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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愫 ...

  •   石玉还在屋里惊叹鬼君的多才多艺时,风悦正在东临山和已故很久的师父喝酒。
      算不算师父呢?应该算的,授他武功,教他剑法,领着他读诗书,偶尔也会和他说些不着调的道理。其实扮演的角色倒还更像父亲些。
      只是他没有叫过师父。他还在的时候没有,现在他不在了,也没有叫过。
      他每次叫他都是“老头”。改也改不掉。
      老头的衣冠冢设在菩提树旁,在鬼域唯一一块福地里,寄托风悦年年岁岁的哀思。
      “老头,我遇到一个人,眼睛很像他。”说着轻轻碰了碰眼前衣冠冢前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性格也像,不爱笑,心思沉。”
      “撒娇的时候一个样儿,喜欢拽人袖子。”
      “那么多果子里,也中意了两个有毒的。”
      “可是他没有铃铛。”
      “他身上也没有我的气息。”
      “老头,放弃了怎么样,找了这么久,若是人的话,都已经投了两次胎了。他应该会过得很好,他长得讨喜,又会看眼色,不像我。”
      说完轻轻笑起来,又苦涩又心酸。
      又仰头喝了口酒,把坛子里剩下的酒悉数都倒在了面前,便起身走了。
      等风悦回了家,石玉还在染缸前思索着什么,见人回来了,便忍不住问:“你还会染布呢?”
      他到难得谦虚了一回,挠挠头说:“学了些皮毛,才入门呢。”想了想又道:“你的衣服太白了,在这儿穿上人都找不着,该染一染。”
      石玉想见识见识他的手艺,便点点头说:“也行。”
      风悦这句话是随口说的,没料到石玉会真答应,措手不及一般支吾着回:“好……好吧。”
      石玉便看着他出去拿了衣服回来,丢到一个染缸里,搅了搅后对他说:“就这么泡着就行,三五天后捞出来,洗干净晾干就染好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
      石玉便领会过来,他说的学了些皮毛不是谦虚,是实话。他身边的人也都像他,说的话都能当真,不像天界那些喜欢拐着弯骂人的老神仙,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其它需要去揣摩的言外之意。
      风悦看着他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便说:“等我再学两天,手艺精湛了,再给你重新染。在袖口染朵盛风花,红彤彤的,喜气,也衬你。”
      石玉看他的样子真诚,到了嘴边的:我过两天便回去了,还是不必了吧。又生生咽回去了。
      “行啊。”石玉回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来风悦那句:“我倒还挺喜欢你。”
      明明就是昨天的事情,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连带着觉得风悦不说话很诡异,便又将话头扯起来问:“你给我的衣服染了什么色?”
      “红色,盛风花汁萃的染液,就是不怎么上色,但也好看,不过妖艳了些,我的衣服就不会染这个色,你穿应该是好看的。”
      “盛风花?不是有毒吗?”
      “谁说的?”
      “传说,花叶根都是剧毒。”
      “传说里是不是还说鬼君嗜杀成性,野心勃勃,妄想一统天下?”风悦开心地笑起来,揉了揉石玉的头发云淡风轻地说:“传说大多不可信,听一听便算了,要想知道些一件事情的真假,还是靠自己去判断靠谱些。”
      “盛风花虽然不能入药,但确实跟毒不沾什么边,你回去还是该改一改那本胡说的书,别坏了鬼蜮的名声。”
      还没等人回答,他又问:“你见过盛风花吗?”
      “那不就有吗,虽然枯了。”石玉指着墙角谢了一半的花回答。
      “那不能算,这里地势不好,盛风在这里长不好,西山的长得好,这两天又刚好是花季。走呀,带你看看去。”
      说完征求同意一样看着他。
      “行吧。”
      话都还没说完,又听到一句:“借你的剑一用。”便又被人提着后领拎起来了。
      “你就不能说一声再走吗?还有,虽然我没了仙力,但是我觉得我待在剑上也不至于摔下来,你不用每次都拎猫似的拎着我,被你勒死的风险还大一些。”石玉有些冒火,刚觉得这人温柔起来,他就又犯了病。
      “抓在手里有安全感。”风悦不紧不慢地反驳。
      石玉很有些受挫地认了命,叹了口气说:“不讲理。”
      “那我跟你说个讲理的,你来之前鬼域也来了个客,他说魔君邀我一起共谋天下,让我好好考虑考虑。”风悦的声音夹在呼呼的风声里,听得石玉心头炸开一个大雷。
      “你答应了?”石玉觉得依鬼君这种天真性情,这件事于鬼域又百利而无一害,他点了头才是正常结果。
      “没有,我把他打了一顿扔出去了,自己的地盘待得不老实了就想去抢别人的地盘,实在是不讲理。鬼君不像他们,是个讲理的人。”
      石玉的心又放回去,觉得风悦还是在耍他:“你们鬼域的人都不喜欢一次性把话说完是不是?烫舌头怎么的?”
      风悦笑笑没有说话。石玉的注意力就慢慢被脖颈处的温度勾走了。
      烫的,是空旷的山野与呼啸的风声中唯一的热源。从后颈一路烫到心里,漫到四肢和五脏。
      他忍不住想:这个人明明一直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却热烈得像太阳。连手指的温度都是暖的,心里是不是烧着熊熊的火?
      再走了一段,满目又都被妖艳的红覆盖,像藤蔓一样缠满漫山遍野的红,鬼魅一样,缠绵又旖旎。
      风悦说他长得像盛风花。哪里像呢?这种火一样热烈的盛大别人看着都觉得热闹又引人入胜,他却生生看出清冷来,别的花都有并蒂欢好,花叶繁茂,盛风花却一株一花,孤零零的垂在枝头,风过的时候连枝叶的依靠都没有,只有根深深地攀进山野中,支撑着它们不被风吹走。花瓣的硕大与艳丽其实都不真实。
      谢了便谢了,来年再开也不是同一朵。
      只有孤独是永远的伴侣。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风悦收剑的时候问了他一句“好看吧?”没有听到回答,才意识到石玉走神了,想什么想得专注。
      神色衬在浓烈的艳色里,美得惊人。
      于是便默不作声收回眼神,叫了他一声。
      石玉像是才听到他的问话一样,后知后觉的答:“好看。”
      “好看是好看,不过清冷了些,也单调,回头再种些别的花,能更好看。”风悦扯了扯石玉示意他往前走,没有留意到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愕。
      石玉又觉得,风悦的天真其实也不很单纯,他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能看见人抓不着的情绪。
      经过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窄道时风悦向石玉伸出手说:“抓着我。”
      “我自己能走,摔不了。”
      他的手不放下去,也不往前走。
      石玉无奈,只能伸出手递给他。
      却在碰到他掌心的那一刻心虚。
      太真实了,热量,别人肌肤的触感,被人抓住的安心。还有风悦跳动的脉搏,像滚烫的心脏在手掌里跳动。
      风悦握了石玉的手一路,没有再松开。
      石玉又觉得自己主动把手抽出来突兀了些,便也由他握着。
      到山顶时风悦看上了一朵开得好的花,开开心心去摘花的时候,才放开了他的手。
      石玉还有些恍惚的时候,弑生已经劈到了脚边,然后脚踝处有后知后觉的痛感传来。
      被什么东西咬了。
      风悦只隔着他几步的距离,忙跑过去问:“咬着没有?你没事吧?”
      剑下有一条已经成了两半的小蛇。
      “咬着了,不过现下还没什么感觉。”石玉看着风悦一边蹲下去检查伤口,一边拔起剑把那两半小蛇的尸体挑得老远,觉得他有些孩子气。
      “伤口倒不深,不过怕是中毒了。这里现在也没有可用的药,我先给你封住经脉,以防毒液扩散。”说完施术封了石玉的经脉,又给茯苓传了个信,让他加急去买些解毒的药。
      “还好,这蛇毒性不强,回去施个针用些药,几天便好了。”
      “这事儿怪我,被美色迷昏了头,没有看顾好你。”风悦还看着石玉的伤口,石玉觉得这句话哪哪都不对劲正疑惑时,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他,风悦便御剑走了。
      这次回去的路,石玉是被抱着飞回去的。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风悦的气息,心跳,温度,都在耳旁,在发梢,拂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罪魁祸首还一脸淡定地嘱咐他:“你此时心绪要平静,心火太旺,我的术法就压不住你的毒了。”
      石玉没什么表情地偏了偏头,闭着眼睛不看他了。
      风悦又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小声说:“敢在我的地盘上动老子的人,活腻歪了,改日得再去一趟西山,把那儿的蛇全捉来烤了。”
      石玉不理他。
      等回了家,石玉慢慢又觉得头有些晕,看着风悦给自己施针排毒的时候,眼越来越花,头越来越沉,看着黑色的血一点一点淌出来,又觉得恶心。渐渐难受得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凄厉的尖叫,夹着旷野呼号的山风,吹得漆黑的夜里充满令人不安的惊惧。有小孩的哭声传过来,断续的,畏惧的,不安的。一会儿以后哭声又变成笑声,眼前的漆黑里开始有光线,光线随着奔跑的起伏与山谷一起跳跃,一个小孩追着那束黑夜里的光跑,用尽全力,不知疲倦。小孩的笑声也随着光线起伏,像没有终点。
      突然那束亮光又烧成大火,漫山遍野顷刻席卷,火沿着枯草漫过他的脚尖,疯狂的舔舐皮肤,钻进腑脏。
      热得像要撕裂他。
      他不停地挣扎,却发不出声音求救。
      却突然落入冰雪里。
      风悦从雪原里走过来,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跑得那么远,我都找不到你,不是跟你说过吗,叫你要答应,不然我会担心。”
      他呆呆地看着风悦,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他,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还说这么奇怪的话。
      风悦却走过来抱着他,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发顶,把他的头都按在肩窝里。温柔得不像话。
      又都是风悦的气息了,空旷的,寂静的,带着草野的味道,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双手环住风悦的腰。头在他的肩膀里蹭了蹭,小猫一样。
      风悦又温柔地拍他,一下一下,轻声说:“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你别怕。”
      后面就是静谧而温柔的黑夜,他睡得很好。
      石玉睁眼的时候,首先映入眼里的是风悦近在咫尺的脸,风悦的手撑着一张木桌,抵着脑袋补眠。石玉看着风悦的鼻尖和嘴唇,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头。
      风悦只是皱了皱眉,没醒。
      石玉从这个姿势意识过来自己躺在人家腿上,手里还攥着人家的袖子。
      昨天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松开手撑着床想起来,却把风悦给弄醒了。
      人都还没完全清醒,却先按住了他。
      “醒了?还有哪里难受吗?头晕不晕?恶心吗?饿不饿?”风悦刚睡醒的眼睛里像有一层水汽,显得眼里的真诚格外动人。
      石玉转过头闷闷回答:“不难受了,头不晕,不恶心,饿了。”
      风悦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判断不出来一样,又把自己的额头贴到石玉的额头上。
      “嗯,确实不烧了。”
      “我昨晚发烧了?”石玉看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还依然坐怀不乱没有反应的某人,撑着风悦的手坐起来问。
      “嗯,烧得厉害。”风悦手脚并用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了腿。
      “压麻了?”
      “压一晚上了,动都不敢动,早麻了,动一动恢复恢复知觉。”风悦说着下了床,边往厨房去边说:“昨日的米还有些,给你煮碗粥吧,你也没好全,脾胃虚。”
      石玉看着人走出去了话还没说完,暗自想道:真是个话痨啊。
      又看到自己的脚踝被纱布裹着,试着动了动,有些疼。便乖乖坐着了。
      他到鬼域也不过两天,经历的事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些匪夷所思里,每一点都与风悦脱不开干系。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想要得到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结论。
      总不至于是想拿他去要挟天界吧?以他在天界的地位这事儿有没有用先不说,魔界想结盟共抗天界的时候风悦也没有答应,甚至态度都没有,把人家打一顿扔回去了。由此可见他志不在此。
      可是为什么呢?他昔日在天界握剑杀敌,练兵作战。清楚魔界的兵将都怨气重,是因为他们大多都在最初那场神魔大战里,失去了家园或亲友,仇恨都是武器,支撑着他们屡次边范,不死不休。每一个死在他剑下的将士都高呼着:“想要活下去,就杀光神族的将领。”魔界与神族是宿仇,愁怨世代积累,为了守卫神族的和平,他也只能见一个杀一个,眼都不用眨。
      他知道世间不会有没有来由的情感。怨气如此,怜惜也如此。
      他也不会没有原因地去关心,去撩拨,去想要靠近一个人。他知道沉枢属意自己,故而从来没有给过她靠近的机会,他们之间那条并肩作战的线,他一直守得很好。
      可是风悦却让他很为难。
      推不开也避不掉,从见到的第一面就开始越界,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带着暧昧,拉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明明是陌生人,却对他毫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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