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3、睡粉

　　小方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找江淮，说老猫要去跟导演和制片敬酒，要她务必把江淮带回去。
　　江淮只好和小方回到了小宴会厅。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主桌的几方人马借着酒劲儿敞开了话题，开始交换起情报，毕竟，杀青宴目的之一就是在此。
　　“刚才那人是谁啊？”梁陌敬酒回来问经纪人，“怎么一桌子的人都要挨个儿和她敬酒？”
　　“陆晓晴，瀚林集团的经理，也是集团董事老陆总的女儿。她之前一直在英国念书，很少回国，毕业后就直接进了自家集团学习企业管理。虽然和她哥哥陆知家相比略显逊色，但比之你我，简直不要强太多哟！”经纪人抿了口酒，又说，“陆晓晴最近想在国内文娱产业做些投资，就来咱们这部剧试试水，算是一个投资方吧。”
　　怪不得。梁陌往小宴会厅的门口看了眼，嘟哝着说：“看上去还挺年轻的……”
　　“二十八岁，年轻有为啊。”经纪人摇头感慨，“人家会投胎，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比不了呀！”
　　梁陌奇怪：“那个什么瀚林集团很有钱吗？”
　　经纪人掩不住对梁陌的嫌弃：“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成天净想着你那些女粉丝了吧？”
　　梁陌喝了口酒，不以为然地说：“有钱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谁都知道？我的大经纪人，要不您也给我介绍几个富婆呗？”
　　经纪人不理这茬儿，小声跟梁陌说：“瀚林作为上市集团，主营业务除了地产、酒店，还有连锁百货和各种信息技术产业，陆晓晴这次回国是打算将集团的业务再拓展到影视行业。而且听说她下一部要投资的是丁朔导演的偶像剧，过两天就会宣布试镜的消息了。”
　　梁陌来了兴趣，“是那个专拍偶像剧，拍一部火一部的导演？”
　　“没错，就是他！但凡演过他的剧的男演员，咖位都飞升了，所以你最近消停一点，别跟那些粉丝走的太近……”经纪人眉飞色舞地说着，看向梁陌的眼神往下移了移，别有用意地提醒他，“……管住自己！”
　　梁陌满不在乎。
　　老猫端着酒杯拉着江淮小跑过来，停在赵盛钱身侧点头哈腰：“赵总，我家艺人想敬您一杯，感谢您给他这次出演机会，您看您能否赏个面子？”
　　赵盛钱自然不会拒绝，他好歹是个公司老总，心里再瞧不上这些龙套和配角，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于是客气地同江淮和老猫喝了酒。
　　梁陌却故意要当着老板的面儿给江淮下不来台，拿起装啤酒的杯子顾自倒了满满一杯的白酒，然后走到江淮面前把白酒递了过去，说：“江前辈，杀青戏您不乐意陪我走戏，那现在这杯酒，您可否赏脸喝了啊？”
　　赵盛钱不发话阻拦，制片和导演也都默不作声，视而不见。
　　梁陌见状，更肆无忌惮起来，拿着杯子的手就往江淮的怀里杵，撒了江淮一身的白酒不说，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着：“江前辈，能不能不这么扫兴啊？不就一杯酒么……”
　　江淮冷冷看了梁陌一眼，忽然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老猫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江淮喝光了那杯高度白酒，心尖抽疼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浓烈的酒气滑过嗓子眼，江淮胸口滚过一阵灼烧感，胃里又热又酸，缓了口气才笑着告诉梁陌：“别叫我前辈，不吉利。”他说完把酒杯塞回梁陌的手里，又冲主桌上的其他人颔首示意，说了一句“抱歉失陪”就往小宴会厅外走去，步伐很慢，却走的很稳。
　　临走前，江淮拍了两下老猫的肩膀。老猫会意，忙给杯子里添满酒陪着笑地挨个敬酒，一边敬一边满含歉意地说自家艺人身体不适，先回酒店休息了。导演出来打圆场，说最近天气的确容易让人不大舒服，又适度地夸了江淮两句，刚才的闹剧就算是翻篇了。
　　梁陌不屑地嘘了一声，做回位子上继续和经纪人讨论丁朔导演的新剧，计划着过两天先托关系请丁朔导演吃一顿饭，看能不能在试镜时得到优待。经纪人认为以梁陌现在的资质，争取男一号可能费劲，但男二或男三还是可以竞争一下的。
　　这个消息刚好被老猫听到了。他心里琢磨着，或许江淮也可以去试一试……
　　另一边，江淮刚走出小宴会厅就斜靠在了墙边，揉着发昏的脑袋强行让自己保持住理智，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挪去。
　　许是酒劲儿上了头，江淮迷迷糊糊间居然看见陆晓晴好像出现在了拐角处。他眼皮子发沉，使劲眨了两三下眼睛后，又用双手撑开眼皮仔细瞧去，终于看清楚了拐角处什么都没有，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是她……刚才她都，坐车走了……”
　　殊不知，陆晓晴是落了东西特意回来取一趟，无意间就撞见了醉鬼江淮。
　　陆晓晴看着江淮一个趔趄进了卫生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江淮吐个不停，他实在不善酒力，晚上又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下一整杯五十多度的白酒，那滋味简直难受极了。
　　小方追过来，听到男卫里传出呕吐声着急地拍门喊问：“淮哥！哥！你没事儿吧？”她不方便进去，就想去找老猫，可老猫为了江淮的事业还在杀青宴上应酬着，一时半刻也没办法赶过来。
　　为难之时，一名服务员端着小盘走来：“请问里面是有人在吐吗？”
　　“是的是的！”
　　“是一位男士吗？姓江？”
　　小方快急出眼泪了，忙不迭点头，二话不说把服务员推了进去。
　　服务员找到江淮，“请问是江淮先生吗？”
　　江淮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
　　还好没找错人。服务员放下心来，把小托盘里的热毛巾递给他，说：“刚才有位女士托我把这条热毛巾给您……先生？您，您听得见吗？”
　　江淮把热毛巾敷在红透了的脸颊上，露出一双略显迷离的眼睛，看着服务员慢吞吞地点头回应，用仅剩的一点清醒思索着对方口中的女士应该是指守在卫生间外边的小方。
　　“那位女士还说，您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眼前的醉鬼打了一个酒嗝儿，服务员立刻被熏得皱起眉心，捏着鼻子又问，“江先生，需要我扶您上车吗？”
　　江淮没有拒绝，手里攥着热毛巾，声音软软的：“谢谢你啊。”
　　服务员心想：要不是那女的给了两百块钱小费，自己才懒得多管闲事。他扶着江淮站起来，歪歪扭扭地往外走去，出了卫生间的门就让那小姑娘帮忙扶住醉鬼的另一只胳膊。
　　小方疑惑：“淮哥，咱们这是……回酒店了吗？”
　　江淮醉醺醺的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服务员告诉小方：“刚刚有位女士说你们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送这位先生上车后，司机会把你们直接送回酒店的。”
　　小方半信半疑地跟着服务员走出了饭店的门，发现确有一辆高级保姆车等在门口，与今早送他们去拍摄现场的保姆车长得一样，但是司机不同了，现在这个司机更胖一些。
　　“你……你是我们的司机吗？”小方紧紧挽着江淮的胳膊不撒手，警惕地盯住司机，质疑地问，“车是一样，可今天早上的不是你啊！”
　　司机淡定地解释：“早上送您们去剧组的是我的哥哥，我是他弟弟，您可以看一下这是我的工牌。”
　　小方瞄了一眼工牌，上面赫然写着“黄小胖”三个字，再一打量他的相貌，确与早上那位黄大胖有几分相似，就相信了他。
　　司机小跑两步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江淮并小心地将他扶到车内，然后问小方是不是现在就要回酒店。
　　“麻烦您稍微等两分钟，我得跟茅哥说一声。”
　　小方发挥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小宴会厅，在剧组场务那一桌看见了正在喝酒的老猫，她快步走到老猫身边捂着嘴巴说了江淮的情况。
　　老猫犯了难，压低声音问小方：“马上就要大合照了，江淮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了？”
　　小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老猫看着正招呼人上台合影留念的导演助理，无可奈何地叹气：“唉！算了算了，走吧……”放下酒杯和小方离开了杀青宴。
　　江淮在车里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眉宇间隐隐露出愁色。
　　小胖师傅担心他受风着凉，给他盖上了一条小薄毯，又提高了空调的温度。老猫赶来看见司机换了人，愣了片刻，什么都没问就让司机带着他们回到酒店了。
　　江淮酒量不好，但酒品不错，一路上只睡不闹，回到酒店房间也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老猫帮他擦去额头的汗，又拿来一瓶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就和小方回隔壁的招待所各自休息了。
　　剧组只在这家三星级酒店里开了十个房间供导演、编剧和演员们休息，而其他工作人员只能拿着不多的租房补贴，两两一组去隔壁的招待所自行解决住宿问题。原本这十个房间没有江淮的份儿，但刚好赶上有一个演员临时违约不来演了，编剧删了个角色，就空出来一间房，老猫千求万求才让江淮享受到比招待所更好的休息环境。
　　半夜，江淮渴醒了，习惯性地摸向床头柜，喝完一整瓶水仍不解渴，又踉跄着去小冰柜里找水喝。可这家三星级酒店的标配是每间房每日只有两瓶水，江淮今早上出门时拿了一瓶，刚才刚好喝完了第二瓶。他坐在床边缓着神儿，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桌上那只并不能确保干净的烧水壶，忍不住撇了撇嘴。
　　算了，还是给前台打个电话送瓶水来吧，谁知道这壶煮过什么……江淮拨通了酒店前台的电话，接线员满不耐烦地应承着：“水没有了！只剩下饮料！”
　　“饮料也行。”
　　“嘟嘟嘟——”
　　“……”
　　江淮刚挂上电话，门就被人敲响了。
　　这么快？！江淮正纳闷儿，又响起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他走去开门，发现外边站着一个打扮怪异的人，从身高和体型来看应该是个女人：长头发，戴着墨镜、口罩和一顶宽大的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穿着一条黑色运动裤和长袖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
　　江淮瞬间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女人并默默与之拉开距离，问：“你找谁？”
　　对方似乎也很意外，抬头看清门牌号是506后，留下一句“抱歉，找错了”，就转过身慌里慌张地跑向了消防通道。
　　江淮不敢大意，停在房间门口目送女人走进消防通道，直到确定对方不会折返回来才关上了门。然而他并没有离开门后，而是通过猫眼往外看去，大约过了十几秒，两个抱着镜头的人从走廊另一侧冲了出来，一闪而过往消防通道追去。
　　难道是其他剧组的人？江淮搔了搔头发，回到床边，有些心有余悸，看来以后还是不能随便开门……正想着，房门又敲响了。
　　这次，江淮从猫眼里看清楚来者是酒店的服务生，才放心地把门打开。
　　“是你要水啊？”因着半夜被吵醒了，服务生态度十分不好，眼角斜了斜江淮，不等他回答就不耐烦地把一听200毫升的可乐扔进了他怀里，随后翻了个白眼就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屋里不是有壶么？这些明星真的是，太懒了！水都不会自己烧……就知道折腾人……”
　　江淮看着掌心里的迷你可乐，这……唉，算了。
　　他悻悻地回到屋内，打开可乐却不敢一口气喝光，只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人言可畏，江淮不想被服务生出去说他什么耍大牌，尽管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没牌可耍，但人言可畏，专有好事之徒喜欢造谣生事。
　　幸好刚才服务生来之前那奇怪的女人已经跑走了。江淮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谁会在这时候穿成那样敲别人的房门，还被狗仔跟着啊？
　　“啧，贵圈真乱……”江淮嘟哝着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又换了身新衣服，出来后看见那可怜兮兮的小可乐瓶，叹了口气，打算去楼下全天营业的超市里买几瓶水。
　　没想到在超市里，他又看见那个穿着奇怪的女人了。
　　女人正在结账，没注意到江淮。
　　江淮瞥见她攥在手心的那盒东西，突然就猜到了什么。他故意返回到货架前挑选面包，余光扫见女人步履匆匆出了超市，忙跑去收银台前结账，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超市，不远不近地跟在女人身后，重新回到了酒店里。
　　女人坐的电梯停在四楼，江淮按下另一台电梯同样来到四楼，一出电梯他就直接往406走去，停在门口侧耳倾听，果然，房间里传出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
　　小酒店隔音不好，真是苦了梁陌的左邻右舍。江淮心想，忽然恶趣横生，对准406的门牌狠狠锤了两下，紧接着快步穿过走廊钻入消防通道。
　　房间里声音顿住。不多时，一阵细微的开门声，梁陌从屋里探出半个脑袋，发现走廊上没有任何人，低骂了句脏话就又把门关上了。
　　江淮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房门，躺在床上美美地睡去。
　　凌晨四点多，酒店走廊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其中还掺杂几句吵嚷打骂的声音，但自始至终都没能吵醒江淮。
　　江淮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陆晓晴穿着高中校服朝自己奔来，兴高采烈地显摆着她的财大录取通知书，美得他也咯咯笑了好几声。
　　第二天剧组退房时，江淮听见工作人员都在议论梁陌连夜逃离竖店的事情，说他昨晚睡了粉，还被那女粉丝的男朋友捉奸在床、痛打了一顿。梁陌被揍得鼻青脸肿，可经纪人不敢报警，错的是梁陌，经纪人只能帮他善后，一味地和稀泥并且赔钱了事，好说歹说总算是请走了女粉丝和她男朋友。
　　江淮心想：都说别叫我前辈了，看吧，多不吉利！
　　刘导蹲在酒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一根接着一根地嘬烟，那眉毛皱的都可以拧出水来了。江淮远远看去，颇为同情地长叹一声。
　　老猫走来，拍着江淮的肩，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放心，这事儿不影响咱们的片酬。据说那女粉丝的男朋友当时是录着视频闯进屋的，哎，影禾要是不能妥善处理，拿回视频彻底销毁，这部网剧恐怕也要打水漂咯！”
　　“我怎么听你的口气还挺高兴？”江淮好笑地问，“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多在荧幕前露脸么？这回我听你的来演这部戏，但现在这么一闹，十有八九这剧是播不了了，我也就没了露脸的机会，你还高兴什么呢？”
　　“此言差矣！这破网剧的班底本来就不咋样，要是没有梁陌，你的戏份还能多一点，可他老跟你较劲……哎，后来我就想，只要他们按时把酬劳打来就行了，靠剧吃红利，哼，没戏啊！”老猫又神秘兮兮地凑到江淮耳边，认真且严肃地说，“昨晚杀青宴上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丁朔导演正在筹备一部偶像剧，剧本都打磨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要选角，到时候我替你想想办法。”
　　江淮轻笑一下，笑容里暗含着无奈与自嘲，他做梦都不敢奢望自己能出现在丁朔导演的偶像剧里，所以只当老猫是在开玩笑，也用同样严肃的表情和他逗闷子说：“当务之急，是你要想想办法把这部剧的尾款收回来啊！”
　　老猫眼里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摆手说：“行了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万儿八千的，真至于啊你？！”
　　“万儿八千也是钱啊！”江淮挑着眉毛说。虽说他在竖店忙活了两个月，最后拿到手的钱也就两三万，除去交给公司的那部分，剩下还要支付老猫和小方的工资，自己根本剩不下多少，但……聊胜于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