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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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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星塬,家里人都叫我“元宝”,除了哥哥。我很喜欢这个小名,妈妈说这是“爸爸妈妈的无价之宝”的意思。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只有姑姑喊我的小名;自从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喊我“元宝”了,因为我长大了,他们都喊我的大名。
我爸爸叫林正松,是个医生,但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真人。小时候家人跟我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救死扶伤,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有一天,我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眉毛和照片里的爸爸有点像。我为这个发现雀跃了很久。我爱我爸爸。
我妈妈叫邓敏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她总是很忙碌,在我小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外地工作,没有时间陪我。但是妈妈很爱我,她经常跟我打电话,还会给我寄礼物,不让哥哥欺负我。后来她病了,每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打针吃药。她病得很严重,我很担心,也很害怕她撑不过去,只能每天好好学习,考好成绩讨她欢心。但她还是病逝了,就像以前她每次离开家那样,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走掉,我的奖牌都没来得及送给她,连一句“再见”也不能说。我很爱妈妈。
我姑姑叫林凝,比别人的姑姑要年轻,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很多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我四年级的时候,姑姑跟何焯叔叔结婚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结了婚,姑姑依然对我很好,她会像妈妈那样辅导我写作业,会给我买好吃的,会跟姑父带我出去玩。除了妈妈以外,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姑姑,将来我会像孝敬妈妈一样孝敬她。我永远爱姑姑。
我哥哥叫林星野,我对他的感情相当复杂。小的时候我喜欢他、崇拜他,因为他会陪我玩、给我买好吃的,虽然他经常欺负我,但是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开心。他会的东西非常多,会画画、会拍很多好看的照片、读过很多书,还会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小时候我最粘的人就是哥哥,我觉得他很厉害。长大以后就不是这样了,反而有点讨厌他——都说长兄如父,他穿上西装的样子衣冠楚楚,身为哥哥却对我不闻不问。我觉得他应该也有点讨厌我。
他好像天生就是一座行走的冰雕,总是一脸冷漠和严肃的样子,不太喜欢搭理我,什么事情也不跟我说。尽管他对我爱答不理,他还是会护着我的,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他会为我出头。我的身板不够有攻击性,看起来很文弱很好欺负的样子,果然在初二的时候被学校外面的小混混敲诈勒索。哥哥知道后把人堵在巷子里暴揍了一顿,一挑五。一挑五哎!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找我麻烦,连学校里的校霸都对我敬而远之。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崇拜他的。但是我也怕他,因为他真的很冷酷很凶,揍完小混混转头就骂我任人宰割没出息,还骂我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说。我委屈,胆大包天地跟他吵了一架:你那么忙,就算说了你也没时间管我,凭什么怪我,你不是不爱搭理我吗。哥哥听了差点把我也揍一顿,也就是从那以后,他终于开始正眼看我了,还代小姑出席过几次家长会。
工作以后哥哥的表情就多了一些,也许是领导和合作伙伴不做人,他也会愤怒,会苦恼,会沮丧,偶尔也能看见他对着陆姐姐的照片落寞地发呆。忘记说了,陆姐姐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她温柔漂亮,经常陪我一起玩。她是哥哥的女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的,陆姐姐明明是我的好朋友。后来从某一天开始,陆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或许已经分手了。我不知道陆姐姐现在在哪里。
哥哥是个工作狂,会经常出差,自打上初中以后,我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几次。这样也挺好的。他一忙,生活就好像有了奔头,不像五年级时他辞职在家醉生梦死,连我自己都觉得无望。我佩服他的勇气和魄力,因为他想做什么都敢做,揍人的时候下的都是狠手,面对挑战也敢孤注一掷,人如其名。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他把御园的房子卖掉了,我不太懂其中的关窍,但我知道他是需要资金为自己的事业拼一把。姑姑为此和他争论了很久,劝他三思而行,想来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如果失败就意味着倾家荡产一贫如洗。哥哥坚持自己的选择,我祝愿他成功,那样的话等我毕业以后就可以跟着他飞了。
他看似冰冷不近人情,实际上还是很照顾我的,因为他把卖房子的钱留了三十万给我,以免万一他失败了,我也跟着喝西北风。呜呜呜我爱哥哥。
幸好爸爸妈妈在天有灵,他成功了,即使一路波折战战兢兢。有一次我去公司找他,看到很多人尊他“林总”,他的办公室很大,看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里面还有一个休息室。难怪这个工作狂总是不回家。因为怕他真的去喝西北风,所以我一直省吃俭用,那三十万我现在都没花完,现在每个月哥哥还会给我一笔零花钱,我的小金库越来越充实。
所以今晚我要去吃最贵的那家日料!
“林星塬,”课间,后座的男生扒拉他的肩膀,“林星塬!”
“干嘛?”林星塬不耐烦地回头。
“你寒假要去哪里玩儿?”男生问,他们今天上完课就放寒假了,“去琼州吗?天气齁儿冷的,去琼州避避寒呗?”
“不去,”林星塬转了回去,“寒假我要回老家。”
“回老家干嘛?”男生茫然问。
“过年啊兄弟。”
“你往年不都在燕城过吗?”
林星塬靠着椅背翻书,漫不经心地说:“我哥说今年回去过年。”
“好吧……”男生唉声叹气,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喏。”林星塬从抽屉里摸出一代饼干扔给他,听着背后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男生嘴里全是饼干粉末,含糊地问:“咋?”
“胖驴,你能不能不要剥削我剥削得那么理所当然?”林星塬说。
“怎么了?我怎么剥削你了?”男生眼睛一瞪,“而且你不要喊我胖驴!我有名字!我叫卢磐!”
“你敢说去年暑假撺掇我去云滇不是在蹭我的零花钱,今年撺掇我去琼州实际上想的也是蹭我的压岁钱?”林星塬说,“我的零食有多少是进了你的肚子,你早餐有多少次是叫我顺便给你带而你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说这话可就伤感情了啊,”卢磐说,“你哥那么有钱,几顿早餐算什么?八年的交情还不值得你请我吃几顿早餐?咱俩开裆裤时代就认识了!”
“首先我哥有钱也是他自己赚的,其次我三年级不穿开裆裤谢谢。”林星塬面无表情地说,“而且咱俩的交情基石纯粹是你话痨,我一开始并不是很爱搭理你。”
“可阮老师的任务就是让我兜你说话啊,”卢磐吃着饼干摇头摆脑,“我也不能违抗师命不是?八年前的你多内向,现在的你多开朗?这不都是我的功劳吗?话说我俩能从小学一直摽到高中也都是缘分,你还想抛弃我另寻新欢不成?”
林星塬刚想怼,余光瞥见隔壁班的唐映雪又来了,连忙放下书跑去洗手间避难。
“桃花运啊……”卢磐啧啧摇头,抓出两块饼干塞进嘴里。
今年的寒假放得晚,挨着小年夜。林星野还有工作没忙完,一直压到29号才回,林星塬的寒假作业都快写完了。
后备箱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车身轻微抖了抖,副驾上的林星塬连忙小腿并拢手放膝盖端端正正坐好,像极了班主任进教室时装模作样的小学生。
林星野皱眉看了他一眼:“你那样坐着不累?”
“还、还好。”林星塬嘿嘿一笑,放松下来靠在椅子上,悄悄把他在匣子里找到的珠子放进口袋里,准备用作他的机器人模型装饰。
林星野拧钥匙点火,在车载系统上设置好导航路线,头也不抬地说:“系安全带。”
“哦。”林星塬连忙扯过安全带系上,生怕行差踏错挨削。
去年阆城开通了直达燕城的高铁,只需要五十多分钟就可以从这边到那边,比开车方便。林星野不喜欢辗转赶车,宁愿自己开车掌控时间,而且宠物不方便带上高铁。
后座的猫包里传来几声猫叫,从透明的小窗隐约可见一块白毛,小猫在里头焦躁地抓挠,不太习惯出远门。
“把它抱出来。”林星野说。
林星塬往后伸手一捞,打开猫包把里面的小不点拎出来。这只猫两年前就出现在家里了,具体什么时候养的他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哥非常宝贝这小东西,简直到了纵容的程度,就算打碎名酒洒了满地林星野也舍不得责怪一句,反而紧张巴巴地抱起来检查有没有受伤。林星塬在他这儿本来就没什么地位,这只猫出现以后,他的地位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林星塬报复似的揉了它一把,雪白的猫咪挣扎着要去林星野怀里,冰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安分点儿,你爸开车呢。”林星塬按着它的爪子咕哝道,“给我抱一会儿能死啊?”
林星野瞥了他一眼,林星塬顿时皮实了。
高速上堵车堵得厉害,黑色SUV被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林星野把猫抱过来安抚,喂了半片吐司。小猫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指,软软地喵呜。
林星野轻轻笑了一声:“乖。”
林星塬仿佛看见了一头史前怪兽。
即使是放假,林星野的电话也没消停,这个总的电话打完那个经理的电话又打进来,谈的都是工作的事情。林星塬不明觉厉,待在一旁安静如鸡,不敢出声打扰,只有他哥怀里的猫肆无忌惮地喵呜撒娇。
林星塬心里跪哭——他竟然对一只猫羡慕嫉妒恨。
挂完了乔总的电话,车子终于可以动弹了,没多久小姑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到哪儿了?”
“刚过宁乡,堵车堵得厉害。”林星野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八点半到家。”
“就你跟星塬回来?”
“嗯。”
“还是没带女朋友回家?”小姑责怪道,“不是我说你,都这个年纪了,你怎么还不打算结婚?难道你真想老的时候被一个小娃娃扯着你的胡子喊爸爸?”
林星野早在听到“女朋友”的字眼后就切断了车载蓝牙,把手机扔到林星塬怀里。
林星塬巍巍颤颤地把手机捡起来,听到小姑在那边机关枪似的催婚,心中非常不厚道地幸灾乐祸,他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催婚。
“你不是跟徐可萌处着呢吗,把她带回来见一见怎么了?又不会逼着你俩去领证……”
林凝在那边滔滔不绝地控诉,林星塬连忙出声:“姑姑!”
林凝的机关枪戛然而止:“星塬?路上还好吧,有没有晕车?”
“没晕,”林星塬说,“就是坐得我屁股疼。”
“路上叫你哥找个服务区休息一下,下车活动活动就不疼了。”林凝说,“他是不是又把手机扔给你不听训斥了?”
林星塬哪敢说是啊:“没有没有,他听着呢!”
“那你让他说一下我刚刚提到了谁?”
“……”林星塬小心地瞟了哥哥一眼,打哈哈道,“哎呀他忙着开车呢,高速车多危险,到家再说吧,拜拜!”
没等林凝回话,林星塬就忙不迭地挂了电话,不小心看见他的手机壁纸,忽然怔住。
——竟然是陆姐姐年少时的照片。
正因为是年少时,面容还有些青涩,笑容干净纯粹,是他记忆中的陆姐姐的模样,所以那种熟悉感才扑面而来,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
按理说能当壁纸的照片一般都意义非凡,按照卢磐的说法,用谁的照片就代表你心里喜欢谁。
可是刚才小姑又说哥哥在跟徐姐姐交往?
林星塬搞不懂。
到家的时间比预计中晚十分钟,林凝把饭菜热好为他们接风洗尘,五岁的表弟在开心地玩表哥带回来的礼物。
她26号放假回的阆城,结婚以后就不住花半里了,住这的人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俩,但这两人都不常回来。今天特殊一点,她得过来把晚饭备好,省得他们回到家还要饿着肚子等外卖,姑侄三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团聚了。
猫儿来到新环境有些怕生,胆怯而警惕地蹲在卫生间门外,林星野一出来就被它扒裤腿。他抱着猫走到餐厅,一边吃饭一边和林凝话家常,时不时夹一片肉片用清水涮过之后喂猫吃。
天色已晚,孩子们奔波一路很累,林凝也不想唠叨太多,询问了一下近况就放过了他。
“床铺被褥我都收拾好了,你俩吃完洗洗睡吧。”林凝招呼何璨过来,“我们先回去了。”
“您不在这边住?”林星野问。
“不了,明天除夕,你姑父那边有很多事儿要做。”林凝说,“你们今晚也好好休息,明天搞一下卫生贴对联,晚上跟我们一起出去吃年夜饭。”
林星野忙碌了一年,哪还有力气搞卫生,请了阿姨回来帮忙收拾。他留林星塬在家指派协助,自己抱着猫出去溜达买东西。
兜里的手机叫魂般响着。
每年过年郭宇都蹦哒得很厉害,总想着叫上老同学聚一聚,可惜每年人都不齐,林星野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他们的同学聚会了。
“难得回了阆城,这次一定得聚一下,我们多久没见过面了?”
“你跑燕城出差的时候不是见过了吗?”林星野说。
“那是我俩见,跟一帮人聚会还是有区别的好吧?”郭宇说,“年初二,老地方,一定要来啊!不然我就跟兄弟几个上门绑人了!”
“知道了。”林星野答应道。
阿姨们的效率很高,仅一个上午就把家里的卫生搞定,对联也一并给贴好了。吃完饭休息后,兄弟俩一起去了墓地祭拜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