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捕忆

17、彼岸

　　洛绯现在内心有些混乱 。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路祭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可这个人迟迟没有什么行动，他难以判断。
　　魂魄的修复让他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随时都可以干扰他的思路。
　　他莫名有点抗拒和这个人相处了。

　　即使他知道自己和这个人有很深的渊源。
　　二
　　可那又如何。
　　他是彻头彻尾的恶鬼，他在这世间游荡了数百年，身上背的血债不计其数，和渡灵师从来都势不两立，今日他能纵容路祭在自己面前放肆，明日便能趁路祭不注意了结这个人的性命。

　　洛绯拧着眉打开路祭的手，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咔哒” 一声，还上了反锁。
　　路祭看着洛绯紧闭的房门怔忡了一霎，眸色有些黯淡。
　　在原地静了几秒，他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凝视了一会，他又鬼使神差地吻了一下那只手的指尖。

　　翌日清晨，路祭决定早早去找季雾离一趟。
　　刚走到门边换好鞋，门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打开门，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此刻居然就站在门外。

　　“稀客啊……眼睛好了？”路祭转身回客厅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季雾离接了，但没喝，眉头一直轻轻蹙着，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
　　他的师弟今日显然不在状态，连最基本的谨慎都丢了。
　　路祭正准备去关门，季雾离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先他一步关上了门，又贴了一道止音符在上面。
　　相比于季雾离里里外外布满了符纸与法阵的房子，他这里的防护措施简直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洛绯一通脾气发下来，一向对这种事不上心的路祭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规划布置几个新法阵。
　　他盯了一会那个锁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准备把在里面卡了一晚上的血线弄出来。
　　季雾离把水放回茶几上，似乎想保持往常冷淡的声线，开口时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焦急:“安一脖颈上的咒纹……你早就看见了？”
　　“嗯。”
　　“我原以为是之前使用禁术留下的祸根……观察了几日却发现，原因并不在此”
　　路祭微微挑眉，似乎萌生出了一点兴趣:“有人刻意为之？”
　　季雾离点头，接着补充道:“城里近日有不少人离奇死亡……我追踪探查后，发现他们似乎都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
　　半人半鬼……
　　路祭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正在捞血线的手顿了一下，很快便抓住了关键信息:“你抓住了几个，发现他们身上都有和郑安一相同的咒纹？”
　　“对。”季雾离肯定了路祭的猜想，刚刚松开一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无法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有人在幕后操纵他们，一发现他们被捉住，便让他们原地断气消散了。”
　　路祭和季雾离对视一会，再开口时几乎异口同声:“傀儡术。”

　　“不过似乎掺了新花样。” 路祭慢悠悠地把血线扯出来，勾了勾唇角，“普通的傀儡术，无论人鬼都可以使用。”
　　“除非……施术的人自身实力不足。”
　　季雾离觉得路祭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半人半鬼，意志不坚，最容易被控制。”
　　路祭一口气把生闷气不肯离开锁眼的血线扯了出来 ，目光阴冷地打量它半刻，像是在思考怎么把眼前的线一段一段剪碎。
　　血线立马不敢乱动了。
　　在这个人面前发脾气果然是洛绯的特权。

　　路祭把血线收回袖间，神色缓和几分，问道:“我这屋子进了鬼不奇怪，怎么连你的房子也不安全了？”
　　言下之意便是问郑安一怎么会被下傀儡术。
　　季雾离默然几秒，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上次的雾织阵里。”

　　路祭点破了他的想法，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楼上，洛绯仍旧关着房门 。
　　他再启唇时声音轻柔，周身却透出浸人的寒气 :“有不识趣的人趁机混进了阵，在我们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动了手脚。”
　　“行了，回家陪你媳妇去。”路祭长腿一伸，掀开茶几上隐藏的翻盖，在水杯的破碎声中捞出自己捆满了铁索的佩剑，“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带乔野去找你。”

　　季雾离已经许久没见路祭用剑了。
　　他直觉情况有变，又不放心把郑安一一个人留在家 。
　　权衡片刻，他飞速用灵力写下一张传音符，在确认符纸生效后扭头离开了路祭的别墅。

　　路祭提着剑不紧不慢地上楼，刚走完一半旋梯，洛绯的房门轰然炸开。
　　鬼王伸展了一下五指，耷拉着眼角巡视一圈，没找到纸。
　　他瞥了眼落地窗前雪白的窗帘，把手上的血一丝不落地擦了上去。
　　从他手中侥幸逃过一次……还敢回来。
　　洛绯的目光定在染血的窗帘上，话却是对路祭说的:“怎么气势汹汹地上楼……想杀我？”
　　没等路祭回答，洛绯歪头无害地笑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杀过一次，有经验了，想再试一次？”
　　路祭没回答，目光紧紧地锁着这个人。
　　房间里，一只沾满了血的兔子摇摇晃晃地跳到洛绯的脚边。
　　它低头蹭了一下洛绯的脚踝，似乎在撒娇。
　　洛绯蹲下去，满眼怜爱地抚摸着小兔子的脑袋，锐利的指甲缓缓停在兔子的脖颈旁。
　　只消一秒，怜爱转变成厌恶，指甲被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
　　温热的血液淌下，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路祭握着剑的手幅度极小地颤了一下。

　　动作被洛绯捕捉到，只换来笑吟吟的嘲讽:“心疼兔子了？”
　　“洛绯……”路祭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会杀你。”
　　“你弄错了，路祭。”洛绯好脾气地给他纠正，“现在应该是你求我不要杀你。”
　　“……把灵力全部白白送给了一只恶鬼，后悔吗？”
　　洛绯把指甲拔出来，踢开了眼前的这具小得可怜的尸体，一步一步向路祭走去。
　　“其实我还真的挺喜欢兔子的，”他的语气起初有些惋惜，后来什么情感都附着不上了，“可你送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洛绯停在路祭身前，眼底晦暗不清，仿佛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不想再被动地和路祭对视，懒懒地伸出食指挑起了路祭的下巴，指甲同时一分一分嵌进路祭的脖子。

　　路祭不知道洛绯的记忆恢复了多少。
　　不过他想，这个人肯定把他的不好全想了起来。
　　说不定还想起了怎么说话会让他难受。
　　不然怎么每句话上带的刺都能一根不少地扎进他的心里。

　　路祭苦笑着和洛绯对视，手忽然脱力般一松，长剑落地。
　　锁链清脆的碰撞声过去，耳边只剩下整柄剑砸进绒毯，又一路滚落下去的沉闷声响。
　　洛绯的指甲定了一下，没再继续推进。

　　“别生气。”

　　“我惹你不开心，你杀了我就是。”

　　路祭扣住洛绯的手腕 ，一点一点地把这个人的指甲往前推，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洛绯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挣开。
　　明明已经虚弱到死死撑着楼梯扶手才能站稳，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洛绯看着路祭的血失控般顺着自己的食指滴落，忽然慌了。
　　和路祭那一瞬的颤抖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手现在抖得厉害多了。
　　不止是手，几乎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血线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钻到路祭的伤口前，拼命把自己团成一团，试图替这个人堵住往外流的血。
　　但于事无补。
　　入骨的恨意仍然汹涌着，洛绯却莫名开始害怕这个人就这样倒在他面前，和刚才的兔子一样，变成一具没有体温的尸体。
　　手足无措之际，一条鞭子忽然缠上路祭的腰，干脆利落地把这个人从他面前扯开。
　　乔野一脸嫌弃地看着奄奄一息的路祭，再一次狠狠认同了自己的人生格言——
　　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他扶稳路祭，在用灵力为这个人封住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的间隙，飞快瞄了一眼洛绯。

　　鬼王看着自己包裹着路祭鲜血的指尖，在原地怔了几秒 。

　　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手软？

　　你不是……很想杀了他吗……？

　　洛绯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很快便恢复了清醒。

　　乔野感受到一道带着杀气的目光从背后扫了过来 ，手上哆嗦了一下。
　　“师兄……你坚强点……别晕啊……我可扛不动你……”
　　他开始自我安慰般鼓励起路祭。
　　路祭半睁着眼睛 ，呼吸沉重不堪。
　　他艰难地扭头朝洛绯那望去，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却在此时一颗一颗滚落到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乔野冷静思考着眼前的形势——
　　他师兄只剩半口气吊着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他出门太急什么符纸都没带，硬碰硬好像胜算不大。

　　不行啊，他才活了70岁啊，不能就这样英年早逝啊！
　　正当乔野飞速运转的大脑卡壳卡到快要冒烟时，鬼王已经默默捡起了路祭滚到楼下的剑。
　　乔野用余光看见时心凉了半截。
　　结果鬼王只是冷眼打量了一下，就把剑扔了过来，看上去意志有些消沉。
　　乔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见证了那把他提过并臭骂重得要死的剑，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路祭身上。
　　洛绯:“……”
　　乔野:“……”
　　路祭闷哼一声，喷了口血，脸色更差了。
　　消沉个屁。
　　乔野有理由怀疑鬼王是来补刀的，可能下一秒就是解决他。
　　意识到洛绯恐怖如斯后，他现在只想快点跑路。
　　他用鞭子卷起剑，扶着路祭一路踉跄着离开了别墅，一路上都在钦佩路祭挑老婆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