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棠前月

13、再等等吧

　　元宵节那天，刚好是周末，林叙带着季柚离回家吃了顿饭。林妈妈对她上次说的话倒真的没有追究，态度甚至比上次更热情，拉着她说了很多体己话。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安静地坐着，没说几句话，有时是林叙问，她才回一句。

　　林叙没几日就要去出差了，到家后她帮林叙收拾着东西，也是安静地一件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并不怎么说话。林叙把她手中的东西放下，抱着她问：“怎么了宝贝，不开心吗？”

　　季柚离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埋进林叙胸膛，瓮声说道：“就是觉得林阿姨真的很好，她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林叙：“你嫁给我，她就是你的妈妈了。”

　　季柚离抬起头看着他：“好啊。”

　　林叙一愣，季柚离委屈起来：“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当然没有，”林叙笑着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我只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潦草的求婚仪式。”

　　林叙走时将钥匙留给了她，让她帮忙照顾家里的花花草草，还有猫。

　　季柚离起初还奇怪，以为他将小区里的流浪猫带回家了，可明明昨天去他家都没看见，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

　　她暗自磨爪，她可不是猫。
　　起码也是会拆家的阿拉斯加。

　　她肆意地在林叙家放着摇滚舞曲，将他的栖息之地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下班后她习惯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给林叙倒是设置了专属铃声，允许他来电。

　　他通常会在回到酒店后第一时间就给她打来电话，或许还有事忙，将手机放置一旁又专心工作，如若空闲的话就陪她聊天。

　　不过他今天打来电话的时间有点早，季柚离刚下班正在等电梯。他听着语气还有点着急：“离离，你现在方便回家一趟吗？我爸被车碰了一下，说是不太严重但……”

　　“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回去。”她立刻买了回江城的票，边往路上赶边给林阿姨打电话，问清了他们在哪家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下车好直接赶过去。

　　林阿姨在医院门口接她，她问道：“林叔叔怎么样了？”

　　“刚做完检查，在等结果呢。”

　　季柚离安慰道：“阿姨，叔叔肯定没事的，别担心。”

　　林妈妈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块儿往里走，医生正拿着结果和林叔叔说着什么，季柚离在一旁凝神认真听着，听到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时才放下心来。

　　其实林叔叔并没有被车撞到，只是被倒车时轻轻碰了下，但车主不放心，硬要带他来医院做个检查，通知家属时只说被车撞了，这才让林妈妈和林叙都紧张起来。

　　从医院离开天色已经不早了，季柚离想着林叙此刻应该是在休息，给他打了电话，果然接起的很快。

　　“离离？”

　　“检查结果出来了，林叔叔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我一会儿送他们回家。”

　　“好，”林叙刻意压低着声音，“今天太晚了，不要回苏城了，去我家住一晚好不好？”

　　“好。”

　　季柚离听着他还有事要忙的样子，就先挂了电话，晚上到家再打。

　　挂了电话果然林妈妈也说着，今天太晚了让她先去他们家住一晚，她点点头。

　　林叙的房间空着，床单被褥都要现套，林阿姨要来帮忙，季柚离说不用，他们下午在医院折腾了半天也受累了，让他们早点休息，告诉她东西放在哪里她自己来就行。

　　都铺好后季柚离去洗了个澡躺下，刚在心里想着林叙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找她，林叙就打来了电话。

　　“忙完啦？”

　　“嗯。”林叙的声音听着有些疲累。

　　季柚离侧躺着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抱抱哦，抱抱就不累了。”

　　“不累，”像是不知道她看不见，林叙笑了笑，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只是想早点结束回来见你。”

　　她贴近了一点手机，闭着眼听他的声音，“不着急呀，我又不会跑。”

　　林叙忽然想起些什么，“你今天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真的？”

　　“好吧，骗你的。”她抱着手机缩进被子里，嘟囔道：“你好烦呀林叙，你还是别回来了。”

　　林叙半晌没有接话。

　　季柚离有些泄气地保证道：“我会好好吃饭的，你不用总担心我。”

　　“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过得很好呀。”

　　“我知道。”

　　“是我过的不好。”

　　他承认的坦诚，季柚离心里反倒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喉咙忽然干涩得厉害，她也就没说出口。

　　时间确实是不早了，季柚离一早请过假，明天回了苏城也不用上班，只是林叙，怕是还要接着忙，就催着他去睡觉。

　　林叙说好，却也没挂电话。果然季柚离闭着眼躺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林叙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动静，轻声哼了两句。

　　“但我的心每分每秒，仍然被她占据。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季柚离抱着被子闷闷地说：“你的床上都没有你的味道。”

　　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怎么可能有他身上的味道。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

　　林叙说：“衣柜里有几件我以前穿过的衣服。”

　　季柚离立刻起身去找，找了一件毛衣抱着，虽然洗过，但林叙应当以前常穿，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她觉得安心许多。

　　她心满意足地同林叙说道：“晚安哦。”

　　“晚安。”

　　往常上班都是七点左右的闹钟，季柚离虽然将闹钟取消了，但生物钟还在，早早就醒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才起床。

　　林妈妈知道她要走，给她做了早饭，又拉着她的手说着：“小离，你只管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想回来时就回来。”

　　季柚离重重点了下头。

　　林阿姨又说：“上次小叙听说你父亲去世之后的事情很心疼，还向我打听了许多你之前的事。他自小就是这样，对你的事情总是留心多一些。”她说着笑的有些苦涩，“小叙是真心喜欢你，想要将你留在身边的，阿姨也是。可阿姨也尊重你的想法，即便你和小叙没有结果，还是可以把我们当作家人常常来往呀，不要像前几年那样，一下子就没了消息，阿姨想联系你问问你过的好不好都找不到人呀。”

　　季柚离说不出话来，只眼含泪光一个劲儿地点头。

　　-

　　隔天上班，白鹭起身倒水路过季柚离的工位时不经意瞄了一眼后停下了脚步，问道：“你在干什么？”
　　“回邮件啊。”

　　白鹭放下杯子笑道：“这人犯了什么罪让你给他回了篇论文？”

　　季柚离还在慷慨激昂地打字，闻言便说：“营销部这周的工作汇报看的我头疼，一堆专业名词，也没个数据支撑。”

　　白鹭说：你让老陈自己看呗，有问题他自然会说。”

　　“他看了挨骂的就是我。”

　　“他骂过你吗？”

　　“没有吧。”

　　白鹭没再说什么，看她把邮件发出，才又问道：“和林叙吵架了？”

　　季柚离惊讶，一副你怎么看出来的样子。

　　白鹭指了指她，“太明显了，”她顿了顿，“而且，你很少当面抱怨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纵使有再多不满，她也只是咬咬牙做完，吃亏就吃亏，大不了下次避着点，抱怨解决不了一点问题，反而耽误休息时间。

　　季柚离感叹，销售的眼睛果然毒辣，不过她头撇向一边说道：“没吵架。”

　　林叙是什么人？温和谦逊，上学时他们朝夕相处，从没见过他因什么事和人红过脸。如今再见，虽然觉得他身上多了些周正肃然，但骨子里温柔没有变，情绪不对时也只是说话语气冷了些，哪里舍得对她说重话。

　　白鹭拆穿她：“可你这两天和我提到林叙的频率都不如上周的零头。”

　　“我只是有点事没想明白。”

　　“什么事？”

　　季柚离正思考措辞，听见白鹭说：“你不爱他了？你发现重逢后你对他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

　　“不是。”

　　“那还有一个可能，你出轨了。”

　　“？”

　　“是谁？说吧，我想办法帮你瞒。”

　　季柚离脸色复杂，“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白鹭喝了一口水道：“那问题就是出在他身上了？这还不好办，踹了他。”

　　“舍不得。”

　　白鹭戳她脑门：“没出息。”

　　季柚离叹了一口气，像是真的疑惑：“你说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很简单，”白鹭说：“因为你漂亮，可爱，对他好，这些都可以是心动的条件，或者只是单纯的心动也是有可能的。爱情这个东西，看对眼就行，不太遵循什么准则。”

　　“也有可能，是因为可怜我。”

　　白鹭望了她一眼：“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是吧。
　　她承认。

　　这几日林妈妈的话言犹在耳，她是真的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照顾她。那林叙呢，对她的好会不会也是受林妈妈的影响？

　　三十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态度转变，非要她和他回家吃饭。他少有这样执着的时候，是知道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可怜她无家可归吗？

　　包括幼年时对她有意无意的照顾，看她时的眼神，种种都像浓雾一样萦绕着她。

　　“可怜你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吗？”

　　不止可怜吧。
　　人的感情总是复杂的。

　　“他很善良，小区里的流浪猫蹭蹭他的裤腿，他都会温柔地摸摸它，喂它食物”。

　　所以，她既盼着他靠近，又害怕他靠近。

　　“你是猫吗？”
　　白鹭认识季柚离也有好几年了，起初以为她就是个漂亮开朗的小姑娘，什么时候看着都笑呵呵的，也从不和别人交恶。可随着两人关系增进，她逐渐发现季柚离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明朗。她身上总带着股疏离感，十分注意分寸，在人际交往中总是扮演着倾听者的身份，甚少提起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被别人问起时，偶尔会流露不自在的神色，但转瞬又会被她游刃有余地遮掩，然后搪塞过去。

　　“当然不是。”
　　猫这种动物太温顺，不适合用来形容她。

　　她又叹了一口气，还没说什么呢，白鹭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年纪轻轻，别总是叹气，想不通就别想了，来日方长，总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
　　“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季柚离想到与林叙分开的七年，后悔吗？
　　后悔。
　　但若是重来一遭，她还是会那样做。

　　-

　　林叙确实比预期回来的要早，甚至专门去了公司接她。

　　季柚离出来得晚，公司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看见林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林叙抱住她，她才反应过来，愣怔地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情绪听上去算不上喜悦。

　　林叙抱着她说：“我想早点见到你。”

　　她的手明明已经抬起在他的腰侧，却始终没有紧紧拥住他。一旁是林叙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路旁，箱身还有她贴上去的贴纸。

　　很幼稚的卡通图案。

　　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大楼下一直抱着总不太合适，她拍了拍林叙的背说：“回家吧。”

　　坐在出租车上时，林叙将她的手握着轻轻用指腹摩挲，很缱绻的触感，她却有些不自在地将手往外抽了几分。

　　晚间下起小雨来，歪歪斜斜地拍打在车窗上，窗面几乎铺不下，便都交缠在一起，像她纷乱如麻的思绪。

　　一进家门，林叙便将她抵在门口，有些急切地吻着她。

　　她双手在抵在二人胸前推拒着他。

　　林叙松开她，看着她心事重重的眼。

　　似乎是自她从江城回来就开始这样，林叙抽空给林妈妈打了个电话，先是问了父亲的情况，后面又问到她，问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林妈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包括和季柚离说的那些话，她私心当然是希望他们俩能在一起。

　　林叙心中隐隐有了结果，将工作结束尽早赶了回来。

　　“你是怪我擅自打听你过去的事情吗？”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玄关前的台面处，“其实我更想直接问你，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不愿意。

　　她难以启齿。
　　那些她拼命想要撇清的，想要遗忘的，绝不允许任何人窥探的。
　　绝不能让他知道。

　　她的手在身侧紧握，垂眸对他说着不相干的话：“你刚回来，还是先休息吧，我先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

　　“你别逼我了，林叙。”季柚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她眼中早蓄着眼泪，因着低眉的姿势，轻轻一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她腿上，将黑色的布料晕染了一块。

　　林叙伸手想要给她擦掉眼泪，却被她偏头躲过，他不气馁，轻轻地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啜泣声并没有传来。

　　林叙感觉她似乎平静了一些，便又说道：“离离，你不想和我说没关系，我有话要和你说。”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现在补上我的求婚戒指，嫁给我。”

　　他语气坚定，是下定决心。

　　宝石是他趁着出差间隙特地去挑的，然后再加工，本来工期还要很久，他和老板磨了很长时间才答应提前给他。

　　宝石在黑色丝绒面料的映衬下更加光彩夺目，季柚离突兀地笑了一声，盈盈目光与他对视，“林叙，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穿裙子吗？”

　　印象里，她在夏日里从不穿裙子和短袖，是为了掩盖身上被季叔叔抽打留下的伤痕。后来因为他和他父母的劝告，季叔叔也渐渐不再动手，他确实也没再在她身上看到明显的伤痕，可她仍不愿穿裙子。

　　林叙脑中忽然有个很荒唐的想法。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

　　季柚离仍笑着，“告诉你，然后呢？让你继续可怜我吗？”

　　“林叙，我不要这种施舍得来的爱。”

　　“怎么会是可怜？怎么会是施舍？”

　　“可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啊。”

　　林叙手撑在玄关处，指间因为收紧已有些发白，“我……”

　　盒子被她蓦地合上，她推开林叙走了出去，回答他先前的那一句。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