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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欲寄心期 ...

  •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转瞬便入了冬。
      纷纷扬扬的大雪也已经下过两场,宫里的苏拉杂役都忙着挥舞扫把,只是好容易扫出了一条路,风刮起那雪珠子来,转眼又是薄薄的一层。积雪被来去匆匆的人一茬又一茬的踩过,便也失却了本来的颜色,变成泥泞的一片乌黑积淤在甬道上,沾湿了人们忙碌的朝靴。
      日子在一片银白之中悄无声息的过着,转眼间年关将近。新年的喜庆一丝丝染红了这座古老的都城,朝中各处都封了印,便都闲下来,准备迎接皇帝登基以来的第四十二个除夕。可是康熙却一样不得闲,忙着打理过年的琐事,各处的赏赐,元辰大典,祀祖祭天,新年赐宴,命妇入朝...虽都是细小的事情,却样样关乎国体,一点儿也疏忽不得。那日抽出空来,御笔亲书了数十个福字,按例要赐给随身的近臣。我站在廊下,只瞧着小太监拿出去一一装裱了,再忙着送到各家大人府里去。
      轻轻蹙眉,见小太监们忙碌的捧着绘上金云龙花纹的大红绢帛来来去去,我心中却暗自烦乱,这个时候宫中各处都自是热闹,可是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仍是没有听到半分,难不成今年的除夕,康熙会要他们在软禁之地度过么?
      正自思忖,却不防身后一暖,低头去看,一件带着体温的白色大氅轻轻覆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走到我身前,将大氅上的白色双绦为我系在颈间,他伸手理了理大氅领口的雪白风毛,轻轻的声音响起,略有一丝嗔怪:“出了屋,怎么连个遮雪的披风也不带。”
      听到这个声音,我惊得抬起头看他:“十三爷?”
      他弯起眼睛和唇角,冲我一笑:“一别数月,有没有想我?”
      我伸出手去,竟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摸索着抚上他的胳膊,拽起来慌乱地左看右看:“你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
      十三握住我的手,无奈道:“一见面你就咒我啊。”
      我抬起头看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太好了...”
      十三一笑,凑过来道:“错了,我有事,有很大的事。我被关在府里,与外界也通不到半点消息,这几个月我天天都在担心,不知道那一天你有没有被吓到,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又因为宫里的阴谋算计而伤心失望,也不知道后来,你有没有因为一起南巡而被皇阿玛迁怒,与我们一样被关在某个地方。现下因着年关将近,关押皇子总是不吉利,皇阿玛开恩先放我们出来,我便急着先来找你了。”
      我颤抖着唇角,终于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不顾形象地将头扎在他的胸前:“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我想你,我担心你,这些日子不管我用什么方法,都打听不到半点你们的消息,又不敢问皇阿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在,我怕...”
      十三伸出手回抱住我,轻舒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一丝释然:“似乎对着我,你就只能说实话呢。不要怕,我回来了,我没事,你不用再担心了,这件事情会过去的,皇阿玛也不会冤枉无辜的人,别瞎想了,嗯?”
      我窝在他的怀里点头,他轻轻笑了一下,将我从他的怀里松开,看着我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也不问他要去的是哪里,就那样任由他拉着,拐过无数道宫墙,无数个角落,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景色在我们身边换了又换。他在前面走着,冬日的寒风刮起他的袍角,在空中凌乱的纠缠,我凝视着他的侧脸,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他的温度,竟忽忽然觉得将自己放心的交给他,似乎是这天下间最合情合理的事。
      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如果这一次他真的被人陷害,有口难言从此不见天日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一直令我感到恐惧,却又在那些见不到他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涌上我的心头,如果失去他,如果不能再见他,或者如果见到伤痕累累的他...
      可他现在就那样站在我的面前,就那样笑着,仿佛能将冬日的冰雪融化。就那样牵着我的手,仿佛能带我去到海角天涯...
      真的有他在便心安呢...
      遥遥的,一重院落出现在眼前,门前有个小太监,看样子像在看守。那小太监见了我们便甩着袖子往下跪:“十三爷吉安,这位是...”
      “总守在这里倒真是难为你,连格格也不认得。”十三笑了笑,又道:“开门,我带格格进去看看。”
      那小太监先冲我磕了头,而后面有难色:“十三爷,您也知道皇上的旨意,这里不让旁的人进去...”
      “皇上最宠爱格格,不会怪罪的。再说爷亲自带了人来,爷请格格进去,难道也使不得?”十三挑了挑眉头,那小太监立马赔笑:“不不,使得使得,奴才哪敢拦十三爷啊,十三爷请,格格请。”
      十三一笑,不再多话,拉着我走上石阶推开门,跨入了院中。
      进得院去,首先入眼的是大片的竹林。
      风过,竹叶微摇,众多的声响汇在一起,发出隆隆的声音。
      竹林下种着一丛丛的兰花和菊花,因着不是开花的季节,只有干枯的叶片在风中瑟瑟颤抖,但是不难想见开春之后,这里该是怎样的一副繁花修竹的景象。
      视线前移,避过竹林的遮挡,一座竹居渐渐现于眼前。
      整栋房子都是由粗细均匀的竹子所搭建,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美。
      竹屋外的回廊下种的是斑竹,又名湘妃竹,丝毫不做修饰,只取其天然韵味。
      倒看得我心中好一阵赞叹。
      十三引着我踏上门前的石阶,轻轻用手推开门,随着雕花木门的缓缓开启,光线一丝丝透入屋内,竹居内的景象,也一分分落入我的眼中。
      墙壁,被画成了淡淡的紫色,栩栩如生的梅花好似在一片紫雾中若隐若现。墨笔勾勒的线条衬着棕灰色的枝干,雪白的一树玉蕊琼花星星点点缀满枝头。十三将我让进屋内,才发现屋子是里外两间,隔断是镂空的木雕,所雕的图案也是梅枝与梅花,中间开了一个小小的月洞门,门上悬挂着淡粉色的帘帐与粉色水晶制成的珠帘,在阳光的流转下,晶莹一片。
      屋子里所有的陈设都一尘不染,可见经常有人来这里打扫。十三挑了帘子将我让进内间,拉我在桌前坐下,笑问:“怎样,这个地方还不算俗吧。”
      我轻轻一笑:“想不到皇宫内院,竟还有如此清雅的所在。真真是个好地方,梅兰竹菊,各自的安排竟能融合在一处,也不枉有这样一个好名字。”
      刚刚进院子的时候特意留意了院门口的匾额,那是三个笔触圆润柔和的墨字,深深印在桃红色的薛涛笺上:君子堂。
      十三一笑道:“你喜欢就好。”
      我又将屋子细细打量了一遍,转回头来问道:“神神秘秘的不让人进,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皇阿玛为我额娘修建的寝宫。”十三环视着画满一屋的梅花,提了提唇角,淡淡说道:“额娘的性子沉静,不喜热闹,这君子堂,便特意修建得清静远人。额娘生前也最喜欢这里,她来这里看过好几次,可一直没有机会搬进来。皇阿玛总说等到大封六宫的时候,晋她个嫔位,她便可以作为一宫主位单独居住在这里了。额娘就一直盼着那一天,并不为了什么嫔位,只是想要远离纷争。可是直到她去世,她也没能在这里住上一天...”
      十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墙上的梅花,我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陈旧的伤痛。敏妃娘娘始终是他心底里的伤,痛不可抑,所以永不想再触及。只可惜那同样是他烙在心上的印,一辈子割舍不下,淡忘不了。
      嘴上说着,是怨错了皇阿玛,可心里那个最柔软,最禁不起触碰的地方,又怎会不苦不痛?自己阿玛的妃妾害死了额娘,有怨有恨却只能埋在心里。只因阿玛是皇帝,只因父子是君臣,只因生下来便是凤子龙孙,父是天,母是地,家是天下。
      年轻的眉宇,帅气潇洒,落落贵气浑然天成。只是又有几人知道,在这潇洒帅气的眉宇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落寞,多少苦涩,那些逝去的岁月是如何熬过的,怕是只有他自己心知。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便乱了,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转回头来看我,半晌勾唇淡笑:
      “额娘过身之后,皇阿玛便封了君子堂,日日派人打扫,只是除了我之外,再不让旁的人进来这里。”
      “那你今天为何要带我进来。”我担忧地看着他:“不算抗旨么?”
      “现在你是我的客人。”十三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等到日后,你便可以更加光明正大的进来这里。因为那个时候,或许便是一家人了。”
      我蓦然睁大双眼,慌乱垂头,半晌强笑道:“是啊,或许日后有了正经的封号,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你的妹妹,那时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十三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言语,只是握住我的手紧了紧。

      自从交了腊月二十一的彩服日,宫中各处便越发忙起来。
      东西六宫各自为除夕忙碌,储秀宫也不能免俗。内务府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悬挂宫灯,张贴《西陵教蚕图》,张贴门神,待等到悬挂春联的那一日,一大早便有掌事太监捧了缘以蓝边的白绢来,给良妃请过安,满脸堆笑:“娘娘这几日气色看着越发好了,皇上知道娘娘才华出众,这不特意赐来白绢,着娘娘自行书写春联,这可是皇恩浩荡啊,娘娘还不快点叩谢龙恩。”
      良妃看着那干净的白绢,只是苦涩的一笑:“皇恩浩荡...”
      她伸过手来,我忙扶着她站起身子,再随着她一同跪在地上,她恭顺的叩头,声音柔柔低低:“臣妾叩谢皇上隆恩,愿吾皇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站起身来接过白绢,命人准备了笔墨,良妃将白绢铺开在桌案上,执起笔来略略思忖,落笔一挥而就:
      红烛泪秾,新丰酒暖,遥祝郎君千岁。
      白门柳衰,博山香烬,莫问故人康宁。
      那掌事太监看了,面有难色:“娘娘恕罪,这语句不祥,恐怕...不合规矩。”
      良妃放下笔,淡淡冷笑:“本宫本就是不祥之人,做不来吉祥之语。你若为难,这春联不挂就是。”
      掌事太监冷汗连连,连声说着不敢不敢,陪着笑催促着,着人将这“不祥”的春联挂在了门边。

      除夕日,我早早便赶到乾清宫侍奉。康熙换上过宫的吉服,零零碎碎的朝珠挂饰一上身,便越发显出了天家威严。
      我蹲下身子替他整理着袍角,忽听他道:“换一身衣服,随朕去请神踩岁。”
      我一惊,慌忙抬起头:“皇阿玛,这不合规矩,儿臣是后宫宫眷,是理应随着贵妃娘娘一同去给太后请安的。”
      “后宫祭神,也同是那一套规矩,你随着谁都一样。”康熙扶我站起身子:“皇帝带着最喜爱的女儿去请神,也不算太坏规矩,赶快去更衣,这是圣旨。”
      我无奈,只好应了是,行礼退出。
      后殿,小宫女捧上吉服和朝冠,我再一次惊愕了。
      朝冠由薰貂皮制成,顶上衔一红宝石,朱纬周缀五只金孔雀,垂珠三行二就,中间全以青金石相结,青缎带,金黄垂绦,垂绦末端缀着珊瑚,熠熠生辉。
      朝袍通体为香色,披领和袖为石青色,片金加海龙缘,袍身通饰九龙。朝裙上用红缎,下用石青行龙妆缎,越显天家富贵。
      我犹豫着看向那宫女,宫女屈膝道:“格格不必疑惑,皇上的旨意,格格随扈圣驾请神踩岁,一应穿戴例同固伦公主。”
      换上吉服,俨然是帝皇之女。我心中积攒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康熙如此宠爱如意,出入必着她随侍身旁,一应穿戴用度也皆同公主,却为何,迟迟不肯给她公主的名分,真的只是因为并非亲生,不是天家骨血么?
      皇帝出门请神,仪仗浩浩荡荡跟随在身后,黄罗伞盖随着人群迤逦而行,出入门必有爆竹声相随。我跟在康熙身侧,退后半步而行,依次到各处拈香行礼。养心殿神碑前,天地前,御花园的天一门,钦安殿,千秋亭,斗坛,东六宫东侧的天穹宝殿,咸福宫花园的妙莲花室,凝晖堂,广生楼,坤宁宫的西案,北案,灶君前,佛像前,乐寿堂前,神武门外迤西大高殿,景山内寿皇殿,前代列帝列后御影前...
      一通拈香叩拜下来,我已经疲累不堪,康熙看着我笑道:“累了吧,过年就是如此。先回去歇一歇,晚上还有家宴。”

      当晚,保和殿内举行新年赐宴,同贺元辰。
      酒浆罗列,灯烛辉煌。爆竹在耳,喜气盈庭。皇子公主,妃嫔,大臣依班行礼,黑压压一众人头,三跪九叩没完没了。霁红碗,紫龙碗,绿龙黄碗,干湿点心,银碟小菜,万年清酒炖鸭子。杂技,百戏,丝竹歌舞不绝于庭,烟花绚烂间,展眼桃红柳绿,又是一年春/色撩人。
      丹墀上安放着天灯,丹陛上安放着万寿灯,两厢回廊上亦悬挂着各色宫灯。宫殿监副领侍,从乾清门引着营造司的太监鱼贯而入,到丹陛上两边排列。首领向上行一跪一叩礼,赞一声上灯,敬事房,乾清门的太监各一名,便上前先点燃标灯,随之掌仪司清乐起奏乐,两厢栏杆灯俱被点起,盈盈一片灯海。
      一众穿戴的花枝招展的妃嫔,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行礼。我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莲青色的衣裙,素白色滚着淡蓝边的披风,百花丛中放眼望去,不经细辨,哪里还找得到良妃的身影。
      我抬首向上看去,却发现康熙此时的目光很复杂,那牢牢盯着某一处的眼神里,忧伤黯然,失落不甘,却又流露着满到似乎装不下的深爱。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不由一惊。
      是良妃...
      他看着的人...是良妃...
      原以为,良妃不过是一个早已被他淡忘的妃妾。
      原以为,她不过是在他一时新鲜之后,便被弃若敝屣的苦命人。
      原以为花团锦簇中他从不会注目,却为何刚才那复杂的眼神,竟是那样真切。
      再抬首,却发现不知何时,康熙的眼底已经恢复成了一片清淡。
      良妃却似根本未曾感受到有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依旧行礼如仪...

      深夜,湖边放起绚烂的烟花。
      良妃早以身体不适为由向佟佳贵妃请了辞,独自转回了储秀宫。我担心良妃,便同康熙告乏,康熙看着我,点头道:“去吧,陪你额娘守岁去,今天你也够累了,在这里也拘着,不若回去自在。”
      请了安退出来,小东子提着灯,湘儿扶着我缓缓绕着湖边行走。就着月光,依稀看到千秋亭内似是有个模糊的人影。
      走近些,看清了那人身上的朝服,我便将湘儿和小东子留在外面,自己走进了亭子,屈膝行礼:“给四爷请安。”
      他本正闲散地倚在亭柱上,仰头看天上的焰火。听到我的声音便站直了身子,转回头淡淡一笑:“不必多礼。”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从那里发现了与十三相同的落寞。
      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低声问道:“四爷现在可有觉得轻松?”
      他看了我一会儿,便将视线移去了别处:“闲居在府内终日无事,不过品茶读书练剑,自是轻松。”
      虽是碍着节下,图吉利放他们出来,康熙心中的怀疑,也仍旧未曾全部消去。明里相安无事,暗里却是刻意的紧盯压制。现在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带着无形枷锁的嫌疑犯。众人眼中仍旧风光无限,内里辛酸,却只有自己明白。
      生在天家,锦衣玉食得享富贵,他们何其幸,却又何其不幸。给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看来得天独厚,实则却是被深深压抑着,这分寸,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进不得,却也退不了。
      “这些日子不要总和我们见面,十三弟也是一样...”沉缓的声音出自他的口中,竟是要我自保。我看着他,半晌淡淡一笑:“清者自清。”
      他顿了顿,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从亭子中告辞出来,迎面却碰上了十四。
      我惊讶地看着他:“十四爷不去前面陪皇阿玛守岁,怎么也躲到这里来了?”
      他看着我,半晌呼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继而拉起我的手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宫去。”
      我想要拒绝,他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坚持,只好做罢,说声有劳,便任由他拉着我在甬道上缓缓行走。走了半晌,他却忽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他随着话音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子来看我。看到我脸上的不解表情后,低叹了一口气:“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我微微蹙着眉头看他。
      他道:“御湖边,我拉着你赏月,你就念这首诗给我听,那时候我说,我可比那牛郎有福许多,不用受那长长久久的相思之苦。而那个时候你说...”
      他垂下头来看我,字字清晰:“我也比那天孙娘娘有福许多,因为我不用和你分开。”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顿住了,他那话间的意思,我竟忽然不敢去想。
      以前的如意,喜欢他?
      倒不如说,他们两情相悦...
      这便是我的又一桩孽缘么...
      为什么想抛开的偏偏抛不开,为什么想躲过的偏偏躲不过...
      抬起眼,凝视着他眼中的期待,我轻轻勾唇一笑:
      “儿时的一句戏语,十四爷不必当真。”

      那一晚他送我回宫,那一路我们各自无言。
      天上仍旧烟火绚烂,康熙四十二年,来的那样热热闹闹。

      年节期间,后宫里便热闹了起来。
      各宫各处的妃嫔忙着串门子,收送礼品,唯这储秀宫最是清净,从来不曾有一人,到这里来逢迎客套。
      因着大家都知道,这储秀宫内怪异无比。住着一个被皇帝遗忘的女人,和一个最受皇帝宠爱的格格。二十年来,这储秀宫内的格格隔三差五便被皇帝诏去伴驾,可是皇帝却始终未曾踏进储秀宫门一步。
      可是这天,清怡阁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待保福跪在地上请过安,我便忙叫他起身,笑道:“我记得你是十三爷近身伺候的人,平日从不离身。今日不去伺候你家主子,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保福笑道:“可不正是爷的差事?我家爷今儿个得闲,吩咐奴才来请格格到君子堂去,爷说,要与格格切磋一下棋艺。”
      湘儿捧来了那件雪白的披风,我轻轻抚着那上面柔软的雪狐毛,笑道:“也好,十三爷将这件披风送与我,还未曾与他道谢呢。”
      保福看到那件披风,却先是一愣,忽然抬起头来看我,抿了抿唇,却终是未说什么,只是一躬身,道:“格格请。”
      我将披风披在身上,带着湘儿跟着他行到君子堂,门前的小太监见了我们却不再询问,开了门便恭敬地立在一旁。我进了院子,问保福:“十三爷呢?”
      “回格格的话,爷他许是有事耽搁了,格格先进屋等等吧。”
      我点点头,推门进入屋内,解下披风交与湘儿,挑了帘子走进内室,却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棋盘与棋盒。我淡淡一笑,缓缓在桌边坐下来,凝视着盒中晶莹纯润的棋子,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
      手指在棋盒之中,却似摸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轻皱着眉将那东西拿出来,却原来是一张叠好的素笺,抑制不住好奇,我将素笺轻轻展开,俊逸的字体便一行行跃入眼中:
      鸿雁鹊鸟两相谋,四弦才高韵偏幽。
      且试紫玉酬知己,莫将韶华换封侯。
      红豆子,雪狐裘,欲诉相思却低头。
      一怀愁绪需纵马,百转柔肠莫登楼。
      千古恨,几时休。缘若尽,情怎收。
      十丈软红,几番风雨,可愿同舟?
      我怔怔地盯着素笺,竟一时茫然而不知所措。
      心,好像被什么抽紧了,忽忽又放开。手心里竟生出虚汗来。这一张素笺此时却好像有千钧重,我的手指颤抖着,仿佛就要拿捏不稳。
      可愿同舟...可愿同舟...
      这一份约定,我又该不该签下呢?
      心底里有微微的期许,却在转瞬之间被理智淹没。我不该,我不敢,我不能。我只是一个偶然停留在异域的灵魂,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对于十三,对于感情,我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无论何种誓言都显得那样空白无力,如果应承,我能许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怕只有短暂的感情,和一生的痛苦...
      我将素笺放在怀里,起身行到门边,用力拉开了门。
      吱呀一声,随着两扇大门的开启,我看到了保福脸上微微惊讶的神色:
      “格格,爷他许是还有事,一会儿就会来的,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步步走下台阶,一步步踏在院中的白雪上,缓慢地穿过竹林和花丛,终于在院门边停下来,轻声道:“他不会来了...你回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欲寄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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