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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公主府此时迎来了少见的“贵客”。
      红拂一边小心地剥着瓜子,一边同公主说些自己这些时日里听来的趣事,刚刚恰好讲到那御史大夫......哦,那王姓的御史大夫家里妻妾不合,平日里只是关起门来拈酸吃醋也还好,偏生正妻家里是做镖局的,自小习武,同这习文的书生乃是青梅竹马,那妾则是在盐帮里讨过生活的,这位御史大夫上京赶考时曾救过他性命。两人脾气都大,极容易吵起来,一吵便是不可开交,附近住着的哪个没听过几句?白日里也便罢了,最怕就是晚上闹将起来,隔着一条街也甭想睡好。那一日,也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争起来,三更时分两女子撕打之时,一个不慎竟然牵连了劝架的御史。
      石姑姑打外面快步走来,直至在帘子前立住,深呼了两口气,才挑帘缓步而进。
      宋灵儿从缝隙里瞧着石姑姑步履不停,裙角翻飞,偏生到了她跟前又故作沉稳,低头笑着拈了两颗瓜子仁喂进红拂嘴里,不慌不忙地问了声:“然后呢?”
      红拂本来受了石姑姑的眼色,正打算嚼吧嚼吧嘴里的瓜子仁行个礼就退下,可公主这么一问,她又不好动弹了,只能就着半蹲的别扭样子,干巴巴的将那两颗瓜子囫囵个咽了,然后把这个不成体统的故事讲下去:“这一妻一妾给这位王大人在眼眶子上敲出来个对对碰的乌青,偏偏这位御史最近风头正盛,五更时,听说宫内急召,推脱不得,便顶着这对乌眼青入了宫——”
      “陛下未曾责骂?”
      “我只听得这位御史大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承认这是内宅斗殴,逢人便说是自己在门上磕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都在肚子里笑话他。”红拂愣了愣,说话间有些懵懂,“公主,怎么挨了打见了圣人,挨打的那个竟然还要挨罚?”
      宋灵儿被她这不解至极的样子逗得直乐,乐得石姑姑过来拿手指重重地点了点红拂脑门子,差点把红拂整个人都点的险些歪过去。
      宋灵儿笑得直捂肚子,眼角都泛着泪花来。看着她这样子,石姑姑也顾不上禀告了,先上前替宋灵儿顺了顺气,语带埋怨:“公主要笑便笑,谁拦着公主笑了是怎么的?可怎么笑也得顺着气儿来,当心身子......”
      宋灵儿好容易缓过来,指着红拂,轻轻握住石姑姑的手,回首柔声道:“我怎么知道姑姑给我拨来这么个活宝?”
      想起正堂里那个来者不善的,石姑姑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宋灵儿的手揉了揉,对着捂着额头呆愣愣的红拂恨铁不成钢道:“形容不整见了贵人尚且要领好些棍棒杖责,形有忧瘁而面圣更是重罪。我平日里教你那些规矩,可是被狗吃进肚子里去了?”
      红拂嘟嘟囔囔的,半天忽然挺直身子想替自己辩白:“姑姑怎好骂......”可对上石姑姑的眼神,又不免有些悻悻然的放低了声音,“怎么好骂人是小狗?”
      石姑姑看她嘴挂油壶,还要发作,却被打算起身的宋灵儿拉了一把,顿时止住了。宋灵儿搭着石姑姑的站起身,又拍了拍石姑姑:“我的好姑姑,这姑娘可比我养的那些百灵鸟有趣多了,你可给我留着吧。要是教训哑了,日子可少趣味。”
      石姑姑欲言又止。
      宋灵儿看着怯怯埋头不言不语的红拂,语气里多了两分淡然:“说不准我下半辈子就指这点乐子过了。”
      石姑姑垂首,低声禀告:“公主,驸马来了。”
      “驸马不在自己的驸马府呆着,来咱们公主府做什么?”宋灵儿掀唇一笑,抬手整了整高髻边的步摇和簪钗,“想来不是有什么事要央告我,便是身子终于养的好了些,要来责骂我了。”看了眼已经候在垂帘一边的石姑姑,宋灵儿的步子顿了顿,“姑姑,遣人领驸马去花厅,另叫些武婢去把那儿围了。”
      石姑姑惊得抬头:“公主,这恐怕不妥——”
      “我今日还没请旨掀了他驸马府,已经是看在我儿姓萧的面子上。上次,他砸我儿那一下的账,我还没同他算清楚。今日他既然身子好了要上门来讨打,这个面子,我怎么也是要给的。不在正堂里给他颜色,也是念着萧家满门忠良的情面。你只管去做就是。”
      石姑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领命而去。
      宋灵儿看她背影出了一会儿神,侧身朝着还跪着的红拂招了招手,面带俏皮:“下次姑姑不在,你立时起来便是,跪久了膝盖会青的。”
      听了宋灵儿那一番棒打驸马的盘算,红拂还有些转不过弯,整个人怔怔的:“这不太好——”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连她自己一时也拿不准自己这个“不太好”是说在公主府里打驸马不太好,还是说自己又不守规矩不太好。只是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已经云飘雾罩地站了起来,再低头一看,公主正挽着自己,那张脸仿佛从古时候仕女图里化出来一般,此时此刻笑盈盈的正对着她,那姿容......像流云一般轻柔,又像盛开的芙蓉一般艳丽。
      “公主......”红拂登时有些腿软。
      宋灵儿故作嗔怒:“我都扶你起来了,你还接着跪下去,是看不起我这一扶?”
      “不不不不不是!”红拂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恨不得直接把舌头拔出来变作百八十根同宋灵儿解释,“我不是——”她怎么在这种时候词穷了?
      “那你是?”好在宋灵儿也不计较,还故意以袖掩面,只留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地端端望着手脚都找不到归处的红拂,静静等着她回应。
      找了好半天舌头究竟在哪儿的红拂:“是公主太好看了!我看公主看呆了!”
      或许红拂答的太过斩钉截铁,这答案宋灵儿也没想过,也跟着愣了愣。
      过了半晌,两人一道轻笑起来。宋灵儿隔空点了点红拂:“你这妮子,油嘴滑舌的调笑我。”
      红拂讷讷:“红拂是实话实说。”犹豫了片刻,红拂上前学着石姑姑的样子虚虚地扶了扶宋灵儿,“那人是对公主做了什么极其恶劣的事吗?”
      “那人?”宋灵儿莲步轻移,声音放的很低。
      红拂说的是驸马,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些时日,她跟在宋灵儿身边,同她讲了不少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和大宅子里借下人之口传出来的阴私,也没少叨咕自己的胡思乱想,公主大都一笑置之,即便她偶尔有冒犯,也多是打趣着帮她在石姑姑面前遮掩。这同外头的人议论的“长公主嚣张跋扈”“心狠手辣”“善妒成疾”之类的流言全不相同。
      她平日见到的宋灵儿沉静大度,规矩是要守的,但绝不会动辄打骂,照她来看,对公主府里的下人宽和的都有些纵容了。与之相反,反倒是长公主即便偶尔使些性子,也都很讲究分寸,像是若不这样小心翼翼的活着就会招来什么灾祸一样。这样一比较,那被市井里夸得跟朵花儿一样的驸马平日里是什么样子倒不好计较了......传言失实是一回事。倘或失实的传言里当事一方不放纵,那些“母夜叉”的声名又怎么会流传的如此之广?夫妻之间的事,何至于井水饮处便能听到一两句?
      红拂越想越觉得这驸马不对劲,跟在宋灵儿身旁的举动也越发失措,慌乱中看了眼脚下,发现自己的裙摆跟着步伐一摆一荡,而宋灵儿那头却纹丝不动,沉静的很。
      “问你呢,怎么不答了?”
      红拂又想了想,缓缓道:“我只知道公主是个好人。”
      宋灵儿垂了垂眼:“小心这话被石姑姑听了去,你怕是要被狠狠掌嘴。”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好不好的,都是嘴说的。上嘴皮碰下嘴皮,一下子的事。无须在意。”
      红拂偷偷瞧了一眼长公主,见她眉头微蹙,也不再多言,只是沉下心跟着一道行过去了。
      公主府里的花厅打理的很好。
      至少攀藤而上的花都开的很好。
      认真算来,此地除了位置偏了一些、僻静了一些,因为不常有人来访,摆设里不免透着些寥落之气,其余都很好。
      不过萧曜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细看他端着茶盏的手还在微微的发抖,宋灵儿就知道此人此时此刻被她气的不轻。她垂眼迈过门槛,又理了理衣衫、整了整鬓发,先发制人:“今日秋光正好,只是不知驸马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萧曜重重地放下茶盏,抬眸间,仿佛有利刃从眸子里浸出来,直直扎向宋灵儿,语带质询:“你如今就这么待客,成何体统?!”
      宋灵儿抬手示意周遭武婢稍安勿躁,嗤笑了一声,垂着眼拂开袖子坐到了一边:“我没听错的话,你方才是讲,你堂堂一个驸马来公主府,不算归家,竟是待客?”
      萧曜面色微变。
      “我还以为你同意和离了,还以为你这么着急是急着给你那数不清的姬妾抬身份,也算你有两分胆气?”宋灵儿看了眼厅堂外开繁的花,托着腮叹了口气,“不过想来那些被拦在公主府外头的腌臜东西应该不至于有这个让你气势汹汹找我兴师问罪的份量,不必拿捏你那没什么用的驸马架子,有话直说,免得两相生厌。你若再拖延,我便让她们......”
      “你待如何?”萧曜四处打量,看见持杖的武婢,极度不虞。
      “将你打将出去。反正天下皆知你我不和,我这母夜叉许久没什么作为,正是寂寞。”
      萧曜听的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你、你做事愈发荒唐了!”
      “那也不及侯爷半分。听说在病床上喝着药也依旧雄风大展,不忘狎妓?”宋灵儿说完这话,转头吩咐了石姑姑一声,“待会儿把花厅里的物件都换一遍。该扔的扔,该发卖的发卖,莫让些惹人厌烦的留着恶心人。”
      “你——”听出宋灵儿指桑骂槐、意有所指,萧曜胸口堵得上不来气。
      “我如何?这字字句句可有半分虚言。怎么你做的,我却说不得?青天白日的,脸皮都辱没了大半辈子的废物不知怎么生出闲心来指指点点说旁人不要脸的,真是怪事。”
      “你、你如今同那街头泼妇有何异?我看那竖子同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私奔就是你这般是非不分才能教出来,混账!”萧曜气得站起身开始踱步,似乎是觉得骂的还不够狠,干脆砸了茶盏,指着宋灵儿又来了一句,“混——”
      话音未落,出乎石姑姑和宋灵儿意料,一个黑影从侧里蹿出来,踩着瓷盏碎片,照着萧曜的脸就是一下。
      除了那声响当当的“啪——”,花厅一时安静到了极点。
      连同握紧长杖的武婢都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
      趁萧曜还没回头,石姑姑一把扯回了红拂,却没防备着宋灵儿忽然赶了上来。萧曜那张脸才回正,又反着挨了一下。慌忙按住红拂的石姑姑回头一看差点没跪下。不等萧曜还手,她健步上前,就攘了当朝驸马一把,直把他推出一丈远。这下傻眼的变成了宋灵儿。她是万万没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姑姑还有这么情急的时候。
      三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时,被推倒的萧曜双手撑地,又扎了不少刚刚扔掉的茶盏的碎碴子,不免痛呼大骂起来。
      宋灵儿定了定神,吩咐武婢:“把驸马架起来,好好的请出去。”
      武婢应声,不敢抬眼,只是依令行事。
      一番兵荒马乱,再安置下来,已经是傍晚了。
      石姑姑领了宋灵儿的令,去瞧了瞧红拂被医者包的像个猪蹄子一般的脚,悄悄扶着床边回声:“老身看过了,那丫头受的都是些皮外伤。问她知不知错,也只是嘴硬,不肯开口。若驸马执意闹大,怕是不好收拾。”
      宋灵儿伏在瓷枕上,静静流泪。好半天,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石姑姑察觉到她气息不稳,静待了片刻,慢慢理了理床幔,就要告退。不防床幔里斜斜伸出一双手,扯住了她衣角。
      “姑姑。”
      “长公主。”
      “红拂今天那耳光,扇的可真痛快。”
      石姑姑叹了口气,回了床榻边沿跪坐:“多年前,长公主要是遇到她,大概也不必受那么多委屈。于理,这丫头以下犯上,该当死罪。可于情,我只叹她来的太迟。要是、要是......”
      宋灵儿不去理会那“要是”两个字里夹着多少遗憾,一切只做未觉:“姑姑攘他那一把,也真过瘾。”
      “老身是怕他同从前一样,又打骂您,一时情急......若遮掩不过去,要挨罚便也罚了。”
      宋灵儿转了个身,从床幔里钻出来,两只眼红红,还在淌泪:“我给他那巴掌,是还他在我出嫁当夜带着旁人上了我婚床的债。年少时不经事,犯下了错,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也该是个了结的时候。自此,我同他两清了。”说着,宋灵儿握住了石姑姑的手,“姑姑别怕,如今萧家不比往昔,他在族中地位也一落千丈,未必敢去挑唆什么。倒是......”
      “倒是什么?”
      “倒是他今日才来发作,提及我儿时,那样子着实奇怪。明日,明日姑姑随我进宫向太皇太后请个安罢。不然,牵挂着我儿,我心里总是不安宁。”
      石姑姑一边低低应了声“是”,一边握着宋灵儿的手往里递了递:“夜深了,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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