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匣中星降

2、掀开美丽夜色-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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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野醒过来前，做了一个恶梦。梦到自己躺在车的后座上，而脖子旁边埋着个正在大快朵颐的怪物，尖牙刺破他的血管，用力地吮吸着从里面流出的血液。他挣扎不止，还骂了不少难听的脏话，不过随着吸血鬼的吮吸，他脑子里一阵阵的发黑越来越严重，吸血鬼除了吸取血液，同时还在吸取他的意识和理智，一切都和高野知道的一样，这是从未有过的危机，然而他对此毫无办法，最后也没有抓住任何转机。
　　他彻底成了一具干尸，连眼球都凹了进去，干巴巴的手脚一掰就折。吸血鬼这时抬起头来，他心满意足，猩红的眼睛瞪着他，然后说：“我头一次遇见像你这么蠢的猎人。”
　　噩梦从这里戛然而止，高野惊醒过来，好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地，一睁眼就天旋地转，同时袭来的还有强烈的恶心感。等梦和现实总算分离开来，高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和一张凳子一起，被放在某个人家里。
　　他左边是沙发，右边隔了一条过道则是餐厅，餐厅的桌上放着个花瓶，里面插了一支紫罗兰。天花板上的顶灯没有关，照着它，让它有气无力，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新鲜度打了个八折，正处于盛放的末尾，但可能两三天过后就得和垃圾桶见面了。
　　高野顶着头晕，想起来前一夜在酒吧的事，以及车，车里的他和吸血鬼。
　　虽然现实的吸血鬼没有像梦里那样大肆嘲讽他，但是他仍旧记得它的眼睛。它望着他，望着车窗外面街上偶然路过的行人，警惕而贪婪，那双眼睛那毫无疑问，属于一个嗜血的怪物。
　　妈的。
　　高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起来，想起来这一点，那么弄清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也就轻而易举了。虽然很淡，但他仍然从屋里闻到了吸血鬼的味道。高野左右摇晃，带着椅子轻微地转动。他没看见那只吸血鬼，屋里的窗帘也都拉着，让他分不清现在的时间。他非常不确定现在是第几天，昏迷过后造成的时间错乱感让人不安，更何况这是怪物的巢穴。
　　他似乎彻底地栽了，现在的情况，吸血鬼完全把他捏在掌心里。他不知道这家伙在哪，有什么打算，而对方游刃有余，把他绑在这里，就拿定了把握他逃不掉。
　　真叫人悲哀，老头的预言居然成真了。在接下来一两个小时，可能还要更漫长的时间里，高野回想了很多过去的事，然后发现，智慧并不是万能的，或许随时紧绷的笨蛋会更擅长做猎人。
　　硬邦邦的凳子硌得他浑身都痛。
　　他转而尽力回想起酒吧之夜的后续，脑海中冒出来一张正经人的脸，那人在高野头昏脑涨，发觉状况不对的时候走进酒吧，皱着眉向酒保解释，说他是他的朋友，过来接人。演技无可挑剔。当着酒保的面，他隔着喧闹转头向座区眺望，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看他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如同这种情况在过去已经发生过很多次。高野猜，吸血鬼肯定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过会猎到猎人。那么原本的目标是谁？酒吧里到处都是不长心眼的男男女女，只有一件事让高野在意——他似乎在和旁边妹子聊得火热的时候，和对方交换了饮料。
　　他没力气再痛骂自己一顿。
　　他就知道，没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吸血鬼，敢捕猎猎人。只有粗心大意的蠢蛋，一脚踩进了抓兔子的陷阱，折了脚踝，接着还狠狠摔了一跤，被石头砸晕了脑袋。
　　穿的正儿八经的吸血鬼，径直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个从不会出入酒吧的社会精英，想必三十岁过后，一定会成为各个年龄阶层女性眼中的黄金资源。他温和地让旁边的女性离远一点，然后扛起他的胳膊，带着他离开，和她们解释状况时字字确凿，没给对方留一丁点怀疑的余地。
　　而一旦目的达成，在车里，它就撕破了羊皮，一下子暴露出本性来。
　　高野记得这只怪物冷冰冰的舌头舔上来的触感，同样的还有这家伙的獠牙。它饿得急眼，紧掐着他的肩膀，进食的动作称得上粗鲁，如同一闻到血味就发狂的野兽一般，无比危险。
　　不知道稀释进血液里的麻醉药会不会对吸血鬼产生影响，不过高野觉得，哪怕他的血里掺了剧毒，这家伙也不会理会。它完全受食欲支配，放在过去，要对付这种状态的吸血鬼最简单不过。不过一想到这一点，高野的憎恶更深了。他不但没拿走这家伙的人头回猎人协会领奖金，反而被反将一军，心怀焦躁，惊惧不安，被一张硬邦邦的凳子折磨得骨头发疼。
　　不管这只吸血鬼什么时候出现在高野面前，都不会受到好脸色对待。
　　而高野对于吸血鬼出场的方式其实也有过推想。
　　他看着照亮餐桌的那盏灯，那是唯一的光源，让这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黑屋子多少有了点让人安心的气息。吸血鬼非常有可能会突然让这盏灯熄灭，然后悄无声息地出现。或者，这间屋子背后关着门的房间里连着什么密室也说不定。
　　处处角落都笼罩着黑暗和未知。
　　而最后，出乎高野预料的，吸血鬼居然是从正门回来的。
　　他听见钥匙插进门锁，陡然一激灵，然后锁舌随着门把手转动，正门外面漏开一条光缝。
　　吸血鬼的气味混着别的一种香味，像蛇一样潜入室内的黑暗。它隔着门缝观望，只露出半张藏在背光中的脸，以及一只警惕的眼睛。
　　“噢。”站在门外的人抬起头，然后又低下去拔钥匙，弄得哗啦啦地响，“你醒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高野想到了别的场面——比如说电视上常放的，警察在这时候突入房间解救人质。
　　吸血鬼站在门口过道的感应灯下，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袋食材，面貌和高野回忆起来的一致。
　　高野立刻大叫了起来。

　　发现记者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高野于是问道，“怎么了吗？”
　　记者放在纸面上的笔尖顿了顿，“呃......所以你当时是大叫了起来？”他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面对绑架自己的吸血鬼。”
　　“对。我看到门外面应该是连接着梯户，不知道他有没有邻居，但只要我闹出的声响足够大，叫来了其他人，就有希望逃脱。”
　　“这是您猎人的判断？”
　　“不，见机行事。”
　　记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常有的事，高野不耐烦地吹了一口烟。
　　“怎么，你觉得作为猎人，总该有点什么神奇小手段，能瞒着他用点花里胡哨的技巧解开绳子，再趁他靠近的时候揍他一拳？现实不是电影，先生。猎人也不是超能力者，我比谁都希望这时候能来个持枪的警察。”
　　“行吧行吧。”记者咂着嘴，不知道在本子上涂画了什么，“你继续讲！”

　　吸血鬼拔出了钥匙后立刻把门阖了起来，把高野的声音阻隔在室内。
　　“你比我想的要有精神。”
　　他走进来，打开客厅的灯，周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然后脱下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又走近高野，全然不顾他恶犬一般的恐怖表现，去把手上的食材放到了餐桌上。紫罗兰的旁边于是多出了一袋子蔬菜，萝卜，青菜，西蓝花，还有一些肉禽制品。
　　外套的内侧，他穿着件针织背心，更里面则是件普通的米色条纹衬衣。和扭动不停骂着脏话的高野比起来，他看上去温和有礼。他转到凳子正面来，和高野保持着一段距离弯下腰，在他仔细端详高野的时候，高野也在端详他。
　　同印象中比起来，吸血鬼现在看上去更加贴近人类。除了那股吸血鬼特有的味道以外，高野几乎瞧不出他和普通人有什么差别。
　　吸血鬼的年龄和外貌无关。但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则看上去还很年轻，至少二十五以上，但在四十岁以下。已经过了热血鲁莽的年纪，趋于中年成熟。他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指甲也有好好修剪干净。如果再戴一副眼镜，说不定会很容易被别人误以为是个大学教授。
　　他眨着眼睛端详高野，看不出一点害怕或者忧虑的样子，非常放松。看够了以后则回身去收拾之前放在餐桌上的食材，等到高野骂完，屋里重新归于宁静，他平淡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重。”然后拉开冰箱，把该放进去的归类。
　　这句话让高野的怒气几何倍数地腾了上去，甚至有理由认为这是吸血鬼的挑衅。
　　他又闹腾了起来，不到十分钟后结束，结束的原因是贫血带来的头晕和恶心，同时作祟的说不定还有饥饿和缺水。他极其突兀地闭上了嘴，然后蔫儿在凳子上等待身体缓过劲。
　　吸血鬼这时候又来了，带着那股香味，还有另一种诱人食欲的味道一起出现，几乎完美地盖住了他本身怪物的气息。
　　高野抬起头，又晕又痛，颈椎的关节上像是挂着一串铅块。吸血鬼的手上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不管是色泽还是香味，一下子就让病弱者的肠胃开始了哀嚎。
　　高野难以理解为什么吸血怪物会这么擅长料理。
　　热气和香味扑在高野的鼻子和脸上，让他的眼镜上蒙上一层雾气。吸血鬼说：“喝吗？我可以去拿个勺子喂你。”隔着这层雾，鸡汤的色泽在随着吸血鬼的手晃来晃去。如果不是他那只手的颜色，高野或许会考虑他这个提议。
　　他和人类太像了，几乎让人忘记他是怪物的事实。
　　“滚。”
　　高野深呼吸了两下，紧盯着他手上苍白的皮肤，和上面的血管，一想到这皮肤的温度和死人没有区别，而血管中的冰冷血液也永远不会再流动，他就成功地食欲全消。他又闻到了层层掩盖下的吸血鬼臭味，令人恶心透顶。
　　他决不会改口，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又在汤里加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吃亏了一次后，他还不至于在同样危险的地方再次中招。
　　吸血鬼没有多说什么，他非常平淡地走开了。端着鸡汤回到厨房，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想和你谈谈。”
　　“我和怪物没什么好谈的。”
　　高野恶狠狠地回道。
　　这一下完全掐断了吸血鬼的橄榄枝。那家伙再出来的时候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从高野背后端起凳子，不顾上面的人挣扎与否，或者又开始骂脏话，端着他飞快地就往屋里走，打开门，高野发现那后面是吸血鬼的卧室。
　　抓他的吸血鬼不睡棺材，屋里收拾得相当整洁，和外面风格一致，没有多余的家具，床上的被子也整齐地铺好，仿佛是专程为他准备的一般。
　　吸血鬼走进来，把凳子往地上一杵，硌到了高野的尾椎骨，他应声哀嚎起来。
　　“你在这里待着吧，什么时候想和我谈我再放你出去。”
　　高野骂骂咧咧，吸血鬼完全无视他的抗议，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折叠水果刀扔到床上。
　　“你可以自行松绑，但是不要尝试从这里逃出去。”他想了想，然后把凳子转了一个方向，让高野能看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扇门后面是厕所，你至少得乖乖去那里解决你的排泄问题吧？”
　　“操你妈！”
　　高野火冒三丈，气得又开始脑袋发晕，但这并不妨碍他疯狂挣扎，企图踹这家伙一脚，或者咬他一口。
　　“别闹腾了。”吸血鬼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我明天上班，需要休息。”

　　高野至今觉得这一点很好笑。
　　吸血鬼，上班，而且比谁都准时，现在还因为家里来了个闹腾的客人，所以头疼不已。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他跟记者讲述的话中带了点笑意。
　　记者显然也觉得这一点写进报道中要有趣多了，这是转移观众注意力的好话题，至少不用再担心他们死活揪着“受困血猎希望向人民警察寻求帮助”这一点不放。
　　“你怎么回他的？你肯定不相信吸血鬼会上班，就和我现在一样。”
　　高野想了想，具体的话他还真记不起来了，当天他骂了太多脏话，血气上头，几乎不带重样，“我说，操你妈的狗屎披人皮的怪物——这样类似的。后半截应该没错，但是前半截就那个意思。反正不管当时是什么，他都被我震惊到了，说不定也是被挫伤了，没想到我骂他这么不留余地。”
　　“我转头去瞪他的时候他脸上的惊愕都还没有消失，他就那样看着我，像个在幼儿园被其他恶霸小鬼欺负的小屁孩，不知道怎么顶嘴，只能干站着。”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我有百分之三十的确定，他当时可能不想忍我了，想直接把水果刀拿走，之后不管我在他房间搞什么事情他都不管，我动不了，上不了厕所，全拉在裤子里——他都不在意。反正就是个落在他手里任他宰割的蠢蛋而已，给脸不要脸就算了，我在里面自生自灭，吃点苦头，说不定还更听话。”
　　记者笑了，“我想想你如果在那张凳子上再待超过二十四小时，可能真的会硌出毛病。”
　　高野全当没听见。他回忆当时的场景，吸血鬼摔门而去，走的时候阵仗不小，就像是所有积压的怒火全都爆发在了关门的时候，一声巨响直接打断了他继续不断的辱骂。
　　哇哦。
　　所以高野当时心想，这个面部僵硬，怎么被骂都不还嘴的家伙也不是没脾气，自己骂人的功夫还不错，居然能让活死人发火。再努把力，也不是不能尝试新开一个，濒危叫醒服务。
　　他总算有了出气的机会，说不定这是当天唯一的好事，他总算赢了吸血鬼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