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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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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七娘要借的书已经拿到了,可玉珠却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不然三娘那边找不到的书出现在了七娘房里,这事就不好解释了。
三娘的丫鬟翠云过来时看到了桌上的杂记,果然诧异道:“咦,这本书怎的在这里?小姐同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玉珠恰到好处地露出同样惊讶的表情,反问道:“这书难道不是三娘托五公子带来的吗?”
翠云见玉珠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便信了她的说辞,不禁皱着鼻子埋怨道:“五公子也真是,不说一声就把书拿走,还要栽到我们家姑娘身上。”
顾家五郎向来没什么架子,府中的丫鬟小厮并不怕他,若是不高兴了还会拌着玩笑骂他两句,也不见他生气,所以上至老夫人老太爷,下至府内杂役仆从,大家都喜欢他,也只有玉珠一直避着她。
“说起来五公子也真是闲,每逢书院放假他都要买许多东西送来给三娘,”翠云意有所指道:“喏,这些书都是他买来的,他连女孩子喜欢什么书都算到了,我看他就是等着七姑娘遣你来借呢。”
玉珠只是笑笑,不接话。
见玉珠没反应,她不禁气恼:“哎呀,你怎么还不开窍啊!真是傻子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会把握。”
玉珠明白她的意思。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身契都攥在夫人手里,等未来小姐出嫁,若是陪嫁的丫鬟,夫人便会把身契给到小姐手中,好让小姐可以一辈子拿捏她们。
她们的命运无非就两种,要么是被小姐送给姑爷做个帮自己固宠的姨娘,要么就是等年纪大了被指派个府中的奴仆嫁了,是嫁给得脸的管事还是嫁给低贱的杂役都要看小姐的想法。
可无论嫁给管事还是杂役,夫妻二人也都是贱籍,便是生了孩子也脱不出这个籍贯,未来依旧要在府中给老爷夫人当牛做马。
若是做了贵人的姨娘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要看夫人的脸色被拿捏一辈子,但好歹也从伺候人变成由人伺候。
最重要的是,她们的孩子不会再是奴籍,哪怕是姨娘生的孩子,在府中也是主子,能读书习字,未来甚至有可能入朝做官,这就是区别!
寻常人家清清白白养大的姑娘或许还会纠结一下是做高门妾还是贫家妻,可于她们这种命不由己的丫鬟来说,能被府中的公子或是未来的姑爷看上、收入房中做个姨娘已经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命了。
甚至“收入房中”和“做个姨娘”都没有必然关系,很多丫鬟即便上了老爷的床,若是不得爱宠可能到老也只是个通房,连妾都算不上。
“五公子虽说看着风流,可风流也有风流的好处。”翠云给玉珠举例:“做妾室的,能依仗的也只有男人的宠爱和自己的儿子,而且有了宠爱才会有儿子,若是碰到的不解风情的夫主,那可有的哭了。”
只有妻室才会希望男人不好颜色、不心猿意马,但凡是抱着做妾心思的女孩,谁不希望自己的夫主风流些,最好再努努力把这风流都留在自己房中。
玉珠笑着止住了翠云的话头:“我是三姑娘的丫鬟,这些事情自有三夫人和小姐为我做主,哪里由得我想来想去。”
见玉珠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思,翠云才悻悻闭了嘴。
其实真正有心思的是她,且不论家世学识,单说五郎那风姿俊逸的面容就能让懵懂的少女红了脸。
知好色而慕少艾,这句话其实无论男女都是通用的,只是这世间往往只有男人才有挑选的权力,且可以挑选不止一次,而女子在仅有的方寸自主中还要考虑诸多如对方家世、性格、功名以及婆母等问题,考虑到最后,只能遗憾放弃对男方外貌的要求。
但这并不是说女子就不在乎男子的相貌了,若是有机会,谁不想自己的夫婿有一副好皮囊?
翠云看得懂五郎对玉珠的喜欢,她本想着若点醒了玉珠,遂了五郎的心愿,或许五郎也会多看她一眼,到时候再让玉珠帮她美言几句,两人一起被收房做姨娘岂不快乐?
只这个想法刚迈出第一步就被玉珠无情掐灭了,翠云脸上看不出失望,只是也再没了交谈的心情,匆匆将玉珠送出去。
好在被五郎耽误这一会儿雨也小了不少,玉珠带着书回了七姑娘那里,一路上远没了去时的狼狈,但她还是在进屋前于院子站了一会儿,让自己的脸被风冻得更白些才进去见七姑娘。
七娘果然对她的晚归很不满,她撂下手中的叶子牌,责备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找书耽搁了些许,外面又下雨,我怕淋湿书,所以脚程慢了些。”玉珠温顺地低下头,将书放到七娘手边。
七娘看到她还落着水珠的额发,终于没再说什么,让她出去擦干了再进来伺候。
掩上房门后,玉珠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随着七娘渐渐长大,她隐隐能感觉到七娘对她态度越来越冷淡。
小孩子心思单纯,身边有个漂亮的姐姐照顾起居自然欢喜,可这些年七姑娘也开始了由幼童向少女的变化,对旁人的视线也越发敏感起来。
通常出席各种活动,丫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只陪侍在各自主子身边,满足主子的需要就可以了。她们甚至连成为陪衬的资格都没有,没有人会在意她们今日穿了什么衣裳,画了什么妆容,戴了什么首饰。她们只是主子的随身物件,实用性远大于观赏性。
但如果身边的丫鬟太漂亮了,漂亮得压过在场所有官家女眷,就连服侍的主子都成了她容貌上的陪衬,那无论如何都会令人心生芥蒂。
七娘曾经得了一只用波斯宝石镶的金簪,欢喜得紧,当即就戴上了,当时玉珠就在她旁边为她簪发,七娘在镜中欣赏了自己片刻,突发奇想地摘下了簪子,非要玉珠戴上来给她看看,玉珠推辞不过,最后那簪子还是插进了她的发髻。
说实话,那日玉珠给自己梳的发实在不适合那枚华美的簪子,太朴素,撑不起黄金宝石的璀璨。可七姑娘看后却变了脸色,当即将簪子从她头上拔出来摔在了地上。
黄金无事,宝石却碎了。
自那时起,玉珠就知道,七娘不喜欢她这副面容。
拥有与身份不匹配的容貌也是一种罪。
宝玉无罪,怀璧其罪。
*
陆解元到江陵这日,府内早早便准备了起来,一大清早就开始洒扫庭院,剪除枯枝,从大门到正堂的路上务必不能有石子,连檐下的灯笼都换了新的。各院姑娘们也都得了信,无论愿不愿意,都在丫鬟乳娘的催促下起早梳妆,换上了好看的衣裙。
七姑娘打着哈欠被从床上哄起来,扁着嘴嘟囔:“不就是姑奶奶家来人了吗,干嘛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我的小姑奶奶的啊,若是旁的人你随意些便罢了,那可是位解元啊!若是再年长些娶了妻室,可是要被尊称一声老爷的!”碧玺给她梳发,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促狭道:“也不知道以后哪位小姐有福气可以嫁与陆解元。”
“解元有什么了不起,”七姑娘在妆匣中挑着一会儿要簪的珠花,不甚在意,“都是一帮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才不稀罕。”
紧接着她眼珠一转,窃笑道;“不过四姐肯定稀罕,她惯是喜欢做脸面装样子,成日里念那些文邹邹的释卷经文,显地她多好读书似的!假淑女和真学究,般配!”
“那姑娘想要个什么样的郎君?”碧玺问。
小姑娘眼珠一转:“那一定要像五哥哥一样有趣才行。”
“姑娘还不如直说要向五郎一样好看才行!”碧玺打趣,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挑夫婿哪里能只看脸?家世、品性、才学,哪个不比相貌重要?
接着又反问:“那若是陆解元同五郎一样好看,你愿意不愿意?”
“不可能,”七姑娘一口否决:“州学里那些读书好的公子就没一个俊朗的!”
玉珠端了早点进来,一开门就听见碧玺在和七娘讨论今日要来的陆解元外貌如何,不禁失笑。
“你也觉得若选夫婿,男子的学问更重要吗?”七娘不服气地扭头问她。
“学问什么的我不懂,只是他是京城来的呢,姑娘不是一直想去京城吗?可以寻个机会让他给你讲些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新鲜趣事。”
“不行,话说多了阿娘就要起旁的心思了,要是因着这样把我随便定给了她,我上哪里喊冤去?”七姑娘连连摇头。
家中大姐嫁的是江州知府的次子,在她们这里也是年纪轻轻便才名远扬的人物,定亲时她和其他姐妹一起去恭喜大姐,但大姐却好像并不太开心。那时她还不明白,等到了迎亲那日,见到了新郎,她才明白大姐不开心在何处。
那知府次子身材敦实,肥面扇耳,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叫人看了便没胃口,偏家中的长辈都一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样子,一口一个贤婿,还让她上去叫姐夫。
那时她便知道,长辈们给她们挑婚姻对象,只在乎这桩婚事有没有门当户对、未来夫婿能不能光宗耀祖让姻亲都沾上光,至于嫁过去的女子对丈夫满不满意、不满意在何处,他们是不在乎的。
更何况很多婚事定下时,外貌本就不在长辈考虑的范围内。若是本性不好家中还会再三思量。容貌丑?这世道何时抨击过男子的容貌了?
大姐的婚事给七娘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在她想来,学问高就等于长得丑,年轻解元还未谋面就已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呆板木讷、宽面方颚的印象。
这个印象一直持续到她在家中正堂见到了真人才被彻底打碎。
见过客人,拿了从京都来的礼物,小姑娘一脸恍惚地回到房间,坐下半晌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碧玺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碧玺,你说,这世上怎的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比五哥哥都好看......”
“是啊,奴婢也没见过这般人物,”碧玺咽了咽口水,努力想要挤出几个词来形容,最后却只能说:“像神仙一样呢。”
七娘脸上的红晕渐渐褪了,呆坐了一会儿又顾自喃喃道:“可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偏偏腿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