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柳然篇【二】 ...

  •   我在客栈里看见了小季。他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不论我对他怎样张牙舞爪,他都一副尽在掌控的样子,就似乎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一个消遣的笑话。
      或许是我落海促成,没过多久,母亲派人来接我。原来,渔村,海,外婆,小季,都只能是我六岁到七岁的过客。
      一路无言,历了很久的车程,那人将我送到了一个四合院前,敲了门便立即走了。我一个人站在红漆的大门前,面对着陌生的光景,不知所措。
      很快门就开了。“你是……小然吧?”那是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他有着一对很温暖的眼睛,嘴轻微一动颊边便有浅浅凹陷,正好将阳光装盛进去。
      “哦,你肯定还不认识我,我是你的新爸爸,你可以叫我罗叔。”他的一切都很温和,他将我的手握在手中,领着我轻柔地走进院中——他的手不热不湿,力度不大不小,一切正好。“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你妈她们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将我领进一间房,房间里是一片蓝——蓝色的墙纸,蓝色的纱帘,蓝色的床被——就像一片海洋,渔村的那个大海。“喜欢吗?”他弯下腰平视着我,眼神中明显有着某种紧张与讨好,我几乎有一种错觉,认为他是一个小孩,费尽心思做好一件事,期翼能得到大人的一句夸奖。
      “喜欢,很喜欢。”我笑着点头,从内心接受了这个像小孩的大人,“谢谢罗叔。”
      罗叔似乎是被惊到了,一副紧张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维持也不是,破裂也不是,那悲喜皆非的表情成功取悦了我。过了很久,他才憋出一句“喜欢就好”,然后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不住地问我:“你觉得这墙纸怎样?要是不好我们就换一张。还有这书桌,哦,那个,那个灯……还有这衣柜……”
      看着不亦乐乎的他,我忽然想到了那些渔民,他们有的会变戏法般掏出奇形怪状的贝壳,在自家小孩面前炫耀,逗弄一番,却就是不肯让小孩碰到。小孩急得哭了起来,渔民这才赶忙将贝壳给他,小孩依旧哭着,渔民急了,上蹿下跳,不住地做着滑稽的动作来逗乐小孩……我又想起了我那个深居简出的父亲,他总是埋头画着什么,我拿着我的小成就去向他炫耀时,他总是轻点头,“哦”的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就不再理会我。他从没抬起头好好看过我一眼,哪怕是在走的时候,也只肯施舍给我一个决然的背影。父亲,渔民,罗叔,他们本应一样,却又如此不同。
      “姓罗的,这就是你爱的女人,贱女人!她刚才……”一声叫骂从外面传来,来人在看见我时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惊到了,“这是那贱女人的女儿?”
      我知道她在骂我——她嘴上在骂我,但眼中并无恶意。她头上是蓬胀的、五彩斑斓的波浪卷,像花孔雀凌乱的羽毛;她身上裹着极少的布块,麦色的皮肤上满是暗色的花纹,脖子、手腕和脚踝上的银圈与空气相撞叮当作响;她的眉被拉得很长,明亮的瞳孔周边色彩斑斓。很花哨,很招摇,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亲近——我不讨厌她。
      “罗灵,她以后是你妹妹。”罗叔似乎一下子从一个兴奋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青姨!”
      “什么青姨,不过是一个臭婊子!”她唾了一口,红润的唇看上去可爱至极,就像诱人的罂粟,“她这次是真跟人跑了。更可气的是,她还把剩下的钱全卷跑了,一分都没留下。你就对她死心吧!还有她,”她将目光移到我身上,“那个女人都不要你了,你还是尽早把她扔了,难不成你还要帮她养女儿?”
      “胡说!”罗叔的身体微微颤动,连声音都没了底气,“怎么会,她会回来的……”
      “你以为你还是之前那个家财万贯的罗书林?得了吧!”她的眼睛恰到好处地往后一翻,用叮当作响的手将我拉到跟前——她的力道并不温柔,“告诉你,你妈不要你了。难道你还指望她能回来?”
      我摇了摇头。对于母亲,我从不指望。以前,她和父亲吵架,嘴里吐出最多的字就是“钱”。她骂父亲是窝囊废,没出息,一辈子就只知道窝在家里画些破烂玩意儿,从不给她钱。所以,终于有一天,她口中的窝囊废不再窝在家里了,他走了出去。我什么都懂的,所以,我怎么会指望什么?
      她看见我摇头,却是乐了。“看吧,老罗!”她得意地看向罗叔,“这么小的小孩都懂,你还在自欺欺人。不过这小丫头倒是比她妈讨人喜。喜欢吗?”她将手上的银圈在手上绕了一个圈,笑嘻嘻地问我。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喜欢,怎么会不喜欢?银白的圈了在阳光的挑拨下跳着一闪一闪的银光,就像大海边的贝壳,就像白浪滔天的大海。如此,我怎能不喜欢?
      “喏,叫姐姐就给你。”她顺手从腕是摘下一个银圈,挂在我眼前晃悠着,就像那些渔民。
      “姐姐。”这一刻,我是真的接受了这个姐姐。或许有一个姐姐会是一件不错的事,我想。
      她愣了一秒,似乎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干脆。“好吧,拿去!”她很随意地将银圈丢给我,指着我的鼻尖,“你要是敢弄丢,我就打你!”她此刻瞪大双目的样子是真的把我吓着了。我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银圈紧紧捏住,生怕它会滑落不见。
      姐姐见我这般,很爽朗地笑了。她的声线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拧为一条银线,在空气中碰撞,叮当地响。忽然,她止了笑,以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罗叔。“所以,你要给王青灵养女儿?”
      罗叔本就儒雅的面容更显窘迫,仿若一个犯了错的小孩,面对大人的质问,诚惶诚恐。“毕竟小然是青灵的女儿,青寻不会丢弃自己的女儿的。”罗叔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奇怪地,我竟很清楚地听出了罗叔字面以内的意思。
      “得了吧!”姐姐嗤笑,好看的眉弯成一个美妙的弧度,“你要留下她,我没意见。但是你要想清楚,你刚破产,现在的你穷得只有这么一个小院子了。”她的语气,是真的丝毫不在意。“小鬼,以后见面叫姐姐。”她冲我挥着拳头,腕上的紫红色花朵在空中舞动着——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花,“你要是敢不叫我姐姐,我就打你!”她也没管我的反应,撂下一句貌似凶狠的话便匆匆离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是唯一一个会挥着拳头威胁我说“你要是敢不叫我姐姐,我就打你”的人,她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如此大胆率真的人。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她都一样,只不过她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将自己表现出来,淋漓尽致。她将紫红的花纹镌刻到自己身上,用银圈加以禁锢,勾勒出瑰丽的自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