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23、随玉园（3）

　　苏韵蓉显然有备而来，她那边的队伍里都是华阳城最顶尖的马球高手，一共十人，排开来颇有阵势。叶云徊这边除了她和玄山君，还有贺兰熏和姬斐，再加上北辰一共五人四骑，只有对方人数的一半。
　　开赛前翠微君姬斐正在调度人手，苏韵蓉不紧不慢策马上前道：“翠微君，你和玄山君都是一流的马球手，水平比我们这些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翠微君一方人数减半，方才不显得欺负了我们。”
　　叶云徊与贺兰熏对视一眼，心道此女果然脸皮很厚，这样的要求竟也说得出口。姬斐更是瞠目结舌，正要驳斥一番，萧历瑾先道：“如此也可。”
　　他一说话，其余人就没有说话的份了。苏韵蓉不无得意地给叶云徊飞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让她气不打一处来，贺兰熏在一旁看了更是恨得牙痒。
　　比赛用的马匹都是随玉园里养的，均是难得一见的千里神驹。看到玄山君和翠微君亲自上场，在场宾客无不专注地看了起来。
　　萧历瑾将手中的偃月球杖递给叶云徊：“我知道你会打马球，今日只管放开了打，不用理会其他，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
　　迟疑着接过球杖，叶云徊有些惊异地看了看萧历瑾，心想他竟知道我原本会打马球？
　　正想着，又听他道：“我来策马，你击球。”
　　他说得言简意赅，她心领神会。
　　鼓声响起后，双方列阵相对，都跃跃欲试。鼓声一停，令旗挥下，叶云徊顿时身躯一颠，感到身下的骏马带着她狂奔起来，直取场地中央的球。这时苏韵蓉驱马而至，球杖当先，眼前就要接触到球，贺兰熏突然杀了出来，生生将她挡住，又给姬斐使了个眼神，他默契地会意，拉紧缰绳飞快地在苏家马球队伍前遛了一圈，身手之快常人难以企及，愣是将那些人挨个挡了一下，以致他们晚了些，不及近前就让叶云徊夺了先机，上身矮下，双目专注地盯紧那只球，手中偃月球杖快准稳地挥出，球顺利进了洞。
　　场下一阵欢呼，叶云徊这边马球队的红旗也翻过去一面。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萧历瑾，又看了看握在自己手中的球杖，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果决如有神威的一杖是自己挥出的。萧历瑾对她抱以赞许的微笑，目光中更有十分的欣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开局如此，着实是苏韵蓉没料到的。她一脸气急败坏，画着酒晕妆的脸蛋更红了，倒真像是喝醉了酒的。方才叶云徊那一挥她看得明明白白，几乎立刻就清楚了对方不会打马球一事并不属实。当即心中懊恼，自己的消息来源也太不可靠了。叶云徊既会打马球，却还藏拙，实在是十足的有心机。说不定正是太会耍手段，才让温公子对她一往情深的。可恨这些嘴脸自己虽看得清楚，却不为温公子所知，真要叫人气死了！
　　一击即中后，叶云徊更加镇定下来，同时感觉像是有什么力量回到了身体里，接下来如有神助一般，与萧历瑾配合无间，加上贺兰熏等人的助攻，竟没让苏家马球队占到一分便宜，一面旗子也没翻过。
　　待球赛结束，苏韵蓉已经不会笑了，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恨恨地离了场。
　　叶云徊好久都没如此酣畅地打马球了，浑身香汗淋漓，只觉意犹未尽。萧历瑾伸手将她鬓边一缕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又拿出手帕替她擦汗，专注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一旁的贺兰熏看在眼里，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私心来说，她是更希望叶云徊能和温师兄在一起的，毕竟身为同门知根知底，温师兄又是那样出色。可眼前这幅画面任谁看了，也反感不起来，玄山君的柔情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呢？
　　几人各自去沐浴，洗去一身汗，换好衣服才重回赛马场。此时天边金乌西沉，眼看暮色渐起，随玉园的仆从们随即掌上灯，又熏起了可驱蚊静心的香。灯影朦胧，暗香浮动，暑热渐消，溪边吹来的微风阵阵，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随意用过晚膳，一些女眷聚到浣花溪边放纸船祈福，不时有笑闹声传来，叶云徊正想叫上贺兰熏去凑热闹，却听一个声音响起：“今日大家难得一聚，舍妹才疏学浅，承蒙各位不弃，愿献舞一曲，以表心意。”
　　众人酒至半酣，这句话听在耳中简直提神醒脑，纷纷看过去，方知说话的是华阳城主苏弃舟，而那口中那位要献舞的舍妹，显然就是苏韵蓉了，此时正坐在她哥哥身边，起身对着众人一礼，容色堪称娇艳。
　　叶云徊心中叹了一声，这位苏小姐可真爱出风头啊。贺兰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既然知道自己才疏学浅，还出来丢人现眼干什么。”
　　正值两城争端后，为表安抚，大司马刘羽率先道：“甚好，甚好！早就听闻苏小姐才艺双绝，今日能得一见，三生有幸啊！”说完这句还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够热情，又击掌道，“那就请苏小姐登台吧，咱们都等着一睹为快！”
　　众人纷纷应和，都表现得很期待的样子。在万众瞩目中，苏韵蓉轻移莲步，走到了广阔草地的中央，正对着满场宾客。
　　此时暮色尚未笼罩，天边还余一片灿烂的晚霞，流金燃赤浓淡转合，在苏韵蓉身后形成巨大的天然光幕，更往她身上投下了绚烂的光彩，成了这次演出最好的背景。婉转的丝竹声响起，她应声摆出一个妩媚袅娜的姿势，眉目含情，十分动人。先前看起来过分浓重的妆容，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恰到好处的妩媚。随着音乐的节拍变幻，她翩然起舞，一身华丽的服饰成了她的战甲一般，将舞姿的柔美尽数挥洒出来。苏韵蓉忘情投入之际，还不忘四处飞出眼波，惹得在场好些男子失魂落魄，不少贵妇心中怒极，却又不好当场发作，以免背上妒妇之名。
　　一曲舞毕，掌声四起，苏弃舟颇为满意，对妹妹颔首微笑。苏韵蓉面露得色，却不着急离开，而是气定神闲道：“能博诸位一笑，小女子深感荣幸。我们汉州素来好客，今日正好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就斗胆请她跳上一曲，展现远方风情可好？”
　　一边说着，眼风就落到了叶云徊这边。她正感不妙，果然就听苏韵蓉继续道：“昆仑的小叶道长，可否请你上来为大家献舞一曲？夏州地处西北，与我地风俗大异，我等很是好奇，正想领略一二呢。”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叶云徊硬着头皮站起来道：“苏小姐舞艺高超，珠玉在前，我就不献丑了吧。”
　　苏玉蓉嘴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袅袅婷婷往前走去，到了离叶云徊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轻笑一声道：“小叶道长何必如此谦虚。你是修道之人，身怀非常本领，那些什么灵力啊、真气啊，我们这些普通人都是没有的，自然不敢和你比。可惜我也不会御剑，无法和你一较高下。只是这跳舞，你总会的吧？”
　　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句句都中要害。她早已托人查过叶云徊，自然对她灵力低微等种种细节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事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这种时候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却是打定主意要她难堪了。此时她若再推却，更显得懦弱可欺，往后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贺兰熏气得差点坐不住了，对姬斐道：“她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要我师妹跳舞！还想领略夏州风情，玄山君也是夏州人氏，她怎么不叫玄山君上去？”
　　姬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玄，玄山君？”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便不敢再想下去，“她要真敢叫，怕是不想活了。”
　　贺兰熏鼻孔里哼了一声：“我看她现在就不想活了。”
　　众人都紧盯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只见玄山君淡定地饮完杯中的茶，不紧不慢放下茶杯，这才掀起眼皮道：“自古高位对低位者，才能用词如此。你是什么人，胆敢叫她献舞？”
　　神色不怒自威，眼神冷冽彻骨。苏韵蓉不觉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赶紧低头道：“玄山君误会了，小女子不是这个意思，是我、是我不会说话。”
　　玄山君眼神愈冷：“既不会说话，那就不要说。要怎样才能保持安静，没人教过你吗？”
　　场上鸦雀无声，众人一片寂静。大司马刘羽几次欲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苏家是他地盘上的人，他当然有心回护，但他实在拿不准要从何说起，才能平复玄山君那不可测的怒气。苏弃舟看着双手发抖的妹妹一脸忧虑，其中竟夹杂有惧色，他一贯天肆意妄为，如今却被玄山君的威仪镇住，不敢贸然为妹妹求情。在场有些对玄山君颇为熟悉的，更是想起了他主掌刑部时那些令人胆寒的手段，顿时酒醒了不少，觉得迎面吹来的都是凉风，原本一片和乐的氛围也变得寒意逼人。
　　就在气氛万分紧张之时，叶云徊突然站了起来，粲然一笑：“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为大家跳一个舞吧。只是仓促间没有准备，还要烦请大家稍微等等，我去去就来，在此先谢过。”
　　说完，她伸出手，覆住萧历瑾的手背，轻声软语道：“你别生气了，跳个舞而已。你还没看过我跳舞吧？正好看看，你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