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幽冥 ...
-
未时，世间道东集市
“黄大人。”“黄大人，好久不见啊。”“黄大人，看看我新出的香烛吧，给您便宜。”
……
银霜一露面，许多鬼精灵怪都认出是齐州府城隍庙右无常将军黄贞熙的坐骑。
地府东部城隍总司管辖着东集市，其下属府城隍包括齐州府。
黄贞熙又是东集市的常客，买奇珍异兽的摊主见他身边没跟着葛三素，还问道：“葛天师怎么没跟来逛逛？”
“他懒。”这个摊主是附近有名的包打听，这集市上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糟心事就没他不知道的，黄贞熙道：“我问你，葛三素那个阿羊是谁卖给他的？”
摊主闻言一笑，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还能有谁，这样违规的事情，只能是安仔给葛天师找的门路，听说托了个中间商，从妖界运出来的。”
黄贞熙皱起眉头，接着问：“可是一百年前在东北出现的，被崔判大人和妖族祭司抓住的那只。”
“正是那一只。哎，最近妖界不太平，好些妖族偷偷运了不少东西拉出来卖了。我听鬼说妖皇要立太子，嘱意大皇子，其他部族不答应，弄出不少乱子。大人您听说没？”
黄贞熙摇头，那摊主见他否认，也识趣的不再说这个，至于他觉得黄贞熙是故意隐瞒还是真不知道，就不为人所知晓了。
妖族有乱的消息，地府官吏多少都收到点风声，前一段时间，十大阎王下令若非必要不要往妖界去。
现如今已经平息了，大皇子正式接过了权杖，并且安抚了各方势力，妖界重新步入了正轨，所以才有消息在世间道流传。
论消息的封锁，没有一界比得上妖界，他们格外排外，不是迫不得已，不会轻易和其他两界通消息。
哪怕出来的妖精，一来嘴都很紧，二来确实也不知道多少消息。
黄贞熙见姚谱对一个木雕看了又看，很喜欢的样子，“有感兴趣的可以买了，记在你的账单上，由府里替你暂付，到时候从你俸禄里扣。”
姚谱问道：“那个刻的是什么？”
他指的是一个半人半兽的雕像，黄贞熙看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动声色道：“你可以放在房间里镇宅。”
姚谱看那雕像发着金光，实在喜欢，“记在齐州府城隍活无常账上。”
摊主掏出一张条子，请姚谱签字，搓着手笑道：“原来是活无常大人，失敬失敬，您看好的我都给你您内部价。黄大人，您不买点？”
黄贞熙道：“等我发了俸禄再来光顾。”
“好嘞，我给您把好东西留着。”手上动作没停，拿了个小匣子把雕像放里头，问道：“这两天，感情咱们地府又搞培训呢？”
黄贞熙点头，摊主道啧啧道：“怪不得我妹夫说总道查得严呢，这得是九州百府的无常都去才能这么大的阵仗。”
说到这儿，黄贞熙没接他的话，摊主见套不出话儿，也就歇了心，把东西递给姚谱。
“也就是您老，要是别个鬼，呸，别个人，这盒子我也要收他钱的。您收好，下次来。”
见二无常走远，附近几个摊主凑过来问内情，总道查得严对他们进货取货影响不小，本来能偷偷带出来的东西现在都很困难了。
黄贞熙重新骑回猪上，把姚谱拉上来，侧头去看他，小声道：“我看着东西像个老物件，你和他是同乡，摆在屋子里隔三差五拜拜，供点东西，就没有鬼敢进去了。没想到还有卖齐天渊雕像的。”
姚谱一听“齐天”二字，谁小时候没披个床单拿根棍子装孙大圣的经历，情绪少有的激烈，“大圣吗？”
“是八神之一的齐天渊。”
姚谱的兴奋劲瞬间灭了，黄贞熙道：“若是天界三十二天没脱离，你或许能见见大圣。”
“真有孙大圣，不是古代小说里原创的？”
“我那时还在地府当小书吏。”黄贞熙想起当年，语气有些遗憾，“大圣之名，三界百族没有不晓得的。当时大圣来访地藏王菩萨，我匆匆对了个面，就被推走了。”
“我以为是到了地府，立刻给你授了职呢。”
“像陈大人那种有大功德的，甫一下世，就有职位安排。大部分鬼都要经过初选，中选，最后考选入府，然后做几年书吏历事，才调选到各省各府各县的。我运气好，当初分到崔判大人手下做事，托他举荐，选到了齐州府。”
姚谱笑道：“看来崔大人是个知鬼善任的好鬼。”
说话间，到了安仔摊前。他是这片生意做得最好的，货品多，种类全，常年在鬼界和妖族之间跑货赚差价。每次来支摊，都会有大批鬼怪哄抢。
姚谱被鬼一推，差点把脸埋进前面鬼的身体里。
他迷迷糊糊中越过了层层妖鬼，阴差阳错地挤到了摊前。
安仔见他明显不了解情况的新客，脑筋一动，想着趁机多卖点钱，嘴上说话快，好话推销言辞相连接打出来，“您要点什么？我们这里的东西童叟无欺，价格划算，你可以用比我们这儿办个会员卡，攒够积分就能兑换……”
黄贞熙缓步走过来，“按着单子上的东西算，钱记在葛三素头上。”
安仔见是黄贞熙，立刻收起油腔滑调，手脚麻利的包好东西，像是急着打发他走，不肯多说半句话。
黄贞熙原来在崔判手底下干管理市场的工作，这些摊贩不是怕他，就是巴结他。
可惜黄贞熙实在是个铁面无私的鬼，无论如何甜言蜜语、财帛贿赂都按章办事。
处理了几次安仔，他就望着黄贞熙生畏了。
买好东西，骑着银霜到达人间道入口，“我带你来，就是为了买个镇物，因缘际会让你捡个大漏。好了，到地方了，银霜，我下次休息一定来看你。”
银霜不舍地在黄贞熙身边扭了几圈，听到黄贞熙说下次给带蝴蝶结，才高兴地叼着缰绳，小跑着回到了寄养处，小伙计把她重新带回到她的屋里。
出入口这边，只见雾帘拨开，黑暗的隧道隐去，睁开眼是阳光明媚的人界，他俩回到了葛三素店里。
葛三素正拿手指头在一个沙发宽的、半人高的鱼缸里拨弄水儿，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一个半手臂长的人鱼张口咬着他的指头。
黄贞熙把东西飞到里屋，解开头上的布，把头发散开垂到腰部，他盘腿坐在垫子上，边说边掏出油抹头发，“大白天怎么把余兄放出来了？”
葛三素把指头拔出来，人鱼冲他吐了几个泡泡，自己在水缸里捞着尾巴玩个开心。他拿帕子擦干净手，张罗给俩人拿东西吃。
“吵着水有问题，我兑了无根水先将就放在缸里，明天把水换了。渴了吧，我给你们倒水。”
姚谱道：“不用了，马上要去吃饭了。”
葛三素大笑一声，随手剥开一个橘子分一半给姚谱，“老姚，你要做好破费的准备。”
黄贞熙默默扔几个白眼，“听他胡说，今晚我请客。”
葛三素立马起哄，“贞熙哥哥，你还有钱吗？”
眼看黄贞熙要上前行凶，姚谱他拉开，把橘子塞给他，“今晚我请客，算谢谢你带我开眼界，并且还要你接下来多照顾照顾我。”
黄贞熙顺着姚谱的力道收了手，往密室走。“我去换件衣服。”
“不许穿我的衣服。”葛三素嚷道，“这鬼的偶像包袱太深。”
黄贞熙道：“我芥子里有衣服，你的衣服我穿上太短了。”
黄贞熙个子不矮，大概到姚谱眉间的身高，比葛三素高半个头。
葛三素郁闷的窝在沙发上吃饼干，“哪能怪我嘛，还不是小时候吃了吃不饱饭的亏。”
姚谱看见葛三素便想到黄贞熙说的“阿羊”，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听口气看脸色肯定不是善类。姚谱打开手机登陆论坛提问。
提问：阿羊是什么？
1楼：听起来蛮可爱的，是谁家的坐骑吗，毛茸茸的那一挂吗？
2楼：楼上傻逼，阿羊是九头凶兽，哪里有大乱它去哪儿凑热闹。
3楼：楼上正解，我记得前年合格考的笔试有这道题，1楼是借了家里大人的号的小屁孩吧。话说谁见过阿羊？
4楼：太平年代长大的哪里见过，见过的老一辈们根本不会用论坛好吗！
5楼：回楼上，老年人也会用手机看论坛。老夫见过一只阿羊，大概是一百年前，在东北妖界边界逃出来一只，我奉命去捉。
6楼：上面是哪位前辈？
7楼：不会吧，混论坛的能不知道太玄大师，这论坛当年还是他力推成立的。
8楼：顶5楼，现在论坛里都是些小孩子，他们能知道啥。
......
姚谱点开5楼的资料界面，一张胖乎乎白胡子老头穿着道衣的证件照。他点击关注，发私信道：谢谢前辈解惑，阿羊能养吗？
徐太玄很快恢复过来，可见手速不慢，是个老网虫了，“能。我前一段时间给一个小伙子办了一张饲养证。”
姚谱把手机上的回复给葛三素看，“这说的是你吗？”
“嗨，就是我，我是在网站上办的，过了两天来了个干事查看了一下，没问题就给我过了。竟然是太玄大爷给我通过的，我说那么顺利呢，他啥时候调去管这个了？我听黄贞熙说，你这个账号能通过审核，还是太玄大爷给走的门路呢。”
葛三素摸着腿乐道，“过两天借我用用你的账号饱饱眼福，黄贞熙死活不借给我。对了，拿你买的物件给我看看。”
简简单单一尊木雕塑像，风格粗犷，要费不少眼力才能看出各部分的形体。
葛三素上手一摸，胎体光滑，微微带着草木清香，“嚯，是个好东西，你小子用正好，多少钱买的？”
“别告诉他，让他去当冤大头。”
黄贞熙把头发扎高甩着一根长辫子在脑后。
“他不把自己弄得倾家荡产，止不住买东西的手。他的明细账在世间道和三道的商贩都传遍了。”
只见他穿着一件绛紫色掺着银线的针织毛衣，外套一件米色大衣。
乌发玉脸，眉色沾染青山，锐长似新月，眼秀波润如桃花。
体瘦项长形似鹤，声清音低如风露。
只是看着有些病容。
姚谱觉得他的长相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黄贞熙扔给姚谱一串钥匙，“走吧。”
姚谱如同一条呆愣的鱼被坠入水面的雨滴击在鼻尖，回过神来，掩饰性的咳嗽两声，跟着黄贞熙走到后院把摩托推上街。
黄贞熙跨坐在身后，双手拽着姚谱腰侧衣服。
姚谱骑得很快，灵活熟练地穿梭在喇叭声四起的下班潮车流中。
热气擦过颈侧，姚谱觉得黄贞熙恍惚有些人的温度。
一张脸搁在右肩上，均匀的吐出呼吸，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生人没有半点分别。
“这是模拟的，你没发现我的呼吸特别规律吗？”
黄贞熙又“听”到了姚谱的疑惑，假的热气时不时扑在姚谱右下半张脸附近游荡。
“咳咳，你听你自己的有急有慢，比如现在就有些急促。”说完他小小的笑了一下，他好像很喜欢能捉弄人的小把戏。
“太规律了，有点假。”，姚谱挑眉笑道，加速起来，将斑驳灯影甩在后头。
黄贞熙用头轻轻撞了一下姚谱的背，轻声吐槽道：“明明你被吓到了的。”
天上下起细雨，那一瞬间，模糊了世界。
悠长玉柱隔出了围帐，每个座驾上的人都自成小天地。
气温有些冷，龙行蛇蜿，车阵替夜灯在水洼中的残影闪烁碾出了节奏。
黄贞熙见许多骑电动车子的头上带着头盔，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用障眼法掏出头盔，单膝跪在后座上，一条腿绷直，前倾探直身子，把头盔扣上。
姚谱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不贪图温暖贴上他的脸去。
一条辫子落在脖颈处，“簌”得滑走了，黄贞熙的声音响起，搁着头盔听起来有如清雷，“好了，等会儿，帮我也带上。”
姚谱怀疑他是故意的，转头去给他戴，不受控制的视线游到他的脸上。
隔着一层灰黑的面罩，他的面孔还是个少年样貌，四处亮起的灯光像是有感召一般汇集在他眼中，点亮了昏暗天气下的姚谱的视野。
那张固定在他去世的容貌的脸，像是一张黑白相，泛着柔光。
手指蹭过他的喉结，那小小巧巧的喉结，也是温热的，跟活人有什么区别。
照在水坑里的绿灯光亮铺满一片，雨穿丝一般打下来，黄贞熙眼底星光璀璨，姚谱一时分不清人间还是幻境。
……
酉时，重庆味道火锅店
这是姚谱逃离后的第一次重逢会面。
哥几个是高中的舍友，也是顶要好的的朋友，在姚谱有意识疏远他们以前，六个人凑在一起无事不做、无话不谈。
记得自己第一次出柜就是在这五个人面前，一天中午，他头脑发热大声道：“我喜欢男生！”
还在嘻嘻哈哈打闹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下来，注视着姚谱，老四最先开口，“同道中人啊，老幺！”
说完他拉住老三的手道：“泽子，我喜欢你，当我男朋友吧！”
就这样，宿舍出了一对情侣的震惊盖过了姚谱喜欢男人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次见面是个新的尝试，封印破了，他也该有新的生活了。
幸运的是，命运和时机也站在他这边。
有的老朋友可以越过时光，跨过音信断绝的日月，接线一般重新连接上。
准新郎和婚礼策划是最早到的，不过十分钟老二来了。
姚谱是最后一个到的，在他到达前五分钟，老三老四到了。
“反正是个男的。”老五因为话说的最多，给自己倒了第四杯水，他们正在猜测姚谱所谓朋友。
“来了来了。”老四最先发现，老三闻声扭头往姚谱身边看——好个花美男，身高样貌和老幺十分般配。
姚谱笑道：“来晚了，哥几个，我先喝三杯！”
老二拦他，“兄弟还弄这些旧套路，你个酒鬼，三杯酒跟水有什么区别。想个别的赔罪。”
姚谱贴着老二的手臂，陇上老二的肩背，轻笑着连饮三杯，“二哥，今晚的账单是我的。”
老二锤他一拳，笑着分开，其他几个兄弟上前拥抱。
老四轻声道：“兄弟好久不见。”他的眼窝子有些浅，分开时老三看到了眼睛里的闪光，递给他餐巾纸，“擦擦你的鼻涕。”
姚谱看他俩的互动，笑道：“老三要做一辈子的纸抽盒了。”
黄贞熙惊讶于姚谱像换了一个人，虽然还带着厚方框眼镜，还穿着老土普通款的连帽衫。
一改逃避的状态，随着几杯酒下肚，焕发出他真正的神采。
说笑开朗，不是说话只有一句半句的，对什么都可有可无的态度了。
老朋友的相聚打开了他的封闭，渐渐有了当年那个小豆丁的样子，那是他本该有的活泼快乐。
老三笑道：“老六，不介绍一下这位朋友。”
“我朋友。”姚谱用眼神询问：能不能透露你的姓名？
黄贞熙接过话来，“黄贞熙。”
“都别杵在那儿，坐，坐。”这次的东道主老大招呼大家，“菜一会儿就上来，咱们先吃点冷盘。”
黄贞熙好久没有吃过人间的食物了，那些热腾腾的食物，即使感受不到温度，他也想重新尝试一下
姚谱笑着给黄贞熙夹到碗里，“尝尝跟你们那儿味道一不一样。”
老四给老三加菜，听此问道：“黄同学不是齐州人吗？”
黄贞熙道：“我是胶州人，毕业后才来这儿工作。”
老大笑道：“不错，你个和老六都可以平常搭个火儿啊，帮个忙啊，在异乡，有个朋友照顾是好事儿。”
他叫来服务员，“再点几个海鲜，要个烤秋刀鱼、红焖大闸蟹、芝士焗虾。小黄能吃辣吗？能啊，那就再点个麻辣椒香清江鱼。”
不一会儿，菜上的差不多了，老二举起酒杯，“大家一块祝老大明天正式脱离单身！”
酒过几巡，喝酒的除了姚谱都趴下了，老大撑着脸，“小黄，你明天也来啊，我算你跟老六一家子。兄弟们，咱们明天一块儿去蹦极，啊哈哈，嘿嘿嘿。哎！你谁啊，干嘛拽我！”
老五苦笑着扶起老大，“我先带老大回房间。他这酒量，明天咱们就靠你了，老六。”
姚谱点头，“我把二哥送回去，你把他房间号发我手机上。”
老五比个ok手势，扭头一看老三不慌不忙地那拿着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老四趴在他腿上睡得正香，脸色通红，“老三，快把老四扛回去，他再吐到你腿上。”
“我们得等一会儿，排号呢，你们先走吧。”老三在复活的间隙抬起头来回了一句。
老五笑道：“行吧，我们走了。老六，走了啊！”
姚谱把老二放在摩托上，为难着怎么坐三个人。
“我把手搭在你肩膀上，隐身飞就行。”
姚谱挠头，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了，忘了他是个有神通的鬼差。
等回到葛三素的店里，已经接近二点，姚谱简单洗漱一下，倒头躺在了葛三素从杂货间扒拉出来的行军床上，发出吱呀一声响。
黄贞熙换回了差服，一身白衣窝在白色沙发里，衬得目若点漆、长发如夜，可能马上要上班。
姚谱望着他渐渐透明的皮肤，想问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就在酒精的拉拽下陷入了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幽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