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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幼童 ...

  •   在步行回御史台的路上,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我瞧见那马车上的灯笼印着顾渚阁的商徽,识得这辆马车的主人是我老相识,我这老相识是当初不愿在豆蔻酒案状告宁涉的周大公子。
      车夫特地走下来,向我行礼问安,恭敬地说他家公子请我上马车,可送大人回御史台。
      进马车后,此刻这位周大公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两人衣着截然相反,周恕身着青墨色的云锦大袖袍,衣冠华丽、耀眼夺目,而坐在他腿上的小女孩却身着最常见的棉布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女孩见我还有些害怕,不断得挣扎着下来,直到周恕用他身体挡着,不要让我看不见她时。
      周恕有些为难,从怀中拿出用帕子包好的蜜饯哄着小孩,小孩被这蜜饯吸引到,便不躲着藏着。
      我看了一会儿,想不出来这小孩儿是谁,颇为不解地问道:“你今日特地候在此处,是让我见她的?”
      听闻我这一句,周恕摇头,轻抚小孩的额间碎发,这么一拨弄,我隐隐约约看见那小女孩眼中泛着泪光,但隔着这么些距离,我却看不真切。
      “我本来是在此侯着大理寺少卿的,竟不知这位大人昨日出事了,现在闭门不见客,是我来得不凑巧了,不过,万幸在这儿见到你了。”周恕捻着这小孩肉嘟嘟的脸,千方百计地逗她,她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周恕让她向我问好,小女孩说话声很低,慢吞吞地向我说甘大人好。
      小女孩说话听着黏黏糊糊的,看着模样也很讨人喜欢,我看着她时,微微笑着,她也回以微笑。
      “上次是你让那店小二给我送酒的吗?”见周恕颔首,我又不解地问,“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呢?”
      “大人仕途这么好,怎么能别人知道有我这样的朋友常登门拜访呢?”周恕话语很是苦涩,很难见他这样拘谨的样子,“上次好不容易在酒肆看见你了,但你身边还有其他人,便没有叨扰。”
      周恕见小女孩情绪稳定点了,便让那小女孩站在我与他之间,轻柔地抻上衣袖,见她藕似的小胳膊上一块青一块紫,淤青之大,让我看的时候晃眼,误认为是孩童不懂事搞上的墨团。
      “你还记得楚硕当街虐待幼童至其死亡的事吗?她与那个幼童是姐弟,当时一起私逃出来的,她与弟弟分散了。”周恕一边说着,一边又轻轻将衣袖放下,爱抚地摸着她额头上的碎发,那像黑葡萄一样溜圆的双眼正怯懦地看着眼前的人,周恕顺势将小女孩推到我跟前来,“其实那个幼童之所以当场咽气了,不是因为楚硕那两鞭子,而是在万樽楼受到的长期的虐待,那日幼童逃至街上,想求个大人来救他们,却被楚硕误认为是胡搅蛮缠的难民。”
      周恕还想卷起那小女孩的裤腿,让我看看她腿上惨无人道的鞭刑,我皱眉,摆摆手说不看了。我原先在江宁的时候,也会去酒肆偶尔打打长工,知道酒肆里的人会使鞭子抽人,却不知这糙汉都不一定能受得住的鞭子,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孩童身上。
      我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实在难以置信我所听到的,我打量着这个小女孩,我瞧也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我见她眼神湿漉漉的,又怕我怕得很,身上竟还抖着,我只好将视线转到周恕身上,低声问,“怎么不报官?”
      周恕见这小女孩的状态实在不好,恐又再受到惊吓,将她抱起来,轻拍她的背,犹豫了一瞬,这才说:“楚朔不是当年那案中诬陷令尊之人吗?我不知,你是愿意让楚硕受罪还是希望万樽楼虐待幼童真相大白,思来想去才在这小女孩状态好些来找徐奉念的,想交与徐奉念,待他与你共商之后定夺。”
      我兀自沉默了会儿,瞧小女孩实在是惊吓过度,勉为其难地开口:“她太易受惊吓了,去了大理寺恐怕什么也说不出来,大理寺的那几个用惯了酷刑的,怎么可能会有耐心对这么一个孩童。”
      周恕又给了一块儿蜜饯,抚慰这小女孩的情绪,而后又接着我的话问:“那依大人你看,应该怎么做?”
      “还是像当年的豆蔻酒案一样,先找到证据,再寻一个合适的人去报官,不打没准备的仗。”我看着周恕,“你常年上京蘋州两地跑,这孩子不如让我照料。”
      周恕抿嘴,良久都未有言语,马车逐渐停下,车夫却并没有立即开门,周恕强忍着情绪波澜说:“我骗了你,这其实是去往大理寺的路,我这儿有这幼童与万樽楼的契约书,大人求你拿契约书试一试。”
      周恕奉上契约书,我拗不过周恕的恳求,还是去了一趟大理寺。
      梁疏旬抬头见是我,嗤笑一声,彻底决意不写这了,遣身侧的其他官员去审牢狱中的人,待人都散了,才走至堂下来,冷冷一句:“甘大人,有何贵干?”
      我将契约书放在他的桌前,请他仔细看看,他却草草通读一遍,念了一遍契约书上的名字:“陈顺。”
      “这名字是不是很耳熟,这是你见过的,陈顺这小孩不是楚朔虐死的,是万樽楼虐到童工,他吊着一口气,偷跑出来,想求楚朔救命的。”我一口气说完,但是我眼前的梁疏旬一点反应也没有,霎时间,我像是嚼了一口苦艾。
      “你很闲吗?”梁疏旬随手就将契约书扫在地上,“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严令追查雍州残兵案,你现在奉上契约书什么用呢,倒不如用你们御史台最擅长的‘风闻奏事’,写给陛下看,看看陛下管不管万樽楼招的那些童工。”
      我将地上的契约书拾起来,周恕视如珍宝的、花重金拖关系搞来的契约书,在梁疏旬眼中竟如此无关紧要,亏得我今日早朝过后,对他还稍有怜悯之心,便直言讽刺回去:“我想这二十鞭子打得也不狠,你现在还生龙活虎地好好站着呢。”
      “甘大人,我之所以会受这鞭刑,还不是拜你挚友徐奉念所赐?”梁疏旬根本不在乎我对他的嘲讽,甚至还顺着我的意反过来再呛我一句。
      说到这儿,我审视一圈大理寺,却发现并未是我想象中不堪一击的程度,反而里外都有狱卒巡察走动,心想颇为古怪,想问问梁疏旬,便不急着走了。
      “说实话我不信宁涉那一帮人有这通天的本事,在人数悬差这么大的份上,能伤得了徐奉念,况且伤徐奉念毫无意义,他的目的就是能逃出去,何为浪费这个时间去伤徐奉念。”所幸梁疏旬把人都遣走了,这会儿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徐奉念的受伤像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一样,只是为了让柳蛰故受责罚的。”
      梁疏旬并不急着说什么,手端起茶盏,抿一口茶,又淡然地说:“或许真有高人设局吧,不过不是你我能参透的。你下朝之后见到徐奉念了吗?”
      我摇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徐时竹既在早朝上一副为了犬子不愿放过柳蛰故的样子,下朝之后,我想看望徐奉念时他又说今日谢绝见客,弄不清到底是关心则乱还是应他人要求做事。
      “我昨晚见的他,腿都伤得能窥见骨头了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去面见陛下,他人不管怎么劝说都没有用,他父亲一掌把另一条腿也打折了,他才像只粘板上的鱼一样,眼神木讷地躺地上,一动不动了。”梁疏旬将茶盏放下,随后眼神乏味地瞥向我,不似先前冷冰冰的,而是仿佛感到厌恶般,即使嗅到了喜欢的东西,仍然兴趣缺缺,“我想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了。”
      我的心剧烈起伏,对上梁疏旬那样的眼神,我也嗅到厌恶的滋味,不过这滋味却是是因为梁疏旬的麻木不仁。
      梁疏旬对我眼下的反应颇为满意,餍足般笑说:“甘大人自求多福吧,说不定下一刻就祸临己身了。”
      从大理寺出来后,我上了马车,周恕见契约书还在我手中,不用问就了然大理寺卿是怎么想的,他手握着小女孩的手,说道:“小穗,去这位大人的府上,一定要听话,不要害怕他,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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