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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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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门被推开,男人走出来时看见对面靠墙站了个女人,五官精致,长发微卷,戴一副冷茶色边框眼镜。似是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算不上友善。
下一秒她已朝这边走了过来,男人下意识侧身,刚要开口,就见门“嘭”一声被关上。
……
身着白大褂的那人听见动静没回头,问了句:“有预约吗?”
季柚离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杨睿听出她的声音,这才回头看她,神色中倒是有几分讶异,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开口时声音还是没什么温度,“没预约不接诊。”
季柚离已径直在茶几前的沙发坐下了,“我不看诊,杨医生,给我开点药吧。”
“你有病?”
怎么说话呢?
季柚离瞪他一眼,杨睿走过来,将手上的水递给她,“说说吧。”
她才懒得说。
季柚离往后懒懒一靠,“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就是那么点事儿,真没什么药喝掉后就能忘了那些事儿吗?”
“有啊,你闭眼从这儿一跳,再睁眼时看见个老婆婆递给你一碗汤,喝了就忘了。”
……
季柚离有时真的很好奇,这么个不着调的人到底怎么当上心理医生的,他真的不会被病人投诉吗?
但杨睿也不总这么不着调。
当时季柚离因火灾入院,伤势不重,很快就醒了过来。可是知道季伯生死讯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东西也不肯吃,全靠在医院打着营养针吊着。
心上的病难医,医院找来心理医生为她治疗。心理医生自然有办法让她开口说话,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时问为什么季伯生当时要收养她,或者是问季伯生为什么要那么对她,打她骂她甚至还要侵犯她。
她眼神空洞,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呆愣地问杨睿:“为什么最后又偏偏是季伯生救了我?”
杨睿说了什么她已不记得了。
后来林妈妈来看过她一次,提到了林叙,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林阿姨走时对她说了句“再见”。
杨睿问她:“你想见林叙吗?”
她点点头。
可是林叙不会来的。
“想见他你就好好活着,人生还有这么长,指不定哪天就能见到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杨睿躺下。
晚上的时候,她爬到了医院楼顶,可惜刚打开门就没了力气,只能靠坐在门边双手抱着膝盖发呆。
杨睿他们找来的时候用力将门掀开,动静很大,她吓得往一旁瑟缩了一下。杨睿注意到她,先是劈头盖脸骂了她两句,然后叫医护人员都离开,他自己就往地下一坐,平缓了会儿呼吸。
“长能耐了啊,我下午怎么跟你说的?听不进去是吧。还是我说话你都当放屁呢?”
季柚离说:“你别生气,我没有想自杀,就是上来吹会儿风。”
“吹你奶奶的风。”
“你说话好粗鲁,”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林叙从来不这样说话。”
杨睿这才斜睨了她一眼,“林叙人呢?”
季柚离往天边指了指,杨睿问:“死了?”
……
“不是,他在国外,我们分手了。”
杨睿嘁了声:“分就分了呗,等你出院,哥给你介绍更好的男人。”
季柚离摇头:“只要林叙。”
“他都把你甩了你还……”
她打断道:“是我要和他分手的。”
杨睿看了她半晌没说话,那是个纯粹的,医生看病人的眼神。
杨睿在骂她有病。
季柚离看出来了。
杨睿也不再劝了,站起身把季柚离拖着往前走,走到栏杆边,“跳吧,咱俩一块儿往下跳,我反正治不了你了,活着也败坏我老师的名声,不如跟你一块儿死。”
季柚离本身就有点恐高,这会儿靠在栏杆边腿都有点发抖,杨睿看出来了,笑话她:“就这点本事还跳楼?”
她的确没什么本事,只能紧紧抓着栏杆勉强站立。
“跳不跳?不跳走了。”
杨睿说着已经转身,季柚离看着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茫然地问道:“为什么林叙不来看我呢?”
“为什么他当时不来救我呢?”
“他来救我就好了。季伯生死了,我就可以安心和他在一起了。”
“季柚离,”杨睿头一次拿这样郑重其事的表情看着她,“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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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睿到底还是有点医生的职业道德在,在她对面坐下后问道:“最近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活着。”
杨睿懒懒看她一眼。
“还过得不错。”
“我要结婚了。”
“和林叙。”
杨睿朝她伸出手,季柚离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请柬呢?”
“在印了。”
季柚离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看了眼,说起正事:“我真是来找你开药的。”
“什么症状?”
“焦虑,睡不着。”
“吃药没用,”杨睿虽然这样说着,还是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写着,“人既然都回来了,你还焦虑什么,有什么话说开不就行了?”
“要是那么容易说开,就不会分开七年了。”
季柚离接过他的药单,站起身,“多谢了,杨医生,回见。”
“你可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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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柚离拿完药后去了陈书洛住的酒店,下午还要去客户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酒店旁有家便利店,季柚离想了想,走进便利店买了个面包才上车,趁着等陈书洛的功夫啃了两口。
司机老刘问她:“季小姐,中午没吃吗?”
“嗯。”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宽裕,但她没什么胃口,恰巧又在江城出差,就干脆去找杨睿拿了点药。
晚上很晚才回到苏城,虽说已经立春,但最近几天天气都不太好,阴雨连绵的,连带着人的心情都有些潮湿。
季柚离记得林叙早上是有和她说过今天会下雨,让她记得带伞,没想到这会儿真下起了雨。
她看着飘在车窗上的雨,心里闷闷地想,有这说的功夫为什么不来接她。
不过司机将她送到了小区楼下,也淋不了几步路的雨。
她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落下,头上便罩了把伞,她抬头,是林叙。
“你怎么在这?”
据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就没碰过几次面。
林叙揽着她往回走,“担心你没带伞。”
“可是你又不知道我几点回来。”
难不成一直等在楼下吗?
“楼上看得见。”
季柚离想起他家阳台好像确实看得见,她没事干的时候就爱趴在阳台看楼下形形色色的人,看他们来,又看他们走,步调欢快或懒散,时间消磨得很快。
可若是怀着等人的心思看着,那可真是分秒难熬。
林叙将她送到门口,揉了揉她发顶,“早点休息。”
寂寂无声的长廊,心跳声都显得突兀。
季柚离无端地想起初中时她对林叙说了狠话后,林叙转身离开,也是这样落寞的背影。
林叙一定不知道,她当时把手心都掐紫了才忍住没有拉他的手。可这些年过去,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失去林叙的日子。
尤其是在与他朝夕相处过那么多岁月后。
他在她心里早已成为无法割舍的存在。
所以此刻,她伸手勾住了林叙的指尖,“抱抱我可以吗?”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林叙将她牢牢抱住。
如同珍宝一般,紧锁在臂弯中。
季柚离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然后随意起了个话题:“这么晚了,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
她有点理解林叙以往得知她总不好好吃饭时的心情了,有点生气但又无奈地说:“那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
林叙鼻音“嗯”了声作回应,然后将她面对面抱起来走进门。
但他倒没真打算让季柚离动手。
他家的厨房是半开式设计,他将她放在桌前的高脚椅上,挽起袖口自己去煮面。
季柚离走到身后抱着他的腰,探头说道:“不是说好让我来煮的吗?”
林叙偏头亲了她一下,没答话。
季柚离干脆钻到他身前,勾着他的脖子佯装生气地质问:“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你不在的那些年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的,我不仅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顾别人。”
他拧开燃气烧水,将头搁在她肩膀上,“我知道。小离一直都很棒,没有我也过得很好。”
是这样吗?
季柚离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静如寒潭的眼,只映着她一个人的缩影。
“也不是,”她抬手遮起他的眼,踮脚吻上他。
我不敢教你知道,没有你时我过得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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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进行到中旬,双方都有意去工厂实地考察一下进度。
每日例行给陈书洛汇报当日行程时,季柚离已经习惯并接受自己是陈书洛助理这个身份了。
反正工牌上写着“总经理助理”,老陈已渐渐退居二线,陈书洛迟早坐上这个位置。只是,汇报结束后,她仍不死心地问了句:“老陈总那边……”
“行政部上周给他招了个助理,说是今天入职。”
季柚离暗自痛心,她竟然被老陈始乱终弃了。
出公司时,正好看着人事领着那个女孩给她介绍着公司情况,季柚离没忍住,满眼羡慕地看了眼她,对方回以懵懂疑惑的眼神。
他们到达工厂时,林叙他们已经到了,双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后,工厂负责人带着他们往里走,顺便做着沿途介绍。
早知道今天要走不少路,季柚离出门时特地穿了双舒服的平底鞋,但一天下来也是腿酸脚麻的。晚上还有一顿商业晚宴需要应付,她决定趁现在人还没到齐先出去透口气。
她靠在露天阳台上锤着腿,旁边有零星几人在抽烟,她盯着看了几眼,有人递给她一支。
季柚离想了想,摇头拒绝,那男人将手又往前一送,再拒绝下去就不太礼貌了吧。她笑着接过,男人回身手搭在栏杆上慵懒地吞云吐雾,随手将打火机抛过去,她伸手接住。
点上的一瞬间,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季柚离手上的动作一顿,不会这么巧吧?她溜出来时明明看见林叙被几人拥着在说话,应该没注意到她。
应该。
林叙走过来将她两指间的烟抽走,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吸了一口,偏过脸徐徐吐着烟圈。
寻常的动作他也做得如此性感。
看见他抽烟,季柚离也有了底气,去抢他手中,原本属于她的烟。林叙却用手箍着她的腰将她摁在胸前,同时,又咬着烟抽了一口。
心中有股无法名状的情绪在扩大。
她忽然不想抽烟了,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小幅度挣扎。她并不是有意挣扎,只是给林叙的手找点事儿干。
林叙的眼神并不看向她,有些染上了发灰的天色,还有些空洞。
“回去吧。”他指尖的红光熄灭,被他捻灭丢进了垃圾桶。
喉咙干涩得厉害,季柚离踮起脚亲了上去,他的唇上还留有淡淡烟草味,融合了他身上的味道,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
林叙微微倾身压向她,加深了这个吻,只是意犹未尽时,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震动起来,他最后在她唇上摩挲两下,然后分开,让她先回去。
晚宴席间又是一顿觥筹交错,季柚离心想与其看着陈书洛被灌得不省人事再替他喝,不如先发制人,她与同事对了个眼神,几人开始挨个敬酒。
只是到林叙面前时,他伸手掩着杯口,说道:“抱歉,家里那位管得严,以茶代酒吧。”
季柚离便换了茶杯和他碰了一下,离开时听见旁边有人问他:“林总结婚了吗?”
“还没,在等她点头。”
林叙如是答,声音是惯常的音色,听不出喜怒,但季柚离没来由地听出几分低落来。
那人呵呵笑两声,“那提前恭喜林总了。”
散场时林叙还在门口没走,不知是不是在等车,陈书洛上前说道:“我们这边车坐不下,林总方便再带一个吗?”说着指了指季柚离。
不是哥,您这是商务车啊,那后座别说一个我,坐四个我都绰绰有余。
季柚离心下腹诽,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意配合着陈书洛的话有些为难地看着林叙。
林叙沉声说:“可以。”
看着陈书洛走后,季柚离还装模作样地对林叙说:“麻烦你了哦,林总。”
四周人还没走尽,林叙没搭理她这句话,单手插在口袋,站姿有些松散。
上车后季柚离也不再理林叙,靠在车窗闭着眼假寐。但路上并不十分平稳,她时常会磕着头。林叙将她搂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季柚离假意不愿,推搡着他,林叙也不再勉强她,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叠好让她隔在车窗与她的脑袋之间。
季柚离这才过去抱他,“你不要不开心嘛。”
“没有。”
“骗鬼呢,你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我不开心’。”
林叙用指腹抹了抹脸,嘴角勉强勾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现在还有吗?”
季柚离点头:“有。”
她靠在他肩膀上垂着眼:“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现在做决定,我……”
林叙揉着她的头发安抚:“我没有逼你现在做决定的意思,只是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处境,后悔前几年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爱你的,可是细想才发觉原来我做得这么糟糕。”
“不是的,不是的。”
季柚离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如果他知道真相后还会这么说吗?
那原本是她的解脱,如今却变成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