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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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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岚坐在长街街头的茶摊喝茶,粗瓷碗才端起来,身边就坐了个煞神模样的人。眼瞧着那长凳左边被坐了,右边高高翘起来,这煞神马上就要摔了,她呼了口气,定了定神,一脚飞踏上去帮来人稳住,这才无奈开口:“师兄怎么来了?”
男子差点掉凳,被吓得一个仰倒,急急忙忙之中只堪堪抓住桌角,此刻借由卫岚助力,险险摆脱狼狈,将将坐好,便听见卫岚唤他,不免有些心虚气短,勉力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样貌,格外端庄地回了一声:“师妹,别来无恙。”说话间,他那双丹凤眼仔仔细细左右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面子总算没有丢掉多少,这才好受一些。似乎是怕卫岚接着问话,他抢着说道:“你瞧瞧,你瞧瞧,你这么大大咧咧的叉着腿坐着,像什么样子!”
卫岚懒得就跟他纠缠“别来无恙”不是这么个低头不见抬头见时的用法,先顺势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束——虽然是劲装,肩膀、腰间都束的较紧,但因为这是在锦城而不是边关,若完全做短打男儿打扮,反而惹眼,所以她挑的这身衣裳下摆放下来,还是堪堪能够遮住抬起来的脚的,现今......她抬起脚,别人能够猜出三分,却并不能看得见,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可能存在什么不像样的说法。不说旁的,就这街头做活的妇人也多是这样的打扮,只是布料老旧些......她这身打扮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故意找茬的人就格外可疑了。
轻轻放下瓷碗,卫岚挑了挑眉,偏头向他问话:“你说什么?谁不像样?”
“我、我说你这个样子十分不雅!”坐的稳像是给了男子底气,被这般理直气壮地反问倒也不气馁,下一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挺直腰板就要来教训卫岚。
卫岚看了眼对方悄悄地朝凳子中间挪了又挪的屁股,打算悄悄的收了脚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找麻烦的一点苦头吃:“大道朝天,师兄怕是自己肚子里有鬼,料理不定,掉头来找我的麻烦。管的是不是愈发宽了些?”
“没有。”男子矢口否认。
卫岚想了想:“当真不是又给哪家殴打妇孺的男丁下了泻药?”
“不是。”
“也不是不小心被哪家姑娘看上了,摆脱不得,又来央我替你想个法子?”
“怎么可能!”男子答得十分肯定,而且趁着说话时,他的屁股已经稳稳当当地挪到了长凳中央,此时也不怕卫岚收腿,说到有人仰慕,神色很是怡然,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矜。
卫岚看着他颇为自得地从腰间摸出了一对儿山核桃慢慢悠悠盘了起来,摆出夫子的架子开始“讲经论道”:“你懂什么,子曰——诶诶诶诶诶——”下半句淹没在桌椅丁零当啷碰倒一片的声音里。
卫岚踩在翻到的凳子上,从腰带里夹出来一颗小米粒似的碎银扔到了店家舀水的木板桌上,看着已经抓着小孙孙藏起来的店家道了声:“这个,权当赔罪。”随后,居高临下地抓住了男子的衣领,道:“我最烦听人曰来曰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尤其是你这种憋着一肚子的话就是不肯开口。昨日夜里你同师父悄悄潜进,试图听我的壁角,我没有抓你们出来,那是打算给师父那张老脸留点面子上。偏你今日要来讨打,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谁谁谁听你壁角了!话可不能乱说!”男子别别扭扭揪住自己的领子,神色闪躲。
“你们若没听,那花墙转角处的瓜子皮难不成是耗子嗑出来的?”
“那是师父——”男子忽然住嘴,面色带衰。
“师兄快人快语这点,还真是没有变。卫岚记性尚好,依稀还记得你同师姐都是专精医术,好像打不过我?”
男子还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卫岚却不想再等。
下一刻,店家抱着小孙孙,看了看不远处的屋顶,默默咽了口唾沫。
他怀里的小孙孙嘴巴张的都关不上了。
平日里虽然听说书的讲过壮士倒拔垂杨柳的故事,可谁成想今日见着个活的,还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竟然拎着一个男的就蹭的一下蹿上了房顶,那感觉和听书时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看起来好危险呐。
“卫岚!小岚!小师妹!你、你先放我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卫岚单手环抱着青年男子,在屋檐间借力跳跃,闻言淡淡道:“说起来,师兄除了医术精进,似乎有个恐高的毛病。前些时日一见,我晓得师兄如今已能妙手回春,只是不知道这害怕高处的毛病好了多少了,要不要小师妹帮你改改?”
男子根本不敢睁眼,只是靠在卫岚身侧,抓她抓的紧紧的:“有话好好说,你、你先放我下来!”
卫岚“哦”了一声,“哦”的稍微有些抑扬顿挫:“这可是师兄说的,我现在倒是乐意松手,只盼等我真的做到了,师兄可不要抓着瓦当哭鼻子。”
“怎么可能,你放开了,我们才好说话。小岚乖,小师妹最好了,先放下我、放下我。”
卫岚缓缓点了点头,手间顿时松了松力道,下一瞬便带着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处屋脊上。男子踩了踩脚下,有点颠,稍微觉得奇怪,微微掀开了一点眼皮,一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瞬时弹回卫岚身边,这次更是连腿都架到卫岚腰间了。
卫岚的脖子差点没被他掐断。说起来,这个被人搂住脖子、圈住腰间的姿势......经过萧云暮那厮平日里的插科打诨,卫岚略略觉得此时这个样子不太雅。她没忍住,轻轻推了推身上人:“师兄?师兄。”
不推还好,一推卫岚几乎要不能喘息了。
“卫卫卫卫岚岚,你这个不肖之人!都这样还想用把我扔下去威胁我,我就知道我小时候被你劫去的那些糖全是白费!白费!白费!”男子紧紧依偎在卫岚身边,像只贴在墙面上的爬山虎,配上那身狼狈的月白衣裳,也像颗再多点风霜吹打就蔫到底贴地的糟烂大白菜。
“我都是照师兄说的做的,哪里有错。”一时也顾不得这姿势雅不雅观,卫岚抬了抬首,艰难地动了动,“师兄先松松手,要是把我掐死了,你不说在这上头坐一辈子,坐一整晚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师兄仔细瞧瞧,此处用的可是黄色琉璃瓦,能够得上这个规制的,除了大内、宗庙,便是文庙。就算把我掐死了,你能找到人来救,可一旦被人真救下去了,事后怕是也免不得一通治你不敬的板子。师兄医术那么好,想必治疗板疮也很有一手?”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男子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卫岚一边带着男子摆低身子,一边正色道:“与其接着同我置气,不如师兄再好好思量思量,想想是一直同卫岚这么别别扭扭地顶撞好,还是同卫岚好好说说话更容易活下来些?”说完,卫岚已从男子稍微松开些的臂膀之间溜了出来。
失了依仗,男子登时趴在了屋脊上,双腿死死夹住唯一的凸起处,试图给自己找个更为固定的点,抓着瓦缝的手更是死死不松开,整个人七仰八叉的,活脱脱一条烙到瓦片上的蜈蚣。
本来还有些不放心的卫岚见他趴的挺牢靠,还知道调整位置,干脆走开两步,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了。
她得调会儿息,刚才真的差点被这人勒死。偏偏怕他真掉下去,又不能轻易脱身。
过了一会儿,缓过来的男子朝她竖起一根手指,慢吞吞开了口:“你,你先带我下去,我再同你好好讲话。”
“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先同师兄讲好。我既然能带你上来呆一次,就有办法带你上来呆一辈子。”卫岚瞧了一眼男子,对着他竖起来的那根手指扔了一枚铜钱,正好的打得他吃痛,打个激灵,将手指收起来。
男子别别扭扭地揉了揉手指,弱弱地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师兄又与往日一样张嘴就是扯谎打岔,我下次就给你下你自己鼓捣出来的迷魂药,趁你睡着了把你放在这锦城内最高的阁楼上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告无处。”
“你敢!”说着,男子小心腾手摸了摸腰际,却落了个空,慢慢抬头,发现卫岚又取了一枚铜钱出来在指尖把玩,另一只手里灵巧地转个布袋子。
那袋子瞧着很是眼熟,像是他出门时带的那个。
“师兄可看清了,这是你随身的置物袋。这袋子里装的这味蒙汗药......不太常见啊。平时怎么不见你装?”卫岚抖了抖手里物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小纸包嗅了嗅,接着朝着男子笑了笑。
“你别动别动别动,这药效可猛得很!”生怕卫岚操作不当,将两人都药倒在这不胜寒的高处,男子心里叫苦不迭,“我说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过,你也别拿我的钱作践我的手指头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手指头吗?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神医弟子价值千金也不换的手指头!哦,对,也不准再作弄我的荷包!你知道那是谁给我绣的荷包吗?那可是天下第一——”
“嗯?”卫岚不满男子拖延,干脆从包中掏出了一把铜钱,作势要撒。
男子及时截断话头,闷声交待:“别别别别——我说!是师父!是师父!你拿脚指头想想,这世上最关心你的,除了他还能是谁!是师父让我寻了你,在不知不觉中将你药倒!”
“然后呢?”
“然后守在原地,给他发信号,我们一道把你带回去。管他什么侯爷不侯爷、王公不王公,他说那宅子里的人看起来好欺负,实则是个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主,先把他绑了,待我们走了,左右不过两三天,他一定能有办法脱身。老头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原来不大爱看的病患如今倒是看的很欢快,最近颇有积蓄。他打量着先绑了你,再绑了芸桥,大不了将你们药上一路,反正钱财够了,我们一行人回大漠里也只管去过安生日子。”
“你就同意了?”卫岚拎起来那荷包仔细看了看——这可不是简单的荷包。这是某人擅动的春心。
男子默了默,回道:“不然怎么办?”
“你想回去吗?见识了......江南的繁华、蜀中的闲散之后。”
男子垂头丧气,声音也闷闷的:“自然是不想。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师父说你和芸桥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卫岚心头一暖,捏着那荷包,正待宽慰男子两句,就听他接着说道。
“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师父自大漠南下、江南西来收了多少诊金,一想到要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损失那么多诊金,我是真心痛啊。也不知道师父还能不能改改主意......”
刚刚笑开的卫岚,暖融融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她捏着荷包木着脸说了一句:“说起来,能将这鸳鸯绣成鸭子的女娇娘,我游历这些年,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但在这鸭蹼上绣暗语的,倒也认识一个。因为是顺手解救了被掳的她,同她关系还挺好。”
“真的?”男子惊喜抬头。
卫岚还是板着脸:“不过,她好像同我说日后夫婿人前怎样,她自己相看,人后如何,还是我的主意多,得多问问我。”说着这儿,卫岚朝着男子春风和煦的笑了笑,“你说,我是为你美言几句呢,还是给你火上浇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