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31、此去

　　阆城的东西不多，主要是衣服和高中时候用过的书籍，以及一些零碎的物品。书是带不走的，太重了，陆澄子整理了一下卖给小区外收废品的老大爷，光是这一项工作就把她累得够呛。
　　能扔的东西都已经扔掉了，有些物品却无论如何都要带走，尤其是和林星野有关的东西，尽管会触景伤情，但她是一个恋旧的人。

　　林星野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处处体贴，这段感情带来的绝大多数都是甜蜜，所以才导致放手的时候极其痛苦。
　　谁会忍心放弃一块甜美的蜜糖呢。
　　那种美妙的滋味，哪怕只是看一看那张漂亮的包装纸，都能治愈心底的苦涩。

　　陆澄子把所有的物品都收进大大小小的箱包里，一趟一趟地搬到小区门口的快递驿站，她一个人无法带着那么多东西千里迢迢去申沪，只能花点钱寄过去。搬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意义非凡的东西。陆澄子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像极了她刚搬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茫然。

　　那时候的阆城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因为她不知道这里的底细，也不知道接下来她会在这里发生什么，更害怕自己无法走出这个落败的小城市。如今的阆城对她而言依然是陌生的，但有些地方却熟悉得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比如小区外面的小广场，她和林星野曾在那里遛狗放烟花。
　　比如从家去三中的路线，沿途有三个红绿灯和无数商店，每天上学她都会经过。
　　最熟悉的还是外面的楼梯间，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有多少级台阶，护栏的扶手上落了星星点点的水泥，从那里去林星野家只要15秒。

　　两年了，陆澄子最终也没有很喜欢这个城市，但是她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好的也好，坏的也好，都将成为珍贵的回忆，在她的生命里隽永。

　　陆澄子拖着最后的行李箱跨出门外，1202的房门正好打开，刘奶奶抱着她的宝贝孙子准备下去遛弯。那个小孩两岁了，走路跌跌撞撞，语言水平停留在咿咿呀呀阶段，生得粉嫩可爱。
　　刘奶奶哟了一声：“状元，好久不见了哈？”
　　“是。”陆澄子笑着点点头，“昨天刚回来。”
　　刘奶奶打量了她几眼：“这刚回来，又要上哪儿去啊？”
　　“搬家了，”陆澄子说，“以后我不住这儿了。”
　　“啊……”刘奶奶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市状元住在我家隔壁”这种荣耀这么快就结束了，“搬到哪儿去？”
　　陆澄子怔了一瞬，抿唇道：“申沪。”
　　“哟，那可是个大城市啊。”刘奶奶说，“你这么聪明，在申沪肯定能赚大钱……”
　　陆澄子只是笑，并不说话。她最后再看了一眼1201的屋子，永远地关上了这扇门。
　　*
　　今年的寒潮非常强盛，燕城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的雪，天气很冷。
　　林星野进教室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再出来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晚上他有一门通识课，阶梯教室已经坐了一半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放寒假的事情。
　　林星野看了一眼校历，这才意识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放寒假了。

　　“同学，不好意思，请问这儿有人吗？”一个女生问。
　　林星野看着元宝家长群里的通知，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女生开心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正准备撩这位帅哥聊天，就见他戴上了蓝牙耳机听英语听力。
　　女生觉得奇怪，英语四六级考试都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复习英语？
　　不过答案无法寻找，人家压根儿就没有和谁聊天的打算，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林星野第二天上完课后掐着点去了小学接元宝，顺路带他去买明天参观博物馆要带的东西。小朋友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出来，乌黑的头发上落了许多细碎的雪花。元宝呼噜了几下头发，把外套的帽子扯起来戴上，有几颗雪滑到了脖子里，冰得他直哆嗦。
　　“你围巾呢？”林星野问。
　　“忘记带了。”元宝缩着脖子说。教室里有暖气，他出来的时候以为外面不冷，谁知道这会儿冻得那么厉害。
　　林星野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扔给他：“自己缠上。”
　　元宝跟在他身后，好半天才把围巾戴好，缠得乱七八糟。

　　等地铁的时候，林星野瞥了一眼身旁的小熊，心中的感觉十分怪异。他抗拒邓敏敏安排他做林星塬的监护人，想让他自生自灭，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打点他的一切，好像照顾弟弟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管他，身体还是会本能地去关心他。
　　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管愿不愿意，这小子的尿布他都换过。
　　林星野恼火地把这些记忆从脑子里赶跑。

　　元宝听到他烦躁的啧声，奇怪地问：“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林星野面无表情地说。
　　元宝莫名其妙地扯了扯围巾，看了一下手里攥着的地铁卡，想起刚才过闸机时显示的余额，对林星野说：“我的卡快只剩三块钱了。”
　　“嗯。”林星野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没说别的。
　　元宝撇撇嘴，以为他不会管这事儿，还是让姑姑帮他充吧。
　　结果出站的时候林星野就在自助机上给他充好了。
　　元宝再一次撇嘴，心中却暗喜——哥哥还是很关心他的嘛。

　　明天学校组织他们去博物馆参观，元宝很期待，心情也挺好。要带的东西并不复杂，就是一些吃的喝的还有笔记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带个相机。
　　林凝那里有的是相机，但是专业的相机元宝不会用，好在家里有一个数码相机，很久以前邓敏敏买的，里面拍了不少照片。
　　林星野把模式调好教他使用，元宝没一会儿就学会了，拿着相机练手，一连拍了很多张照片。
　　忽然想起陆澄子曾经送给他的吹泡泡照相机，不假思索地问：“哥哥，陆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你没问过她吗？”
　　“没有。”

　　这阵子他努力不去想任何人，按部就班地上课和生活。他把自己的软肋拿掉，邓敏敏再也戳不到他的痛处。
　　竟然比以前好过了不少。
　　在他内心深处的确隐藏着那样的恐惧——他害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配不上陆澄子，没有能力为她遮风挡雨，也怕陆澄子对他失望。
　　他现在过得那么糟糕，陆澄子总有一天会对他失望的，现在不会，以后肯定会。他受得住任何人失望的眼神，也能直面任何人对他死心的背影，除了陆澄子。
　　他不想被抛弃，那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
　　可是这样一来，陆澄子的存在好像变成了他一直以来的痛苦源泉，林星野为这种逻辑感到悲伤而愤怒，觉得很对不起她。
　　不是这样的。
　　陆澄子怎么可能是痛苦源泉，她明明给过他很多快乐和安慰。
　　林星野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1月中旬放寒假，林星野遵循家中的惯例回了阆城。他们家人口稀少，过年也没什么气氛，年夜饭普通得像平常日子里的家常饭，只有凌晨时的烟花声提醒着节日的特殊性，每个电视台都在放春晚。
　　大年初一那天，林星野木然地坐在房间里查询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不上不下，但好在没有挂科。
　　如果是陆澄子，她这个学期的绩点一定很高吧。
　　他茫然地看向窗外，满眼都是飘扬的大雪，想起从前和陆澄子坐在这里谈心的时光。
　　等他找回神智，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到了1201的门前。

　　分手后他们就没有联系过了，两人的社交账号如一潭死水，他也不知道陆澄子过年有没有回来。
　　应该回来了吧，不然她能去哪儿呢？
　　林星野忽然害怕起来，隐隐也有些期待，万一她突然开门出来，看见他在外面会是什么反应？
　　漠然无视？毕竟有感情在。
　　破口大骂？她向来温柔，连生气都罕见。
　　痛哭挽留？她应当不是爱好纠缠的人。
　　林星野想象不出来。

　　他愣愣地在楼道里站了很久，鼓起勇气点开陆澄子的头像，想发一条消息给她，字打来打去也编辑不出一句合适的问候。
　　都已经分手了，发个标点符号都是打扰。
　　可他真的很想她。
　　林星野低着头，一字一句地重新编辑，明明只有四个字，他花了快一分钟才打完。
　　—新年快乐
　　没有被拉黑，但许久也等不到回复，他已经失去了陆澄子秒回消息的权利。
　　林星野苦笑。

　　电梯门忽然打开，轿厢里的光线和人一起溜出来，紧接着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唤醒——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太快，让林星野紧张慌乱，以为是陆澄子回来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多虑了，来人根本不是她。
　　刘奶奶认得他，惊讶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她对1201的门努努嘴：“你来找同学？”
　　“……”林星野暗嘲自己多想，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哎哟，那可不巧，这家人已经搬走啦！”刘奶奶乐呵呵地说，好像为自己能够让他避免无望的等待而感到非常高兴，“你同学没跟你说吗？”
　　林星野一怔：“什么时候搬走的？”
　　“11月底的时候吧。”刘奶奶语气颇有些骄傲，好像说的是自家的孩子，“他们家女儿可厉害了，在申沪那边年薪百万，这不就接她爸爸过去享福了嘛！”
　　林星野有些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不是陆澄子，确认道：“您是说我……同学？”
　　“是啊，就是两年前考了市状元的那个，哈哈哈……”

　　林星野恍惚地看向1201的房门，旋即苦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阆城的人就是这样，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传成夸张的谣言，丝毫不管其中的逻辑。
　　陆澄子大学都还没毕业，哪来的年薪百万。
　　不过也是必然的，她一直都是聪明而勤奋的一个人，迟早有一天能站在金字塔顶端，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林星野轻轻拍了拍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说是拍，不如说是把手贴在门板上，好像在缅怀美好的珍贵，补上一个体面的道别。
　　骨节微屈，暴露出心中翻涌的酸涩。
　　搬走也好，她原本就不属于阆城，华灯璀璨的繁荣之地才是她的归属。
　　既然无法风雨同程，那就祝你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