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结》丘沉

10、三餐

　　“饿了吧？”风悦把锄头和刚拔的野菜放在厨房门口问石玉。
　　石玉觉得这几日自己被问这句话的频率高得有些不怎么正常。他从前还住在天宫的时候，也不是正常一日三餐的作息，一来神仙对饥饿这种感觉很陌生，大家吃饭好像只是把还是人时的习惯延续下来，没有什么太实在的意义。二来他觉得做饭与吃饭实在是个很繁琐的过程，虽然他的饭也不是自己做，但他看着吃饭时老不断有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本能的对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又添了几分排斥。
　　他不常出现在家里的饭桌或是宴席上，平时也只有天后老惦记着他，怕他忘记吃饭，总叫茵陈给他备些糕点或是时兴小菜，他要是想起来了就吃两口，要是做事做得入迷了，吃的一直放着，直到茵陈再来收走时都还没动过也是常有的事。
　　到了领兵出战时就更过分了，兵士与将领，都要把心思都留给蠢蠢欲动又诡计多端的魔族，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更别说吃东西。
　　从前倒是没有人问过他饿不饿。
　　更别说一日问几次，按照三餐的标准来伺候。
　　上一顿饭不是刚吃完吗？
　　他便摇摇头说：“不饿。”
　　“等做好饭你就该饿了。”风悦蹲下来把野菜择干净放进水里，自言自语一样接着说：“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做饭吧，你站着给我炒菜就行，不用动。”
　　石玉本能地想拒绝，但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风悦洗好了菜过来扶他，几步路走得也不费劲。
　　然后他就站在厨房里，看着风悦生好火，锅架到火上倒好油，又递给他一个铲子。
　　风悦在菜板上切一个东西让他扔一个东西到锅里，一边继续切菜一边指导：“翻勤些，别糊了。”
　　看到不满意的时候就自已拉着他的手握着铲子在锅里猛搅和一通，捏得他的手发疼。
　　辣椒扔进锅里的时候烟散不开，熏得石玉眼泪都快要流出来。风悦便用手背遮着他的眼睛，却还是不放开他拿着锅铲的另一只手。
　　视觉被挡住之后味觉的冲击就更明显了。
　　油烟的味道，菜蔬的味道，炭火的味道，风悦身上草野与山风的味道。
　　在鼻腔里交杂着跳跃，噼啪作响。
　　人间烟火的气息。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林昇回来了，闻着味儿觉得自己赶得很是时候。想去厨房帮帮忙，却一进来就看见殿下与和公子两个人贴在一起炒着菜，画面又怪异又和谐。
　　吓得扛着的一袋稻米种子都掉了，砸在地上引得两个人一起回头。
　　饭都不敢留下来吃了，撒腿赶紧跑才要紧些。
　　才跑了两步就听到风悦幽幽地问：“差事都办好了？话都不回想上哪儿去？”
　　只能硬着头皮又转过来结结巴巴地答：“办……办好了，天君说可行，已经加急去让人拟天界还有哪些地方可以住人，哪些职位还有空缺，待殿下回去，差不多就该妥当了。”眼都不敢抬起来看。
　　汇报完后耷拉着眼准备开溜，石玉又问：“你不留下来吃饭吗？”
　　林昇心里想着“这种情景我哪里还敢留下来，坏了殿下的兴致我怕是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弱弱开口道：“还是不……。”
　　一抬头又看见鬼君还笑嘻嘻地盛着菜，没有被打扰的不开心。
　　于是不顾理智的阻拦了，想着要死也得吃完饭，话锋一转就变成了：“不客气了。”
　　吃饭的时候风悦给石玉夹了块肉，见林昇盯着自己，便问他：“你去送个信，怎么去了这么久？”
　　“信本来昨天便送到了，很顺利。”林昇在天璇真人府门外笛子只吹了一小段，偲偕就跟着天璇真人出来看了石玉的信，天璇真人还带着他带去找了天君，召集了一次小朝会，谈了不久就谈妥了。
　　“他们也同意殿下的想法，我便想着可以回来了，但偲偕说他新培了一批稻米种子，是他在天界就催出了芽的，让我带到鬼域来，看这次能不能种活。”
　　林昇说得急，险些呛着，石玉便把自己面前的汤端给他，他抬头喝了一大口，缓了缓继续说：“我跟偲偕去收种子很费了些时间，路上他还和我说鬼域的水也好，等他培些荷花的花苗再送到鬼域来试一试能不能长。我觉得他的方法很可行，于是又和他说，其他花草也可以培些，这样鬼域就和天界一样繁盛，殿下肯定看着高兴。一时间没注意时间，聊得晚了些。”说着不太好意思地用筷子点了点脑袋。
　　风悦也不太看得出来高不高兴，只说：“那便把这些种子各家发一些，给我也留一些，种着看看吧。”便又继续吃饭。
　　石玉看林昇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看料子像天界的花纹，就问他：“可是有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
　　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一拍脑袋：“啊，差点给忘了，有个哥哥说天后让给公子带些糕饼和糖果，但是偲偕说公子不喜欢吃这个，我便和他分掉了……”说着心虚地看了看石玉，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偲偕说公子平时喜欢习字，便又给了我一些笔墨纸砚，让我给公子带回来。”
　　说着把身上的小包袱扯下来，递给石玉。被风悦伸手接了。
　　石玉倒是没有觉出不妥来，继续细嚼慢咽地吃饭。只有林昇尴尬地缩回手。
　　吃完饭风悦要去看看鬼域的小鬼们，又让石玉和林昇一起洗碗。
　　“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的脚还不好，不能碰水，澡也先别洗了，林昇洗完碗可以陪你一会儿，你要是还不想睡就看看书，也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风悦临走前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一番，着实吓了还没有适应鬼君这种性情的林昇一跳。
　　石玉有些无语，嘴里说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么操心。”眼里却都是笑意。
　　林昇在心里默默说：我是小孩子，可是殿下就不会这么操心我。
　　洗碗的时候石玉刚想动，就被林昇制止了:“公子脚上还有伤，坐着就好，殿下让我看着人，要是还看出了什么事，那公子以后怕是就见不到我了。”
　　石玉听他这么说，就不好再动了。
　　林昇把石玉扶进屋里的时候跟他说：“公子，我们殿下是个很好的人，魔界以前有个很漂亮的姐姐整天缠着殿下，还赖在鬼域不肯走，但是殿下从来不搭理她，最后吵得烦了，又赶不走人，就把人家直接给扔出去了，还在鬼域设了很厚的结界，那个姐姐后来就来不了了，但还是整天在鬼域周围徘徊。”
　　“鬼域也有很漂亮的女鬼，从前也喜欢纠缠殿下，但是都被殿下给扔进炼狱烧掉了，后来才没有缠着殿下的女鬼的。”林昇一路说着，很是敬佩地看了石玉一眼，诚恳地说：“殿下对公子是很上心的，比对自己还上心些。”
　　石玉被他的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觉得他话外还有些别的意思。但是又不好问下去。
　　总不能直接问人家：你觉得他对我有意思？于是便思索了一会儿，抬头时林昇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女主人似的。
　　看得他心虚，憋了半天说：“我累了，想休息会儿，你要是还有事就走吧。”
　　林昇便道了别离开了。
　　石玉捏着书却看不进去，忍不住想：鬼君长成这样，不招桃花才不正常，但他摧残这些桃花的手法，也委实吓人了些。
　　有女鬼女魔头整日缠着他，那男的有吗？
　　他对女鬼女魔头有多绝色的容颜都视而不见，那男的呢？
　　他…………喜欢男的吗？
　　石玉这些想法在脑子里闪出来的时候，还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
　　怎么会有这些想法？疯了吗？
　　心神不宁地看了会儿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昨天掉在地上的书放在床头，身上盖严了被子，床头还有杯冷透的水。坐起来透过竹帘往外看了看，风悦在外间睡着。
　　石玉把水拿起来喝了，又站到门口吹了会儿风，看着山林间白白的雾气蒸腾上来，觉得想洗澡。坐下把脚上的纱布解开，细细看了看，敷上的药都干了，痂还没有结好。
　　罢了，不然又得被鬼君唠叨。
　　抬头时看到了昨天林昇带回来的笔墨，便又挪到书桌旁铺好纸，研好墨，润好笔，提笔才写了一个字，风悦便醒了。
　　“醒了啊，怎么不叫我？”风悦隔着竹帘痴痴地盯着他问。
　　“我看你睡得熟，想来昨天应该是累了，觉得不该打扰你。”石玉没有停笔，边写边漫不经心地答。
　　风悦走进来，看了看扔在地上的纱布，又看了看石玉的脚上的鞋，轻轻皱了皱眉。
　　“昨天回来得晚，忘记给你换药了。”
　　“不妨事，也快好了，不换药也没事。”
　　风悦站着想了想，出去端了盆水回来，还拿了些药和纱布。
　　他走到石玉身边，等他写完手头上那个字提笔时，轻轻移走了纸。
　　“药还得换一次，换完再写吧，我陪着你写。”他的声音轻轻地，像是不怎么想说话。
　　石玉便搁了笔扶着他走过去。
　　才坐下风悦便眼疾手快地脱了他的鞋，他本能地缩了缩脚，那句“我自己来吧。”便卡在喉咙里，咽不回去又说不出来。他心里还觉得脚被人碰了有些奇怪，风悦又褪了他的罗袜。
　　本能地想把脚缩回来，被风悦轻轻捏住了：“药都干掉了，要洗一洗，你别乱动，容易碰到伤口。”
　　风悦的指尖微微拂过脚心时，有种奇艺的痒。他撇撇嘴小声说：“痒。”
　　风悦就笑了笑，把他的脚泡进水中，浅浅的一点儿水，刚好漫过脚背，有一点烫。刚好能减缓风悦手的的存在感，石玉就慢慢放松下来，盯着风悦轻轻擦着伤口周围的药的手看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很修长，指甲很短，指腹很软。石玉有些心猿意马，很像握一握那只手，拎着他的时候能从脖颈一路烫到心里的手。
　　清洗完伤口后，风悦认真地擦干了他脚上的水，敷上药缠上纱布。又抬起头问：“今天就不穿鞋了，呆在屋里，要去哪里你叫我就好，好不好？”
　　石玉又本能地想拒绝，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鬼君的原则是不说话就等同默认了：“那我抱你过去。”
　　风悦倒了水进来时石玉在写字。他在一旁看了会儿，看到了“盖闻：造化权舆之首，天道未分；龟龙系象之初，人文始著。……”都是些看不懂的经文。
　　正觉得没什么意思，想去找本书来看。石玉却把笔递给了他：“倒是没见过鬼君的字，今日正好。”
　　风悦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接过笔：“好说，写几个字还是简单的。”
　　于是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风声鹤唳，悦闻天下。”然后抬起头等着看石玉的表情。
　　纸上歪歪扭扭又错落不一致的几个字，实在丑得怪有特色。看得石玉笑意从脸上蓄到眼里，点评道：“鬼君的字，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对吧？自成体系是不是？”风悦像是被夸了一样凑上来。
　　石玉扯了扯嘴角，看着风悦蘸着墨滴把纸上的点全都描成不怎么好看的梅花，玩得还挺开心。便说：“我教你写字吧”
　　风悦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倒是很有求知欲，像个好学生。石玉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又绕到椅子后面，示意他坐过来。
　　“笔要这么拿，拇指按压，食指通压，中指弯曲，无名指推挡，小指辅助。”说着把风悦的手指都掰到正确的位置，又握着他的手写了两个字：“风悦”。
　　“记住怎么握笔了吗？”
　　风悦点点头，石玉便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又写了几个字，指导说：“横要平，竖要直，你才初学，该写慢些，写得多了，才写得好。有了齐整的框架，再追求自己的气韵。”
　　这个好学生倒是越写越快，写着写着握笔的姿势又变成了自己的。
　　石玉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手抓过来，手指再给掰回原位。
　　“不是说记住了吗？”他好笑地问。
　　“习惯了，一时还不好改。”风悦不抬头继续写。
　　石玉这才发现他刚刚写的字压在现在的纸下面，风悦在临他的字。虽然快却认真，只是一笔一划写出来，又不怎么像他的字了。
　　“你想学我的字？”
　　“你的字好看，比我的还自成一家些。”
　　石玉便握着风悦的手写了一天的华严经。
　　今天终于只吃了一顿饭，像两个人平时的饮食规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