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1、让戏

　　竖店，网剧《毒唯将军爱上我》拍摄现场。
　　经纪人老猫刚和导演谈完，正蔫头耷脑地往演员休息区走，经过那辆小房车时听到里面传出巨大的游戏声和男一号梁陌的怒吼：“守塔啊笨蛋！我去！你也太坑了吧……”
　　切，不就是一辆多开两分钟空调就没油的破房车么？至于那么大声儿的，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是他一样！老猫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来到蓝棚子前整理好了心情才掀开那层薄薄的防水油布，尬笑着说：“江淮，你怎么能比男一号演的好呢？”
　　江淮头也不抬：“谢谢啊。”
　　老猫无语，坐到旁边那把钓鱼椅上，瞥了眼江淮的手机屏幕，发现他刚推了敌军的塔，“好玩吗？”
　　“一般，敌人太菜。”
　　“……”
　　老猫把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了江淮身上：一米八五的个子，缩在钓鱼椅里大长腿无处安放，站起来比梁陌还高出一个头，虽然三十二岁了，但一点都不显老，长得可甜可盐，眼睛亮亮的很好看，声线优越，气质干净，保养的也不错，又自律，胸肌腹肌背肌二头肌人鱼线要啥有啥……这么好的底子，怎么就才混了个男七号呢？
　　“咳，江淮啊……”老猫欲言又止，“你，能不能让一让？”
　　江淮指尖一顿，“让什么？”
　　“让戏。”
　　“……”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工夫，敌军就把家给偷了。
　　失败两个字映入眼帘，江淮眼神黯了黯，可很快又调整好情绪，退出游戏放下手机，跟老猫笑笑，说：“行，我让。”
　　老猫担心江淮是嘴上答应心里却不舒服，又语重心长地劝：“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虽然只是个男七号，但咱能露脸就是好事，对吗？”
　　江淮不说话，顾自活动着脖子，应付地点了点头。
　　老猫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当初他接手江淮时，江淮正被公司雪藏，原因是与私生发生争吵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而公司不愿意花钱公关，任由江淮被全网黑，导致事业一落千丈。虽说之前也算不上大红大紫，但好歹还会有几个剧本递来，自从那场风波后，江淮就再没接到任何剧本了。
　　这回的网剧还是老猫托了好多关系才争取到的角色——一个男七号，16集的剧出场总时长不到40分钟，是粉丝连剪cut都无从下手的程度。
　　江淮其实也不明白，这样一个角色还有什么让的余地呢？他有些惆怅，打算去蓝棚子外抽根烟好好思考一下，刚掏出打火机就被老猫按住了手。
　　老猫说：“就在这儿抽吧，小心代拍。”
　　江淮笑了：“我这么糊，不会有代拍拍我的。”
　　老猫鼓励他：“还是小心点吧，万一那天你爆红了呢！”
　　江淮摇头笑着，却还是听话地在蓝棚子里点上了烟，倒不是觉得自己会翻红，就是心疼老猫的一番苦心。他不经常抽烟，只有实在想不明白某些事情时，才会点根烟冷静一下。
　　当然，想陆晓晴的时候也会。
　　江淮指尖夹着烟，再次拿起手机，解锁打开了相册，翻出两年前存的一张照片。照片上陆晓晴笑容恬淡、明眸善睐，习惯性的轻轻扬起下巴，和她高中毕业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两年前，江淮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我恋爱了。随信附了这张照片。那天他刚录完一首OST，一回到酒店就把房间反锁了起来，关在浴室不停地用冷水浇着自己，任凭当时的经纪人怎么敲门都不开。
　　谁知道，一个私生早就埋伏在房间的柜子里，趁江淮不注意偷偷打开了他的手机，就在翻阅手机里面的短信时，江淮从浴室出来了。
　　当时江淮根本没想到私生会把全程录了下来，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绝对不能被人曝光！所以他一把夺过手机，怒气冲冲地把私生扔出房间并狠狠摔在了酒店的走廊上。
　　后来视频被私生发到了网上，事态不断发酵，舆论压力很大，公司不得不发出声明谴责并抵制私生，同时希望江淮能为自己的冲动之举道歉。
　　“承认动手不对或许能挽留一波粉丝，毕竟这事是私生有错在先，你态度好点，立个人设……”
　　经纪人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江淮始终不肯公开道歉，因此被公司雪藏了一阵子。可是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公司又签了好几个新人，后来索性就放弃了江淮，由着他自生自灭，他的经纪人也变成了前经纪人。
　　幸好江淮很快遇见了茅柏乐，就是老猫，他的现任经纪人。
　　老猫喋喋不休地说：“我刚从导演组那儿回来，刘导说上一场戏你的眼神在镜头里表现得比梁陌好，比他入戏，所以梁陌不太乐意，就说自己没什么状态回车里歇着了……哎，待会儿那场戏还得重拍一条，你辛苦一下，收着点演。”
　　烟味弥漫，江淮越来越迷茫，收着演是怎么演？刚才的戏，是他这个男七号要为男六号打抱不平，瞪了男一号一眼，连句台词都没有，要是再不用演眼神，干脆整场戏都删了得了。
　　“说白了不是一场戏的问题。”老猫犹犹豫豫地开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各方面的条件比那个梁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梁陌也不傻，自然清楚那些人背地里是怎么拿他和你比较的，他就是心里憋着一股气……我知道你也看不上他，他不过是拍了几部网剧，刚小有名气就天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可这就是现实啊，人家现在就是男主角，你呢就是这么个小角色，等哪天角色互换……”
　　“老猫，谢谢你啊。”江淮打断了老猫的话，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我让，钱赚到了就行。”
　　老猫只好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这两年，他不止一次试探过江淮，只要江淮愿意，他马上有办法让江淮翻红，不止金钱，什么都会有的。
　　奈何江淮业务虽好，人却佛系，剧本不来找他，他就也不去找剧本。久而久之不在镜头前曝光，江淮就被观众遗忘了、被娱乐圈淘汰了，也失去了接触好剧本的机会。
　　老猫只好东奔西跑去接一些跑龙套的活，好不容易谈来一个配角的本子，没想到江淮却摆手说算了，还反过来劝老猫：“钱够花就不去了吧。”
　　是了，江淮根本不在乎自己赚多少钱，只要够给团队开工资就行。
　　曾经有人和老猫说，一个人如果生了病，想痊愈，首先得需要病人自己想好起来才行，否则旁人做的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老猫心想，她说的太对了，江淮就是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自我放逐。这次要不是自己和江淮哭穷，说远在老家的小闺女上初中补课需要钱，江淮可能依旧不会来演什么男七号。
　　有时候老猫真搞不懂江淮在想什么。
　　蓝棚子外忽然有人咳了一声，听上去像是被烟味儿呛着了。
　　江淮赶紧掐灭了烟。
　　“是小方回来了吧？正好，让她给你补补妆……”老猫嘀咕着拿出一盒薄荷糖递给江淮，“吃几颗压一压，梁陌不抽烟，待会儿要是让他闻见你身上的烟味儿，指不定又作什么妖呢……哎，小方怎么还不过来？你先散散味儿，我出去看看。”说完就掀开防水油布出去了。
　　方雅是江淮团队里的第三名成员，也是最后一名成员，化妆师兼造型设计。她刚大学毕业，投了十几家简历都没有回信，一次偶然在江淮的直播间里听他说自己不会化妆，应经纪人要求准备找一个化妆师，她就抱着试试的心态私信了他，没想到真成了。自此，方雅算是在这座城市里落了脚，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
　　为了感谢江淮给的这个机会，方雅每个月除去必要的生活开销，余下的钱都攒起来给江淮买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立誓要保护好江淮的皮肤！所以，她最看不得江淮以抽烟的方式自毁皮肤，每次闻到江淮身上的烟味，她都跟唐僧似的念叨好久，江淮实在嫌烦。
　　四颗薄荷糖嚼在嘴里，凉的太阳穴直突突，江淮等了半天没见老猫回来，就走出蓝棚子准备去找他和小方。
　　竖店三十七度的气温，江淮穿着黑色皮质古装、戴着厚厚的假发套，当真像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少年将军，正顶着烈日四处寻找走散的下属：
　　“老猫，老猫……老猫？”
　　隔壁剧组正在等戏的女演员听到声音好奇地探头望去，看见江淮后，立刻被他那张好看的脸吸引了，忙带着助理上前询问江淮丢的是什么品种什么花色的猫，说她们可以帮着一起找。
　　“我丢的不是猫，是人。”江淮笑着解释。
　　女演员上下打量着他，嫣然一笑，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辛梦。”
　　江淮礼貌地握了握她的指尖，“江淮。”
　　辛梦一愣，“你也是光泰的？”
　　“是。”江淮与光泰娱乐签了十年的合约，还有两年合约到期，虽然公司已经对他放任不管了，但他目前尚未解约，就还是公司的人。
　　辛梦笑容淡了许多，又客气地问了问江淮在找什么人，随便寒暄了两句就拉着助理回剧组等戏了。
　　小助理边走边问辛梦：“姐，刚才场务过来说女一号对妆容不大满意，所以咱们还要再等一等，不耽误帮那小帅哥找人的，您不是挺吃他的颜的吗？”
　　辛梦哼了一声：“什么小帅哥，他都三十二岁了！你刚来公司还不知道，别看江淮长得是还行，个子也高，可他曾被公司雪藏过，跟他走得近准没好事！再说这圈子里又不缺帅哥，我干嘛非跟他……”
　　江淮耳力不错，几句话是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这些年人情世故看得多了，他压根儿不会为这三言两语动气，准备继续寻找老猫，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你在这儿干嘛呢？”
　　江淮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老猫。
　　“我还想问你去哪儿了呢？”
　　江淮问完，无意间瞥见不远处开走了一辆保姆车。因为距离稍远，江淮没看清车牌号，但最近两个月他都在竖店，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没见过那样的车型，一时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老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微变，拉着江淮就往蓝棚子那边走：“我刚才去找小方了，没找到，应该是这两天肚子不舒服去厕所了，要不你先回去自己补补妆吧……”
　　“不用了，现场会有剧组的化妆师来补妆的。”
　　更何况他一个男七号，哪里需要补什么妆，谁看呢？江淮心想。
　　现场，全组人都耐着性子等梁陌，场务再三去请，总算把这位小祖宗从小房车上请了下来。
　　好不容易开始拍摄，结果一条还没演完，梁陌就嚷嚷着说台词感觉不对，非要现场改词。他最近小有流量、热度颇高，再加上这部剧有他所属公司影禾传媒的投资，导演也不大敢惹他，愣是陪着他折腾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把这场戏给拍下来。
　　坐在监视器前看回放时，梁陌特意关注了男七号的眼神戏，看见江淮在镜头里表现出一副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地面的样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替导演喊出那一句“收工”。
　　老猫第一时间跑去接过江淮脱下来的戏服，“辛苦了辛苦了。”
　　江淮看了一眼梁陌，笑了笑：“收着演有什么可辛苦的？”
　　老猫一哑，悻悻地把戏服交还给服装师，等梁陌走了之后又忙不迭地跑去导演和制片眼前刷存在感，问自家艺人第二天的通告安排……
　　江淮就穿着背心在路边晃荡，等着老猫一起回酒店。
　　忽然，他又看见了那辆保姆车。这次车门是开着的，车内除了司机没有别的人。
　　江淮还是觉得奇怪，站在路边愣愣地盯着车牌号。没多久，老猫回来了，问他在看什么，江淮就指了指那辆保姆车。
　　老猫“哦”了一声，说：“那是公司给你配的车。”
　　江淮惊讶，公司什么时候想起他这号人了？
　　“我的车前两天被追尾了，送去修理厂，挺长一段时间开不回来。”老猫解释说，“我跟公司说了这情况，过两天杀青回城，没车可不方便，所以公司就给你配了一辆车。”
　　他回答的格外流利，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令江淮更加疑惑，皱着眉头问：“还配了司机？那得多少钱啊？”
　　“不要钱……”
　　“不要钱？！”江淮从不相信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会砸到自己头上，怀疑又警惕地盯着老猫，质问他，“你答应公司什么了？”
　　老猫一边往保姆车走一边说：“没答应什么啊。”
　　江淮追过去，看清车的品牌后拽住了正要上车的老猫，格外严肃地说：“这车比梁陌那辆小房车还要好，租金可不便宜。老猫，你到底答应公司什么了？他们怎么可能给我这样配置的车？”
　　老猫没想好如何回答江淮的问题，直接把他推进车里，不耐烦地说：“让你坐你就坐，哪儿那么多话！你给光泰打工多少年了，当初不也是给他们挣了不少钱嘛，现在就需要一辆车应应急，咋的，公司抠到一辆车都舍不得借啦？！”
　　江淮哑口无言，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就是有些不自在。
　　老猫按住江淮强行让他靠着座背闭目养神。
　　江淮伸了伸腿，果然，好车就是空间大，不用像坐在老猫那辆小破车的副驾里一样蜷缩着腿。
　　可再好的东西自己也是握不住的……江淮想，与其杀青后再坐不到这样的车，还不如就让他一直从现场走回酒店。毕竟，如果一开始就得不到的话，最后就不必担心什么失去了。
　　保姆车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司机很专业，只开车，不说话。
　　江淮心里愈发不踏实，明明老猫坐在身边，可他为保险起见还是掏出手机给老猫发消息，问这车的租金多少钱？雇司机花多少钱？还有这些钱公司管不管报销……
　　老猫冷漠地回复了三个字：你别管。
　　“师傅，麻烦放点音乐吧。”老猫说完，不禁腹诽：江淮不会又问我放音乐要不要钱吧？
　　幸好江淮没有问。老猫的耳朵总算清闲下来。
　　车内，经典老歌《偏偏喜欢你》的旋律缓缓响起。
　　江淮的思绪被拉回很久之前，大概是……十年前？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家里还没有破产，没有因此与陆家疏远，而他自己也没有与陆晓晴天各一方，再不联系。
　　那时候，江陆两家还能在一起过新年，年夜饭上，长辈们起哄让江淮表演节目，他就抱起吉他，对着陆晓晴唱了这首《偏偏喜欢你》。
　　也不知道当时陆晓晴有没有听懂，这是一首告白的歌……江淮有些惆怅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瓜有话讲：小房车，重点在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