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匣中星降

3、与人群共舞的欲望之星-03

　　“接下来呢？”
　　高野把燃到尽头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杵，“没有接下来了。”他指了指自己背后，柜台上挂着的钟，“你该回去了，而我要下班，就算是我老板，也绝对别想让我加班一分钟，更何况你不是。”
　　“你故意的吗？中途好几次光抽烟不说话，就是专门拖时间？”记者大为懊恼的叫了起来。
　　高野放下袖子，脸色没有变化，只有眼神变得咄咄逼人。
　　“指责我之前，你得先搞清楚，我不是你的专供采访素材，也别以为你那点小钱就能垄断我的时间。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硬性规定，比如我每次要倒多少信息出来，或者每分钟语速要达到多少字。”他松开衬衣的扣子，双手撑在把台上倾身靠近记者，“我的工作是给老板的客人调酒，并不靠讲故事维生。”
　　临近清晨六点，离下班还有三分钟，高野把目光投向窗外，黑漆漆的街道上，仍旧只有路灯在放射光明。记者气坏了，正在咬牙切齿地收拾自己的笔和包，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把本子塞进去以后突然转头对他说，“但是我听说的可不是那样。”他笑起来，“有传言，你被除名之后，生活潦倒得很。我不是你老板，不给你发饭钱，但你面对我，要靠出卖昔日荣光来换根烟抽，这样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记者的话让高野一时间产生一种想法，之后不管他给多少钱，他一个字都不会再透露给这种流氓败类。忙了一夜，记者赤裸裸的挑衅，就像是往牛粪上又多浇了一盆水，把本来就脏的东西冲的更难收拾。记者为口舌之快沾沾自喜的样子让高野进而连接到另一幅画面，比如说来一记狠狠的直拳，揍飞这种家伙的门牙。
　　听起来就很爽，爽到能让一整晚压着的火气消散无踪。但转头一想，他似乎完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耽搁下班。
　　或许他是变了，种种都不再一样。他现在居然觉得，和下班时间的珍贵比起来，一个混蛋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要和潦倒废物套近乎，收集他吐出来的残羹剩饭喂给观众吃，听起来这日子也着实美妙。”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径直走出吧台，推门离开。走之前，记者蹭得站了起来，在冲他一边举手一边大叫，像只野生狒狒。而他把那个收拾残局的可怜应侍和这只狒狒留在了一个屋，好像不太道德。不过高野才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分钟都不想多留，在后场换下工装，抓起挂在门背后的外套就从后门往外面走。路上整理好衣领，在迈入称霸整个冬季的寒流之前捏紧扣子。
　　推开后门，当第一股强烈而刺骨的风迎面刮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把这讨厌的一夜抛之脑后了。
　　他走在路上，冬季的清晨没有阳光作伴，今天甚至起了一层薄雾，让黑暗更多一层潮湿的寒意。
　　他无所谓记者会不会向老板投诉。
　　显然和优秀调酒师的正面价值相比，一个穷鬼客人的唠叨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如果追求十全十美的服务，请去更高级的店。
　　所谓物以类聚，很可惜，老板也是个实用主义原则的人。并不在意太多，也不指望能讨好每一位顾客。
　　高野快步走在路上，想到的是家里的麻烦。每每念及此处，必定心情复杂。倒不是为了房租或者别的生活开销发愁，说不定这团乱麻也并不全是由负面情绪交织而成。不过他如果回去得够早，应该还来得及给那家伙准备“早饭”。
　　他可真是养了一只不得了的宠物。
　　高野有时候觉得，人的生活就是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过去为他敞开的门有无数扇——他自己家的，父母家的，情人家的，除此之外，还有陌生人家的，受害者家的，委托人家的......酒吧的，餐厅的，各式各样，声色之地的。
　　所以他总是发现，自己的生活较过去相比，枯燥了太多。就像是一片河网，现在萎缩得几乎完全枯竭，只剩下干流，在荒芜大地上苟延残喘。
　　他的日子昼夜颠倒，从出租屋的门口，连接至酒吧的后门。偶尔偶尔会分开一条岔路，通往某条只有他知道的小巷子，高野推开里面只有他知道的一扇破门，去那里的目的只有一个：给家里不得了的宠物买食材。
　　这就是名为“高野的生活”这本书现在全部的内容。如果他有读者，他们肯定会觉得无聊透顶。明明开了个花里胡哨的好头，后续却烂的纯属浪费纸张。
　　按照猎人协会那群人的说法，他一定是被吸血鬼蛊惑了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得承担应有的惩罚，作为猎人，怎么能包庇吸血鬼。
　　那如果协会发现前猎人现在又不知悔改，居然和这只逃脱的吸血鬼每日共处一室，会不会真的立刻派一队人出来把他挫骨扬灰？
　　他带着种种念头回到家，推开门，里头和他的生活一样——与黑夜缘分不浅。
　　有山果然还醒着，正坐在窗户边上，眺望外面黑漆漆的街道。他发现门开了，就转头过来看他一眼，象征性地说了一句：“回来了？辛苦。”
　　就像只猫一样，待在黑暗的屋子里，非常安静，继续端坐在位子上。唯一比猫更好的一点，是他从来不会在饥饿的时候大叫，并催促饲主，说该死的人类，赶紧把吃的端来。
　　高野把外套往有山对面的空凳子上一甩就扑进了床里，关上门以后屋里很静，趁着黎明前这段最黑暗最安静的时间，他似乎还能假装自己也是个生活正常的人。
　　妈的，可是轻轻抽一抽鼻子，他身上的烟臭和酒臭自己闻着都恶心。
　　有山于是催促他去洗澡，说今天才刚换了床单，不想睡觉的时候闻到臭味。
　　高野只好呻吟着爬起来，开始向浴室僵尸提步。明明是个吸血鬼，生活却还这么讲究。不过过了这么久，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那个记者又来了。”在浴室脱衣服的时候他和有山提到昨晚的事。“还是一样，在向我打听那些陈年旧事。”
　　“你怎么打发他的？”
　　“收了钱，然后说了点无关紧要的部分让他拍屁股走人。”
　　“按照你的速度，讲到哪了？”
　　高野拧开水，溅到腿上的冰凉水珠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忘了。不过因为他的原因，我最近总是被迫回想当年。其实还觉得挺让人怀念的，因为总感觉确实过去很久了。”
　　“那你后悔吗？”
　　从浴室外面的声音传进来非常不真切，高野甚至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上面来。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可能是累了一夜，所以脑袋接不上轴，转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结论。水终于热了起来，蒸汽把镜子渐渐模糊，高野试着水温，低头看到自己大臂末端一排的针孔。
　　“至少，”他想了想，“我是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骂过你了。”
　　“莫名其妙。”
　　浴室门打开了一条缝，他没有锁，有山从外面扔进来一袋血包给他接住。他捏在手里，这东西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冷冰冰的。
　　有山还站在外面。他最近似乎越来越急躁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高野皱眉看着门外的影子，站在淋浴头下面，顺手就把血包甩到了洗手槽里。“安静等着，多十分钟，你会饿死？”
　　于是影子走开了，可就算这样，沉沉的压迫感却不会随之而去。
　　高野盯着自己的手臂，以及水槽里那袋和镜子一样表面结雾的血袋，没办法像把记者抛之脑后一样，把摆在眼下的难题置之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