轰鸣声,车门推开先落地的是一双军绿色高邦马丁靴。
林非莲食指勾着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妩媚的两颗小痣,她高声问翡寂,“你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
翡寂喉结动了动,故作不经意的耍帅把飘到岸边的美元踢回水池,“阿姐的司机该换了,轮胎印沾着血。”
“那你来?不过你来的话——太浪费人才了吧。”林非莲俯身,发梢扫过翡寂手背的旧疤,见翡寂回避自己的眼神,她咳嗽两声道,“小姜的事我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尽快振作吧。”
翡寂蒙圈的眨眼,“姜离没有死…”
“被绑到琅莱竟然没死?那叶先生蛮欣赏他啊。”林非莲指尖划过翡寂的锁骨,往下,是弹孔,当年翡寂替林非莲挡枪的灼痕,“行吧,谈谈你,这次贸然跟姜离行事害我损失三个码头,邦连无主你认为谁受益?翡寂,你这次,很不听话。”
翡寂把槟榔嚼了又嚼,提到邦连,他猛地扭头往水池里吐出槟榔,“我就是看不惯你给那废物男人当情/人,连q都不会开没资格和阿姐在一起!”
“哈?啊,我懂了,这就是小姜说服你的理由啊。”林非莲笑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啊。”
林非莲一笑,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当年躲在衣柜偷看我换衣服的小哭包…”
翡寂耳朵红成一片,迅速背过身。
林非莲拍拍他的肩,见人不肯回身,“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你说的这个废物吗?”
“不想知道。”
“因为他够听话。”林非莲慢条斯理的抬起手,抚摸翡寂的后脖颈,“翡寂,你是我养大的,连你的名字也是我给你的,不要让我讨厌你,好吗?这次我能在叶先生那边保住你,不代表有下次。至于小姜,他迟早会上这条船,不用急。”
暮色渐沉,林非莲瞳孔微缩。
“跟我们一样的船。”
*
过期鱼露,腐烂水果,酸性调料和浓重的烟草酒精味,裹挟河面巨大的风。
岚沧河那天手受伤了,上快艇前跟姜轩禹爆发剧烈争吵,他无非又是陈词滥调的观点,谨慎低调保守,听不下去也拒绝听,拉扯的时候被人从后偷袭,匕首划过手腕,熟悉的位置。
翡寂在快艇上大声说,“跟我回邦连,家里有医生!”
姜离眼神冷冷的盯着伤口,直到翡寂回头拿枪身戳他肩膀才回神。
“小问题。”
“小问题也得包扎!破伤风引起的毛病很多,我们从小训练都晓得爱护自己身体,就你胳膊的旧伤要在邦连会被大娘骂死。”
姜离扶额,“你安静会。”
“哦我懂了~你们中国管伤疤叫非主流吧?姜离你是非主流?”
姜离没再接话,他呆呆盯着自己的手。袖子被血染红了,粘粘的很冰,散发淡淡腥味。一条沟壑盖在另一条沟壑上,重叠的部分把陈年旧伤的皮肉带出来,交叠的线条像永远不会遇见的平行线,奇迹般径流,麻木的,想哭,更想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绾酒,小时候的姜绾酒。
到邦连由大娘帮忙消了毒,用绷带包扎。大娘是白人,从小照顾孤儿队的孩子,她用英文询问姜离需不需要祛疤药。
“no。”
怎么可能去掉,没有疤痕,他跟姜绾酒算什么?
回到房间,漆黑一片。从拉帕到邦连,跟姜轩禹撕破脸了,究其原因姜离也不确定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自由争取权益。
又在黑暗中坐了会儿,很颓靡的想联系姜绾酒,想说我受伤了,好疼,流了很多血,你猜受伤的位置在哪?原来有祛疤药,那有一天会不会有抹去人记忆的药?
组织了很多话,又在脑海中构建了姜绾酒的多重答复,这次她会说什么?关心或是嘲讽,语气温暖或平淡不在意?她装还是不装呢?
怀着隐约的期待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姜绾酒早上发来的短信。
“你没必要事事给我报备吧。”
往上翻,是自己之前发的。
“吃饭,这里的辣咖喱特别香。”
配图,一张咖喱饭。
“40mktv,厉害吧,到处都是。”
配图,拉帕草地简易搭建的40米路天棚,供贫民窟的人娱乐。
“累死了抽根烟,姜绾酒你在干嘛怎么不讲话?”
“这个酒好喝。”
“好累啊,想回来看看你,你干嘛呢很忙吗?”
…..
心脏落拍,很重很沉的停住。
点开□□,进入姜绾酒的空间,赫然出现她今天新发的动态。
在游乐园,和纪家两姐弟,还有姜离不认识的男生。
配文是:心愿达成,好开心。
放大放大再放大,笑的好很开心,虎牙都露出来了。这个穿黑衣服的男生是谁为什么之前从没见过?他为什么把手搭在小酒的肩上?他们很熟吗?那纪家的小儿子跟小酒又是什么关系?他们都喜欢小酒?啊,吃的这是什么啊,炸鸡,热量很高小酒后面又要绝食了。游乐园,开心,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要跟我去吗?没到2月不算新年吧,现在是1999年啊,跟他们去比跟我去更令人开心吗?
姜绾酒,没有我,你的生活就那么好吗?
那为什么之前要说那些话?表现的非我不可的样子。
缩小,照片回到正常尺寸,盯着屏幕上姜绾酒的脸,开始了,痛,心脏抽痛,手腕的伤口更像是被硬生生扒开外皮,撕扯的鲜血淋漓,呼吸不上来,一用力整个胸腔都痛成一团,像淹进水底,摔在床上,手机从颤抖的手心落到床底。
黑屏,亮起时是之前设定好的每晚提醒事项。
世界末日来临前,陪小酒去游乐园——200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