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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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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横最近总是跟我说话。
他现在已经可以一整天都不回去了,用大把大把的时间陪我。东西掉了他就给我捡起来,告诉我放在哪儿了,我装没看见;夜里忘关窗了,他关上窗后念叨我总不长记性,我装听不见;在酒馆里听书的时候,他絮絮叨叨地点评,我装傻充愣。
纪横最初没这么啰嗦的。
他在山下捡到我,我那时五六岁,时间太久远了,我早已记不清那狠心的父母的样貌。可我还要感谢他们,不然我也遇不到纪横。
纪横本不收弟子,他那座山头原是他们门派分配给那批弟子的,后来门派之风衰弱,他们也都分崩离析,厉害些的另立了山头,其余的下凡做了散修,偌大一座山就剩下了纪横一人。
偶尔凡间出事,他就下山帮帮忙,时间久了,他竟也闻名一方,被奉为上神。
可众所周知纪横是不爱热闹的,久久独居,养成了他沉默、冷淡、果决的性子,当初修仙约用了十几年,真成了仙后,独自一人活了上百年,几乎要活得看破红尘了。
直到遇到了山脚下的孩子。
纪横蹲在那里,看了那个还在好久。
久到孩子药效过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孩子纯真,眼里心里都是,黑色的瞳孔里只映了纪横那张清冷的脸。
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眼下的情况,恐怕只有眼前人能暂时帮他,无论那人是善人、是恶徒,都别无他法。
晶莹的泪落下来,纪横看着那个小小的身躯抱着自己的小腿,凄凄哀哀地求他帮帮自己。
纪横在凡间见到的穷苦孩子数不胜数,许多都是一伙一伙的,也有被母亲抱着的,大多都是穿着破烂,日子艰苦,快要活不下去了,求着路过的仙人提点收徒,以渡难关。
然而纪横一个也没收过,只留下些够他们活许多年的碎银,就都打发走了。
眼前这个孩子穿着只是朴素,并不破烂可见是刚被父母遗弃了。
纪横觉得这小孩长得很好看,五官精致,是他一眼就被吸引的那种。
而且现在,小孩那双眼里只有自己,水光闪烁,是发自内心的无助。
纪横半抱着让他站起来,擦了泪,带上了山。
后来小小的孩子洗干净身子,裹着纪横宽大的衣袍坐在床上,便坚定了纪横决定养他的心。
纪横本想的是,听话,就顺着,不听话,赶走就是。
但没想到后来怎么都不舍得叫他走了。
——
我没叫过他师傅,他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尊长。他真的就只把我当个小孩在养,每天给我这肉体凡胎做做饭,带我在山上逛,又在凡间逛,逢年过节买几个小玩意儿,把我拉下凡间看他们各种欢闹喜庆。
只偶尔教我些术法,像什么闭气啊,御风啊,诸如此类,似乎只是为了让我玩玩。
他那副身体大概十六七岁就辟谷了,活了几百年又长到了二十一二的模样。我肉身生长迅速,不过须臾几年就不复孩童样貌了,看见他总是不甚开心,威逼下教他助我修行,不出几年也成了和他一样的老怪物。
只是我颇为不服的是,即便我也辟谷成仙了,仍旧矮他许多,他总能轻易制住我。
——
自我第一次看到纪横至今日,已过了三四个月,我终于盼来了中元节。
我虽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却晓得中元对他们鬼界定有影响。
而且我能感受到,今日的阴寒之气不似往日,格外强盛。
早晨醒来,纪横在屋外练剑,就像他仙身还在时那样。他不再能用自己曾经庞大的法力,只好靠舞剑来度过闲暇时间。
倘若我原来就只活九十岁,或是我能预知纪横陪不了我一辈子,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可他回来了,如今的生活平静的要让我以为他从没离开过了——
除了我们至今还未说过一句话。
我披好衣服,纪横也进来了,我自顾自扎了个发髻,从那面小铜镜中看自己,发绳将头发高高竖起,显得我仍旧是十六七的青春模样。
我知道纪横站在我身后,但很多东西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比如不再是他替我束发,比如铜镜中看不到他俊朗温和的面容。
中元算不得喜庆的日子但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好日子。
我带他下山,去了人间相传通往鬼界的河,顺水放了一盏无字的莲花灯。后来又带他去了一座山神庙。
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物种,明知道千难万险求道者,却仍旧要先去拜那些虚无缥缈的天庭神佛。我们修道的更是神奇,明知道世间最能解决问题的就是自己,却也会想着拜神来给予自己点心灵寄托。
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纪横应该是在我身后站着,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我刻意讲祈祷的话说了出来。
“尊敬的天神,信徒在此祈祷,愿……”
我文化水平不高,况且此生还算顺畅,竟一时想不到好词。
“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万事顺遂。”
“万事顺遂……”
“再觅良缘”
“再……”
我猛地惊醒。
方才怎么就不自觉跟着纪横念了。
他笑了,那笑声好像蛊着我去寻,我回头了——
我的鼻尖擦过他的。
纪横弯着腰,双手捧住我的脸,叫我“小绝”,让我无处可逃。
他眼里满是温柔的期待,“叫我一声。”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庙里极安静,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纪横肆无忌惮。
轻柔的吻落下来,又覆到我耳边,让我叫他的名字。
“纪横”两个字带着颤抖念出时,我才知道,其实一直不是我在带着他走,他早就知晓了。
他居高临下,不带欲望却又倾尽缠绵,那滂沱的爱意,究竟是落在我的身上,湿润了唇舌,也浇灌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