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2、杀青

　　单曲循环了两遍，车就开到了酒店门口。
　　剧组资金有限，只租了一家三星级酒店，而这种级别的酒店门口很少会出现如此昂贵的宝马香车，因此周围不少人都驻足侧目，好奇从车里下来的会是哪位明星。
　　“坐车回来就是快嘿！”老猫乐呵呵地下了车，跑到驾驶座窗边，客客气气地请司机师傅明早六点过来接他们。
　　江淮有些意外，问老猫为什么要六点那么早。
　　“明天上午最后一场是梁陌的杀青戏，拍完了整部剧就杀青了，我打算在导演面前说说好话，看能不能也带你去杀青宴。”老猫认真分析着，“你知道咱们这就是部小成本的网剧，连租的酒店都不上档次，杀青宴肯定也不会大操大办，所以不是每一位剧组人员都会被邀请去的……”
　　江淮叹了叹，“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老猫突然拔高了声调，揽着江淮的肩膀走到一旁，有些兴奋地说，“这是影禾传媒的自制网剧，专门为了推他家的艺人梁陌，作为资方，影禾的老板赵盛钱明天绝对会出现在杀青宴上！你想想看，赵盛钱对一个小流量尚且如此用心，你比梁陌强那么多，要是他看中了你，帮你出了解约费，你不就能和光泰……”
　　“合约到期前，我不会离开光泰。”
　　江淮打断了老猫的话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头看。
　　梁陌的小房车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在刚才保姆车停的位置停了一分钟，梁陌才磨叽着下了车，脚一沾地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四五个粉丝给围了住。
　　经纪人连忙伸手隔开粉丝：“不好意思我家艺人今天不签名的！麻烦也不要拍照啊！”
　　梁陌先是往江淮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抹轻蔑又得意的笑容，然后拍着经纪人的肩话里有话地说：“没关系，这么热的天粉丝们也不容易，再说了，有的人想签还没人找他签呢！哈哈，把照片拿过来吧……”
　　老猫气的咬牙切齿，小声问江淮：“你说他暗戳戳的拿话酸谁呢？！”
　　“我呗。”江淮一派淡定，微笑着看戏。
　　梁陌没签两张，经纪人就又伸手去拦：“好了好了，辛苦大家了！梁陌还要准备明天的戏，大家请回吧！谢谢！”边说边把一脸意犹未尽的梁陌拽进了酒店。
　　经过江淮面前时，梁陌哼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江淮耳朵里。
　　“走吧。”江淮淡淡地说，“我换身衣服去打会儿球，晚上还要去夜跑。”
　　老猫还没消气，歪头看着江淮，问：“你心是真大啊！他那么耀武扬威、小人得志的样子，你看了就一点都不生气？”
　　“花钱买粉有什么好生气的？”江淮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梁陌真是钱多烧的。
　　“花……不是，你怎么知道他花钱买粉丝啊？”
　　“因为同样一批人，昨天堵了另一个男艺人的车。”江淮指着那些散去的人说。
　　“……”
　　“前天还围了隔壁组女艺人的车。”
　　“呃，你咋啥都知道？”
　　江淮耸了耸肩，谁让自己戏份少，又基本上一条过，闲余时间就绕着酒店的路跑跑步，可不是什么都能看见。他解释说：“这里有些人就是专门靠这个挣钱的。经纪人会提前和他们联系，把照片和头箍发给他们，再告诉他们自家艺人进出酒店的时间，让他们掐着点儿跑来跟艺人要签名照。你看他们刚才还有举着手机录视频的，到时候还可以把视频发到粉丝群或者平台账号，又能赚钱又能赚流量，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贵吗？”
　　“贵，一人一次五十。”
　　“……”
　　啧，就不该问他贵不贵，他什么都嫌贵。老猫若有所思，“或许咱们也可以……”
　　江淮知道老猫想什么，赶忙制止说：“打住，我一小糊咖，没必要自欺欺人。”说完又在心里补了句：况且也没那闲钱。
　　老猫叹气，心想镜头前没见梁陌演得多好，这会儿倒是戏多！哎，天理昭昭啊，如今怎么净是这种人火呢？！他忍不住打量着江淮，说：“江淮，其实咱们也该造造声势的。你别担心钱，不就是五十一位么，我老猫自掏腰包，不需要报销，给你买六个，咱也不多买，比梁陌多一个就行……”
　　江淮笑着摇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没发现刚才梁陌下车后又看了那辆保姆车好几眼吗？见我坐的车比他的好，回头再看见我买的粉丝比他的多，那小心眼的性子指不定怎么发作呢，明天能顺利杀青就谢天谢地了……”他边说边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老猫，咱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
　　“小方是不是还在片场？”
　　“坏了！”老猫拔腿就往回跑，“那丫头是个路痴，我还是去接她一趟吧！江淮，你自己小心点啊！”
　　……
　　诚如江淮所料，第二天的杀青戏，梁陌又作妖了。
　　早上六点，老猫就带着江淮来到现场，但一直等到八点才看见梁陌打着哈欠出现。等梁陌换好衣服化好妆，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了，距离开工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梁陌站在拍摄现场瞥见坐在一旁等戏的江淮，突然就想起昨天那辆比自己的小房车贵不少钱的保姆车了，顿时心里不平衡起来，开始各种找茬儿，不是打光太晃眼就是威亚勒得太紧，最后还挑剔上了剧本。
　　“导演，我觉得这部分的情绪没必要这么饱满……”
　　在梁陌第七次说找不到感觉后，导演终于爆发了，手中剧本“啪”的一摔，质问梁陌：“那你想怎么演啊？！”
　　现场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出。梁陌倒是笑嘻嘻地说：“导演，您别急啊，我也不想没感觉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江淮身上，又阴阳怪气地说，“我听说，江淮老师表演经验很是丰富，不然让他帮我走走戏，找找感觉？”
　　江淮正在发愣，根本没注意梁陌在说什么。
　　老猫赶紧跑过去推了他一下。
　　江淮这才回了回神，“怎么了？”
　　见他难得这般不在状态，老猫担心起来：“身体不舒服吗？”
　　江淮怔怔地摇了摇头。
　　老猫小声又说：“那个，梁陌让你帮他走走戏，你看你……”
　　江淮又开始愣神，迟迟未动。
　　梁陌不满，咄咄逼人地说：“哟，一个男七号还耍大牌啊？！”他从助理手中抢过剧本，走到导演面前一边对剧本指指戳戳，一边不耐烦地建议着，“导演，我看干脆这场戏从这儿到这儿的镜头都删了吧！这网剧不就是图一个快节奏么，没用的东西留着他干什么？！”
　　谁都能听出来最后那一句话另有所指，唯独江淮，失聪似的继续发怔。
　　老猫着急了，紧忙跑到导演身边说尽好话，还摆出一堆借口，什么是身体不适啊，什么可以叫替身或群演来帮主演走戏啊……总之是既不想让江淮受委屈，又不愿意给梁陌脸。
　　可哪儿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尤其是娱乐圈，资本的力量能压倒很多东西，江淮签的公司不如梁陌的公司，江淮自己又不如梁陌名气大，所以，就算导演也对梁陌一肚子火，可他看见梁陌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来自影禾传媒的制片人后，还是只能硬生生地把火气强压下去，大手一挥，说：“男七号杀青吧！”
　　梁陌表情嘚瑟：“嗯——这感觉不就来了么。”
　　就这样，江淮喜提了杀青，没有任何的鲜花和掌声，只在旁人充满怜悯和同情的注视下，神色恍惚地回到了化妆间。
　　小方还奇怪，“咦，这么早就收工了？”
　　“不是收工，是直接杀青了。唉，白等一早上！最后那场戏也没拍上……”老猫唉声叹气地坐在旁边，看着江淮，几次张嘴又几次闭上。
　　小方不敢多问，默默地帮江淮卸妆。
　　五分钟后，老猫终于忍不住问江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江淮不说话。
　　老猫又说：“梁陌让你陪他走戏，你连理都不理，这不就是给他递话棒儿吗？平常你可不会这样，江淮，你说咱们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今天这最后一哆嗦了……”
　　“老猫。”江淮回过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猫，看得老猫背后冷汗直冒。
　　老猫怕自己话说得狠了，江淮受刺激，于是赶紧改口：“算了算了，没事儿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谁知，江淮压根儿不在意杀青的事，反而格外认真地问：“那辆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车？”老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那辆保姆车啊！”
　　老猫无语：“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吗？哎哟，你就当是公司给你的福利，行吗？咱不揪扯这事儿了行吗？”
　　“不可能，公司不可能给我什么福利的！”江淮情绪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害得小方手一抖，把卸妆油擦进了他的眼睛里，“哎呀……”
　　老猫拿起湿巾往江淮脸上抹，趁机转移话题说：“你看看，说话就说话，你急什么？眼睛疼了吧，赶紧的，小方，快用清水给他冲一冲。”
　　几人正忙着，导演助理进来了，看见江淮捂着眼睛，脸上还湿乎乎的，就以为他是被刚才的事情给气哭了，连忙跑到江淮面前说：“对不起啊江淮老师，我们导演也是没有办法，唉，您也知道，这剧就是影禾投资的，导演他……那个，刚才的事情还请您别往心里去，对不起啊对不起！”
　　江淮感觉眼睛有点辣，还不住地往外渗出眼泪。他本就没把梁陌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没事的，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
　　可他眼角的泪水却容易让人误解。导演助理看着这样一张脸，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四个字：我见犹怜。
　　“咳，总之，太感谢您的体谅了！”导演助理又鞠躬又点头地说，“其实咱们导演非常欣赏您的演技，他现在还差几场戏没有拍完，过不来，所以特意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希望下次有机会能跟您合作！另外今晚的杀青宴，还请您和您的团队不计前嫌，一定要来。”
　　“来来来！我们一定来！”说话的是老猫。他一把握住导演助理的手，重复了好几遍这话，最后还亲自将对方送出了化妆间。
　　有了导演的认可，老猫悬着的心算是稍微放下了。说实话，对于江淮而言，耗时两个月拍摄这样一部小成本网剧，还不如在最后一天的杀青宴上笼络一些人脉来的用处大。
　　老猫高兴地搓着手，对小方说：“回去之后，你抓紧时间给江淮搭配一身好看的衣服，晚上咱们一起去杀青宴！”
　　小方笑着回应：“没问题，淮哥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话虽如此，江淮却只让小方帮自己修了修碎发，然后和平常一样穿了件宽松T恤，搭了条黑色运动长裤，蹬着一双球鞋就去了杀青宴，什么配饰都没带，反倒给人一种清爽干净的少年感。
　　他本就身型高挑气质优越，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被看见的类型，因此，江淮才一踏入小宴会厅，立马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梁陌。
　　梁陌因妒生厌，自是不愿意错过当众奚落男七号的机会，端着酒杯就向江淮走去，不料走到一半就被自家经纪人挡住了去路。
　　不知经纪人同梁陌说了些什么，梁陌这才作罢，只白了江淮一眼就转身找别人敬酒去了。
　　老猫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导演助理跑来带他们前去落座。
　　一行三人跟着导演助理来到了最偏僻的那一桌，和三五个群头坐在一起。
　　江淮在角落里远远望着最前面的那张主桌，影禾传媒的老板、制片，导演，男女主演以及他们的经纪人都围坐在桌边。
　　怎么没有呢？江淮不自觉皱起眉头，怀疑地想：看来我昨天是真的看错了，不过，我才三十二岁就花眼了？
　　老猫误会了，哎，一个男七号的团队哪里有资格坐主桌呢？他拍拍江淮的手，安慰他说：“放心，你早晚也会被人请去那桌的！”
　　群头们听见这话，揶揄地笑了笑。
　　江淮却说：“不是，老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辆车……”
　　“你没完了是吧？”老猫哭笑不得，提醒江淮，“一会儿跟我去给导演敬酒，车的事，回头再说。”
　　江淮不想等，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把在场的人都敬一个遍，然后拉着老猫问清楚，那保姆车到底是谁的！他攥住酒杯猛地起身，却只迈出半步就顿在了原地，身体一僵，动弹不得。
　　是她！江淮紧紧盯住出现在主桌边的身影——陆晓晴！那个他牵挂了十年，却又躲了十年的人！
　　老猫拽了两下江淮，发现他一动不动，就也站起来焦急地问他：“江淮你到底怎么了？”
　　“老猫……”江淮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怔了好久才说，“原来，我没有老花眼啊。”
　　原来，他昨晚夜跑时看见的人，真的是陆晓晴！
　　当时江淮夜跑到茶餐厅，打算给老猫和小方带点夜宵，一抬头瞥见马路对面的摊位前，有个女生的背影很像陆晓晴。但他觉得不可能，陆晓晴怎么会出现在竖店？她应该在英国帮陆家打理生意，也可能早就嫁人生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天晓得，造化弄人，她偏偏就是陆晓晴！
　　老猫拧着眉头打量江淮，说：“你当然不可能老花眼，该有老花眼的是我这岁数的……”他边说，边顺着江淮的视线看去，同样一怔，然后不大自在地咳了两声，试探地问，“江淮啊，怎么了这是？看见什么了，那么出神……”
　　江淮特别想喊出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可他不敢，陆晓晴看上去是那么的光鲜亮丽、高不可攀，泰然自若地在席间推杯弄盏……要知道，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场不告而别。
　　其实江淮心里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陆晓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女生了，她的身边也早就没了自己的位置，所以，算了。
　　“没谁，我看错了。”
　　江淮撒了谎，失落地咽下杯中酒，颓然坐回了椅子上。虽是如此，他的眼神还是有意无意地飘向陆晓晴……
　　老猫不确定地朝主桌看去，与此同时，陆晓晴的目光似乎也向角落里搜索而来。老猫心想：没错啊，江淮不会真老花眼了吧？唉，看来回城之后还是给他挂个眼科检查一下好了。
　　陆晓晴没呆多长时间就匆匆离开了。
　　江淮见她走出小宴会厅，随便找了个借口追了出去，却只捕捉到她上车的背影。
　　那也是一辆保姆车，除了司机和车牌号不同，车型、颜色甚至车内的布饰都与自己今天坐的那辆一模一样。江淮躲在饭店的门柱后，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一样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满是不舍地看着那辆车越开越远，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喃喃自语：“果然是你啊……晓晴。”
　　而实际上，被抛弃的是陆晓晴，并非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