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22、随玉园（2）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到了赛马场。这时场中已有两队人马在打马球，数匹骏马往来奔驰，球手竞相追逐，球杖连番挥动，每每有球进门，场下便响起一阵欢呼。
　　尽管赛马场上宾客众多，叶云徊还是一眼看到了苏韵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一众女客中数她打扮得最显眼呢？看来真如贺兰师姐所说，这位花枝招展的美人人缘不好，坐在凉棚中像只骄傲的孔雀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的美貌，却连个来找她搭话叙旧的都没有。坐在她旁边的青年男子想必就是她的哥哥、华阳城主苏弃舟了，看着年纪尚轻，相貌算得英俊，只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脸上的傲气在时刻提醒旁人，不要去招惹他。这对兄妹还真是一言难尽，怪不得人人敬而远之。
　　自两人一同回到赛马场，苏韵蓉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待叶云徊进了玄山君所在的凉棚，这时再笨的人也明白了她就是叶云徊。两座凉棚隔得虽有些距离，叶云徊还是感到了那两道目光的极其不友善，甚至灼人。她想了想，觉得只要自己低调些，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不再理会，自顾自坐了下来。
　　刚坐下，萧历瑾便递给她一杯杨梅水：“渴不渴？”
　　叶云徊接过杯子：“本来是不渴的，现在嘛，想喝。”说罢露出顽童般的笑容。
　　萧历瑾又推过一个盘子，：“要不要吃荔枝？岭南快马送来的，此时口感尚佳。”
　　她看了看其他人的凉棚里，桌上并没有荔枝，纳闷道：“为什么只有我们有荔枝？”
　　北辰在旁答道：“回小叶道长，这荔枝是前几日玄山君让人从岭南送来的，今天刚到，等到明天再吃就失了最佳口感，因此玄山君特地让带来随玉园，好让您尝鲜。”
　　听到这里，叶云徊简直瞠目结舌，没想到一盘水果而已，背后竟这么多曲折。看了看萧历瑾，只见他仍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丝丝甜蜜。拿起一颗荔枝剥掉壳，托在手里递给萧历瑾：“给你吃。”
　　看着眼前这颗雪白玲珑的荔枝，萧历瑾略有些意外，随即垂眸掩住眼中的笑意，轻启薄唇，打算就着她的手吃下那颗荔枝。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举动属实太过亲密惹眼，叶云徊正想收回手来，却被萧历瑾一把抓住手腕，退却不得，只能呆呆地看他吃掉荔枝，方才松开她的手。
　　叶云徊不由着恼，嗔怪地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一下。萧历瑾不以为意，表情仍是淡淡地，只是弯了弯嘴角。叶云徊立即后悔了，这样看起来岂不是很像是在打情骂俏？简直失策。
　　正懊恼着，凉棚檐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阴影。抬起头来，恰是先前找她问路那位苏韵蓉，妆容精致的脸上巧笑倩兮，俏丽非常。她朱唇微动：“姐姐和玄山君真是恩爱得很，羡煞旁人哪。”
　　萧历瑾侧脸看了看叶云徊，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叶云徊则打算假装不晓得她是谁 ，于是道：“这不是先前找我问路的妹妹吗？现在找我又是何事？”
　　苏韵蓉先看了看萧历瑾，见他只拿犀利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略微扫了扫，就移开了视线，整个人看上去冷之又冷，即便是在如此天气也不禁叫人心中一寒。她有些讪讪的，带着笑容对叶云徊道：“早就听说姐姐来自昆仑，风采常人不可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番话说得如此客气，还有抬高叶云徊的意思，倒叫她有些纳闷了，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嘴上谦让道：“妹妹过奖了，要论风采，还是妹妹独步全场，无人可比。”
　　苏韵蓉掩嘴一笑，更加凸显娇羞，一双桃花美目盯着叶云徊道：“姐姐，听说你是第一次来锦官城，妹妹也想尽尽地主之谊。随玉园虽不是我们苏家的地盘，但我也可借花献佛，邀请姐姐同我一起打打马球可好？”
　　叶云徊神色一僵：“打，打马球？”
　　苏韵蓉又是一笑：“是啊，我想找姐姐切磋一下，姐姐不会不肯赏脸吧？”
　　萧历瑾注意到，叶云徊双手已握成了拳，脸上的不安一览无余，声音里透出慌乱：“那个，我不会打马球，妹妹还是找别人切磋吧。”
　　苏韵蓉故作惊诧道：“什么，姐姐竟然不会打马球？”声音也太高了些，以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接着不无惋惜且难以置信地道，“这里在场的人，就没有不会打马球的。像姐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往后和玄山君出席各种场合，少不得要打几场马球，那时候该要怎么办呢？”
　　这句话倒是所言非虚，打马球正是本朝极为流行的贵族运动，除开那些体弱多病、身有残疾的，出身士族的人几乎没有不会的。华朝四君子之首的玄山君正是一位马球高手，而翠微君姬斐的马球技艺也很出名，为他入选四君子增色不少。
　　萧历瑾却清楚，事实上叶云徊并非不会打马球，只因有什么心结，才让她对此抗拒。而这个心结，无疑与他在阑珊茶社幻境中看到的那件事有关了。以他的身份，倘若此时开口让苏韵蓉退下，将云徊护在自己身后也非难事。只是贵族间这样的场合不会少，打马球更是传统项目，只要不下雨雪都会举办。他愿意护着她，但更想帮她打开那个心结，让她可以走出恐惧，能够重新面对马匹。
　　略想了想，萧历瑾握住叶云徊的手，声音温和道：“打马球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我带着你打。”
　　叶云徊闻言，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也乱成了一团。自从坠马事件后，她就对马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乘坐马车还好，独自骑马再也没有过，更不要提在马上打球了。尽管此时萧历瑾说要和她一起打，她仍然惊慌不已，坠马当日的情景如梦魇一般袭来，怎么也摆脱不掉。但她自己也清楚，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今生今世都不再骑马了吧？这些年来出行游玩处处受限，她也不堪其扰，只是一直不能下定决心战胜恐惧，情愿躲起来不去面对。
　　这时萧历瑾又在她耳边道：“不要怕，有我在。”
　　苏韵蓉又意外又惊讶，她早就打听好了，叶云徊不打马球，看来定是不会，正好借此让她出糗。哪知道玄山君竟不顾身份，说要带她一起打。他马球高手的名声在外，自己根本没有胜算。但她不敢质疑眼前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更不敢反驳说要退出。
　　事已至此，她只好另寻策略道：“姐姐既不会，那就不勉强了。”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声音响起：“不勉强，马球要打得好虽不容易，但要学会还是不难的。来，我们和我师妹一起跟你打，苏小姐不会嫌我们球技差，不配跟你对阵吧？”
　　说话的是贺兰熏，身边站着的正是她的新婚夫君，另一位马球高手翠微君姬斐。苏韵蓉瞪大双眼：“贺兰小姐，你……”
　　一个玄山君就够了，谁知又来了一个翠微君！今天怕不是要输得很难看。
　　姬斐立马不客气地提醒她道：“该改口了，要叫小燕王妃。”
　　苏韵蓉惊中带怕，磕磕巴巴道：“是，小燕王妃。我先前不知道小叶道长不会打马球，既然如此，不如我去找别人切磋好了，岂能麻烦你和翠微君……”
　　贺兰熏脸上展露出真诚的笑容：“哎，不必如此客气，既然大家都有这个爱好，能有幸互相切磋切磋也是好的，哪儿来的麻烦呢？夫君，你说是不是？”
　　姬斐恰到好处地点头称是，连表赞同。
　　这下苏韵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打鼓，面上还得保持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实尴尬至极。到了这个地步，她唯有盼望叶云徊开口，坚持不参与了。谁知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叶云徊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来对她道：“苏小姐如此盛情，我怎好拂了你的意。既然如此，那就比一比吧。”
　　事已至此，苏韵蓉已无退路，只得应承下来，毕竟先开口的是她。但此时她还存了一丝侥幸，既然叶云徊不会打马球，也就未见得能赢她。再说无人不知玄山君和翠微君两人是马球高手，自己就算输了，也算不得丢脸。若是有幸赢了，能趁此机会好好出出风头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她也就镇定下来，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专攻叶云徊的弱点。
　　还好贺兰熏那里有多的衣服备用，带着叶云徊两人同去换了一身窄袖长袍，头发束起，更为干练。到了赛马场上，只见苏韵蓉还是先前那一副花枝招展的模样，连头上的钗环都分毫未动，看来是铁了心要出风头了。
　　萧历瑾已经站在一匹骏马旁边等着，叶云徊走了过去，那马恰好甩了甩尾巴，一时让她有些发怵。萧历瑾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道：“我说过，有我在，不要怕。”
　　说完翻身上马，对着她伸出了手。
　　他俯视着她的目光幽深清明，足以使她镇定下来。她点点头，把心一横，闭上双眼，任他把自己拉上马背，坐在他的身前。
　　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激荡慌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脚也几乎软了。她牙齿打颤，不敢睁开眼睛，却感受得到耳后他均匀清晰的气息，仿佛受到鼓舞，她慢慢掀起眼皮，脸色虽苍白，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
　　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你不要怕，好不好，有我在。”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溢出，心里想着绝不能给师父丢脸，乖顺地点了点头：“嗯。”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声线里仍有的那一丝害怕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于是他在她耳边反复说着这几个字，直到她心里涌起一阵温热，进而慢慢平静下来，惧意不再那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