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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冒犯 ...

  •   风悦端着煮好的粥回来的时候,石玉已经发了有一会儿的呆了。他觉得自己就这么白白住在人家,被照顾得也能算无微不至,虽然不好怀疑人家的动机不纯,但这种没有来由的好与信任又让他莫名不安。
      应该找个机会问问为什么,总要有个理由,才能心无旁骛地继续住到办完事回去啊。
      不然他都快要忍不住怀疑,风悦总不能是见色起意,动机是他这个人?
      太可怕了些。
      这种猜测要是让天璇真人得知,能传成三界第一茶余饭后闲聊八卦,在话本里流传个几千年,挣个比他的百年战功还显赫的永垂不朽。
      “给,小心烫啊。”风悦把粥递给他,又在他身边坐下来。
      和着野菜煮的白粥,咸的,有米的纯香。香得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被饥饿感短暂地取代了。
      鬼君手艺还是很不错,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你别这么盯着我,我不是很习惯被人注视着吃饭。又不是犯人,跑不了。”鬼君看不出来他的不自然,他便只能自己开口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我等着你夸我手艺好呢,我刚刚尝过了,味道还可以的。”
      真像个孩子啊。
      石玉的脸上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也不好顺了他的意他让夸就夸,淡淡说了句:“还行吧,能入口。”
      “不实诚,好话也不会好好说,还是昨夜病着可爱些,还会拽着袖子撒娇。”风悦像是有意逗他,语气中全是笑意。
      石玉又想起了本来已经快要忘记的那个梦。这回吃不下了,手上动作顿了顿脸埋进碗中:“我昨夜……病糊涂了,没冒犯鬼君吧?”
      “冒犯?你忙着踢被子喊疼发抖说胡话呢,哪里有空冒犯我?”
      石玉昨天才回来便睡了,睡了一个时辰又开始发烧,故而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茯苓来过一趟送药,也不知道茯苓送药来的时候他正扯着鬼君的袖子瑟瑟发抖,一边踢被子一边喊热,鬼君只能一边给他换毛巾一边抱着人哄。
      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想着药放下赶紧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鬼君却嘱咐了一句:“你帮我煎个药吧,他拉着我我腾不开手。”
      连药都是茯苓端着看鬼君一勺一勺喂完的。看得茯苓不但确定了这位贵客的身份,也确定了自家主子的取向。
      鬼君一句话听得石玉觉得那个梦不仅是真的,还真得过头了些,脸在碗里埋得更低了。风悦便像是很满意一样终于移开了一直放在他脸上的目光,起身点了屋角的两盏灯。
      “你的腿还要再养两天,也只能呆在这里,你要是无聊,我可以给你找些书看。”石玉借着光亮才看清屋角其实有个小书架,还有个书桌,以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你平日也看书?看些什么书?”
      “民间传说,典籍话本,都写得跟真的似的,有趣得很。”
      …………
      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啊。
      石玉平时倒是常看书,但看的都是些经史古籍,传记兵法。话本这些……倒是还没发现其中的有趣之处。
      风悦在书架前徘徊了一会儿,给他挑了两本书。
      一本叫《天界轶闻之石玉元君的感情传说》,另一本叫《人间鬼话》。
      吃瓜吃到自己家。
      石玉皱起眉没说话。
      粥喝完之后,石玉把碗递给风悦,问他:“凛都的亡灵都聚齐了吗?”
      “快了,有些小问题,茯苓昨天说有几个躲起来了,怕是还有尘世未了,不愿意回来。”
      “他们处理得好吗?要不要我去帮帮忙?”石玉觉得他和鬼域的交情也还没好到自己的事都扔给他们而自己完全袖手的地步。
      “这些事茯苓处理惯了,能做好,本来亡灵也该带回鬼域来,分内之事罢了,你安心养伤就好。”
      风悦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他的心思,说得顺其自然。
      也行吧,反正他现在连走路都还有问题,去了也不知道是帮忙还是添乱。
      “你要是累的话再睡会儿,等汤炖好了我叫你吃饭。”风悦拿着本书倚在床头看,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石玉本来想睡觉,又觉得躺回他腿上不好。只能拿起手边的书,盯着“石玉元君的感情传说”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 ,觉得扎眼,便放下了,想了想问风悦:“你看过这本书吗?”
      “看过,不怎么精彩,话本还是人间的好看些,丰富又离奇,不像天界的,规规矩矩的,不出格也不出彩。”风悦抬头看了眼书名答。
      石玉又把书拿起来翻了翻。
      竟然写的是他和沉枢的故事!
      “沉枢第一次见到石玉的时候,才十岁的她趴在自家院子里的树梢上,觉得树下舞剑的少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少年每天都在树下练剑,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成了爬上树梢,一坐坐一天,谁叫都不下来。
      她看了很久,久得她觉得自己都长大了,已经可以嫁给他了。”
      石玉黑着脸合上书。
      这都不够离奇???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个小孩天天看自己练剑。还看得长大了?他就在辰月宫中练了十五年的剑便带兵出征了,看着他练剑长得大吗?
      话本果然不是很合他的眼缘。
      于是他又拿起另一本书。
      这本书倒是精彩些,讲的是人间一些灵异的传言,有模有样有头有尾。比起上一本的荒诞来说,这本倒是能算真离奇。
      只是他不太有精神,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又闻见饭菜香。
      风悦端着饭菜进来,跟他说:“你醒得倒是时候,给你炖了乌鸡汤,补一补。”
      “有劳费心。”石玉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怎么接这句话好些,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说谢谢疏离,不说谢谢又显得太亲密了些,只能挤出这么句没什么分量的话。
      风悦不说话,拿碗给他盛了汤。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嘱咐了一句:“小心烫。”
      便没再说话了。
      石玉慢慢也适应了和风悦就那么待着谁都不说话的氛围,这回不觉得尴尬了,安安静静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又拿起书来看。
      吃完饭风悦洗了碗,进来的时候问他:“现在外面风不大,你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他还看书看得入迷,没思考便答了:“行。”
      说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样,怎么出去?一跛一跛跳出去
      刚想改口说还是算了吧,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右手里的书都吓得掉在了地上,左手扑腾几下拽住了风悦的袖子。
      他其实还是不太习惯风悦这样没有距离的接触,只是风悦的样子又太坦荡了,像他真的只是想带他出去走一走,没有其他意思一样。
      倒是他自己想得多。
      风悦把他放在门口的石凳上,给他摘了个那天吃的那种果子。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风悦把果子递给他的时候问。
      “还行。”其实不很习惯,这里没有昼夜交替,让他总以为活在夜里,也分不清过了几个时辰还是几天,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感觉不像是真切地活着一样。
      “很不习惯吧,连时间都感受不到。”风悦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鼓起来,显得有些寂寥。
      “也没有人气,孤零零的。”
      石玉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改日你来天界吧,我也像你招待我一样招待你,银河的星星很亮,我带你去看。”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一句话,却自己都觉得空洞,改日是什么时候呢?还会不会有这么一日?
      风悦却真诚地笑起来,开心地说:“好啊,我改日一定去找你。”
      “一言为定。”
      风悦在屋前绕着圈散步,一圈一圈地踩过自己的脚印,绕得石玉头晕。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就这么转圈圈?”石玉看着孩子一样的风悦,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又很合常理。
      “嗯,找人,打架,吓吓小鬼什么的。”风悦想了想回答。
      石玉还以为他说的是“找人打架,吓吓小鬼”觉得倒是很符合鬼君的脾气。
      “那最近还打吗?鬼域应该没有谁打得过你吧?”
      “很久没打了。”风悦还在继续转圈圈。
      “那怎么想着织衣染布,你的仙法不都能变出来吗?”
      “不一样的,他们说自己做的有心意在,比仙术化的珍贵。”风悦顿了顿,头抬起来继续说:“这里的时光太长了,没有节点也没有尽头,术法虽然什么都能变,但是没什么意趣,变出来的东西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怎么不出去看看呢?”石玉疑惑的看着风悦问。
      风悦不转了,头又低下去,不说话。
      这时茯苓的信传来了。
      “殿下,凛都一百七十二位亡魂,一百七十一已归鬼域,有一位还在人间逃亡,派去的魇都在寻找,请殿下和公子再安心等些时日,现今还在人间的魇都在尽力找,也有些眉目,一定不误公子归期。”
      “那么多魇,没找到人?”风悦自言自语一样问了一句,想了想道:“这个亡灵怕是不藏在人间啊。”说完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水放到石玉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
      石玉有些惊讶:“不在人间?那还能去哪?”想了想说“不在人间,不在鬼域,天界进不去,便只能在魔界了。”
      风悦点点头。
      石玉又接着问道:“亡灵怎么会去往魔界?”
      风悦有些严肃地说:“对呀,亡灵本该往鬼域来,怎么会走了通往魔界的路,亡灵不认路,但魔界的人认得。”
      这个消息激得石玉一身冷汗:“魔界的人想养鬼?做什么用?”魔鬼同军,到时以他目前的能力,怕是就守不住天界的和平了。
      “不急,该到鬼域来的亡灵,我能替你守好。只要有我在,亡灵便只有炼狱这一条死路,不会死在天界的战场上。”
      风悦说得很轻巧,但是很能让人信服。石玉暗自松了口气,认同了鬼君的强大。
      坐到石玉一杯水喝得见底的时候,风悦问他:“冷吗?要不要回屋去?”
      他摇摇头“不冷,再坐会儿吧。”
      “那你坐着吧,正好我给这些菜锄锄草除除虫,免得都被虫吃了,我就没得吃了。”风悦又给石玉续了杯水,起身去厨房门口拿着锄头下地了。
      石玉就坐着看他挖地锄草,他挖得认真,看到有虫子的时候也打得认真,一锄头能砸死几只,很是稳准狠。石玉一时间觉得,他不像个同龄人。
      幼稚与沧桑在他身上完美的契合成通透又真诚的少年气息。他像是还没有长大,就已经在变老。
      鬼域这些黑沉沉的岁月,是以怎样的方式,塑造了这样一个他呢?
      石玉还在出神,某人已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跑到他面前来,手背在身后,像藏着什么。
      “哇呀呀,你看这是什么?”边说边把手里的长蚯蚓拿到石玉面前很有气势地晃了晃,一脸期待地等着石玉被吓到。
      石玉无奈地把他的手拨开,笑着问他:“你自己可知道你今年几岁了吗?”
      “不知道,大概有个两百多岁了吧。”风悦还一五一十地答了。
      “我看最多有个五岁,偲谐都比你大些。”
      风悦又把蚯蚓放回地里,带着好像真的一样的委屈,一边继续锄草一边说:“偲谐就怕虫子,要是我今天这样吓他,他肯定到明日也不理我。除非给他做饭,不然要气好几天。”
      石玉来之前就知道偲谐同这位鬼君关系匪浅,本来存了个疑惑,但一直没机会问,这次说起了,便想着应该问清楚。
      “偲谐是你送回天界的?”
      “他带着种子回来的时候身上也带着追踪咒,施咒人为了不伤害他还小心的简化了术法,在他身上还更像个屏障些。我觉得施术那老头应该挺喜欢他,便让他回去找那老头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老头?”
      “仙力凝炼深厚,还很有些气韵,自然该是个老头。”说着抬起头问:“我的判断不准确吗?”
      打架的时候石玉只觉得鬼君的仙力应是不在他之下,这回却反应过来,风悦的仙力应该不单只是不在他之下这么简单。他如今在神魔二界也几乎可以算难逢敌手,可是也没有能根据一个术法就看出别人年龄的本领。
      他才两百多岁吗?石玉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不,你断得很准。”他尽量压着自己语气里的惊讶,一会儿又问:“你就这么把他放回去,不担心他受罚或过得不好吗?”
      “受罚?他平时气人最拿手,是很该罚。”风悦笑着哼了一声,像是很有些不忿。
      石玉觉得他的评价中肯,又不好表现得太赞同,笑着说:“你倒是想得开。”
      “小孩子总应该多往光亮的地方走一走,不能老待在黑夜里。”风悦过了一会儿又惆怅起来:“没有哪个小孩想一直待在这里的。”
      石玉觉得他话里有深意,但还没想好怎么问,风悦的虫和草就除完了,还顺带拔了把菜,高高兴兴地朝着石玉走过来。
      他扛着锄头往回走的时候,月光都洒在他的肩头。
      带月荷锄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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