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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天涯——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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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涯
借君三尺剑,伴我一床书
顾惜朝自梦中惊醒的时候,怔怔地看着梁上好一阵,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往常也有过这种时候,只是睡眼朦胧中,深思恍惚后,慢慢就想起来,原来这是竹园小馆,原来这是冀州军营,原来这是京畿韩府,或者,这一日行至何处的城镇,正在此地客栈的床上。
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想不起来,这是哪儿。
那一晚心惊肉跳地自韩云天房中落荒而逃,他回到自己屋里便收拾了包裹,捡了几两碎银,连夜离开了将军府。就这样不辨方向,慌不择路一直往前走,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另一个陌生的城镇陌生的街道上。身上的碎银子不够住两晚的客栈,只能随便找一间破庙栖身。
突然就想起来,扬州城外的某间破庙里,他曾经邂逅一名好酒的戚姓少年。
这一次,终于只得自己孤身一人。
胡乱就着凉水吃点干粮,他走出破庙,一路向西又行了数日,眼前又是一座汉中古城,看也不看城门上的字,他就走了过去。进得城中,才发觉气氛略略不对,倒不是北地战火蔓延至此,金人攻辽,各自忙着攻城掠地,此城虽离北辽不远,一时半刻也不至于就打到大宋的地界。之所以不对,是街上往来频繁骑马的人特别多,一群群一队队,也有走路的,各色人等,服饰各异,看样子都是江湖人士,连衣衫褴褛的丐帮弟子都一拨拨奔走相告。
顾惜朝再失魂落魄,不问世事,也听得一些人围在那里叽叽咕咕,说是要来观华山论剑这二十年一遇的武林盛事。他却是毫无半分兴趣,兀自买些干粮,从城东再向西行。哪里知道走着走着,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偏偏就自北方吹来冷风,带了彤云,下起大雨来。匆忙中未着蓑衣斗笠,他急急奔进附近一家茶楼,里面宾客满盈,一多半都是来躲雨的。刚刚自墙角寻了个空位,店小二就上来问他要些什么吃喝,看样子不点些什么,怕是要被轰出去了。他掂了掂怀中钱袋,索性在这里吃一顿,便要了两个小菜。
前头台子上有人在说书,讲的是桃园三结义,有人听了嚷道:“这些故事都听腻了,来点新鲜的,我们要听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
那说书的脸上一僵,此地虽则离京畿已远,朝廷里的蔡丞相还稳稳地在皇上跟前坐着,就这样讲一群不久前造反的土匪,借他一百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他灵机一动,说起上一次华山论剑来。直说到全真教创教者黄重阳,年纪轻轻,力挫群雄,武功如何如何了得,一掌打过去,那华山上的石头顿时炸成万千碎片。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大气也不敢出,这当口顾惜朝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哪里就有这样了不起的功夫,那黄重阳是人,又不是妖怪。”
前面一个大汉听了就不高兴了,看看顾惜朝不过十五、六岁,又是一副书生打扮,不禁道:“自己武功不行,就不要以为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秀才。”
顾惜朝一挑眉毛,“我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暂且不论,只是那黄重阳,也许江湖上佩服他武功高强,可也不见他到北地带兵打仗,保家卫国。他就是再高强的武功,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那他还能以一当千,以一当万吗?若是行,那敢情好,朝廷还用养着数十万禁军,管他们吃喝拉撒?只要派十个黄重阳出战,便可所向披靡,横扫天下。华山论剑,我看也就是一帮江湖草莽搭个戏台子自己哄自己高兴,于天下兴亡,又有何益?”
那大汉听得火气,一时竟也说不过他,又不好以大欺小,一拳头照着顾惜朝门面抡下去,于是冷笑道:“我看你小模样倒是俊俏,却不知是哪个戏班里的红角,最拿手的是哪一出,可否唱来听听,让哥几个也心服口服。”
众人见顾惜朝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额前卷发垂下来,更是万千风情,妩媚极至,纷纷捂了嘴诘诘而笑。
顾惜朝怒从心头起,伸手就要去握布兜搭里的神哭小斧。
却听得楼上一人朗声道:“这位兄台,我倒觉得人家说得挺有几分道理,你却借人家的长相出言不逊,哪里有点大侠风范。”
顾惜朝一愣,没成想还有人替他说话,抬眼瞧瞧头顶上的木板,只从几条细缝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穿的是一身白衣。
楼下的大汉听了更不舒服了,跳起来仰头喝道:“哟呵,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了,你的刀呢?”
只听得楼上另有一个女孩子“嗤”一声笑起来,那俏生生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傲气,“咱们是来论剑的,不是来拼刀子的。”
“管他刀还是剑,下来比试比试。”那大汉说完又嘿嘿一笑:“若你输了,这标志的小娘们儿就归我了罢。”
话音未落,只见楼上一小团黑影呼地飞过来,正抽在那汉子脸上,却原来是一块油腻腻的脏抹布,本来那抹布没什么分量,因着带上了几分内力,汉子的脸上被抽出通红一片印子。围观的人一阵哄堂大笑,那汉子自然脸上挂不住了。
楼上的少女笑道:“刚刚就见你出言不逊,现在竟敢惹到你息大娘头上来了,借你个抹布好好擦擦这张臭嘴吧!”
那汉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当下手一挥掀了眼前的桌子,刷一下抽出刀来就要开打。
“红泪,我这就要打吗?”楼上的男子道。
少女嘻嘻一笑:“对付这种三流次品,还用你戚少侠出手?”
“可我也不能让个女孩子帮我打架啊。”
“呸!”少女啐道:“我什么时候需用你去替我出头?”
未及开打,楼上这两人竟然自己先拌起嘴来,说拌嘴,又是半真半假的调笑。
楼下的大汉一个纵身跳上去,耳听得“当”一下,他似乎一招都没使出来,就一屁股摔回楼下,紧跟着稀里哗啦地撞翻了地当中好几个桌椅。
掌柜的已经跳出来大叫:“要打外面去打,我这里还做不做生意啊!”
结果人没出去,外面檐下躲雨的人堆里又钻出来两个二十上下的青年,湿淋淋落水狗一样站在茶楼门口喝道:“戚少商,你也有脸来华山!”
顾惜朝的脸已经由通红变成铁青,楼上那人居然真的是戚少商,那个缠了他好几晚的噩梦再一次在眼前晃动,好在周围热闹非凡,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在意坐在角落里的他。
戚少商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华山?”
“朋友妻不可欺,自家兄弟的女人你也抢,不要脸!”
戚少商无奈地嘘了口气,“雷腾雷炮,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我已经离开小雷门,你们还不肯放过我吗?”
那叫雷腾雷炮的两兄弟哪里就肯罢手,呼呼两声就飞到二楼上。其中一个道:“你当日离开,卷哥竟然一个巴掌都没招呼,也太便宜你了,今天我就是替他来教训你的。”
戚少商叹息:“这么说,我得挨卷哥一巴掌?”
身旁息红泪道:“我认识卷哥在前是真的,可是儿女私情岂有先来后到之理,卷哥是男儿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们在这里闹,没得丢了他的脸。”
“红泪,我原该挨这一巴掌。”
雷家兄弟嘿嘿一笑,只听得“劈啪”两声脆响,顾惜朝愣了愣,没成想戚少商真的就受了这巴掌。周围人一阵笑,有人道:“息大娘,我也想挨这两巴掌啊!”
突然听得上面又有拳脚相搏的声音,戚少商道:“怎么还没打够吗?”
雷家兄弟道:“刚才那一巴掌,是替卷哥打,现在是我来教训你。”
戚少商哼一声,“凭什么?”
噼里啪啦一阵,又听得刷刷抽剑声,“笃”地一响,顾惜朝头顶的木板被剑刺穿,木屑混着灰尘兜头扬下来,落在他吃了一半的饭菜里。他皱了皱眉,想发作,却只是望天摇头——江湖草莽真是好听的说法,这整一群土匪嘛!
少女拍拍手道:“打得好,你教训人的样子最好看!”
戚少商浑身一个机灵,飞身下楼道:“红泪,下面地方宽敞,我在这里打如何?”
“那我就在这里看了。”
戚少商背对着顾惜朝,站在不出十步远的地方,几年未见,他挺拔健硕,十八岁的身体完全就是成年人的样子,如此肆意奔放,如此青春洋溢。
顾惜朝放下酒菜钱,站起身来,默默走出门外。
戚少商,看来我顾惜朝只是你生命里的路人甲。
这样想着,他望望快要停歇的雨,脚下微一犹豫,还是踩进了台阶下的水坑里。
出城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北方真是什么都爽气利落,不像在江南,春风秋雨可以淅淅沥沥,连绵几天。
翻过一座山头,他站在高处回望山脚下的城池,突然心里一阵绞痛,如今自己要去哪里好呢?头顶上白鹰飞过,他扬手抬起剑柄,顿时泪流满面。
那精致的小小信筒里,果然塞了一张纸条,上面没有抬头称呼,只短短一行簪花小楷,字体依然清俊潇洒——
余日前受命往潼关镇守,途中得见微风,特将此信遥寄君前。紫鹃在京畿朝夕挂念,还盼早归,明岁春闱,千里之外,祝君一举登科。
原本以为看了这字条,心里会好受一点,谁知道下一刻他竟然坐在地上委屈得放声大哭起来。微风在身边清理着羽毛,咕咕叫着,乖巧得像一只鸽子。
回到那不算宽敞的大门前时,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正欲敲门,里面紫鹃正好推门出来,乍一见他,愣了愣,随即轻轻一笑,道:“你回来啦。”
他点点头,“恩,回来了。”
“韩将军已经离京多日,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潼关了。”
“我知道。”
紫鹃忙道:“你路上见着他了?”
顾惜朝摇摇头,拖着步子迈进门槛,“他让微风送信给我了。”
院子里冷伯正在修理那张藤椅,见了他,微微一颔首,道:“顾公子回来就好,免得家里人挂念。韩将军临走,还在担心明年春闱之事。”
顾惜朝咬着下唇,一句话也不说,埋头走向书房。
三个人就在一个屋檐下,彼此心照不宣地过起沉默的日子来,顾惜朝关了门坐在案前,却是科考的书也看不进去,布阵的图也画不出来,成日成日地只是发呆。
紫鹃有点担心地对冷伯道:“莫不是发傻了,怎么办?”
“慢慢就好了,给他点时间吧。”
紫鹃一跺脚:“将军那晚必定做了什么,真是该死。”
冷伯一震,微有薄怒,道:“第一,将军必定不会做过分的事,你们家顾公子最喜想七想八;第二,即便真做了什么又当如何,当年……”也没说下去,只拿榔头“砰砰”地敲那张藤椅。
紫鹃半张了嘴,点点头,哼了一声,“你们家韩将军,我们家顾公子!”她特意强调了“你们”“我们”,然后端了木盆在井边狠狠地搓起衣服来。
过年的时候,外面街上爆竹声声,好不热闹,将军府里却是一派冷冷清清,三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吃了年夜饭。
紫鹃放下碗筷道:“小顾,你给将军写封信过去吧?”
顾惜朝道:“微风往来多次,他未给我写信,我做什么要写信给他?”
冷伯终于忍不住道:“顾公子,你道他为什么自动请缨镇守潼关去?我们家将军是得罪了你,可地方都给你腾好了,你还想怎地?朝廷里的事,我不懂,却知道这绝非一趟好差事。”
顾惜朝知道现下金人把辽人都赶到西边去了,朝廷仍按兵不动,找不出由头打辽人,这下子把他派到西边,可不就是先找个垫背的。韩云天早说过辽不能先灭,人家主战的没去,却让他去,届时辽人入宋境,他是打也不是帮也不是,督军的文官一声令下,他怎么办?
终不免生灵涂炭,终不免两国交兵,他还是会打吧。
眼看着春闱将近,这一日微风栖在那老枫树上“叽叽”哀鸣,却是翅膀受了点伤。顾惜朝忙叫紫鹃去拿了金创药来,伸手取出里面团在一起的信纸,展开时心中已经隐隐不安。
只见上面墨迹淡且不匀,似乎来不及磨好便匆匆写就——
今夜大战将至,托微风交付此信。当日京中之事,所幸未筑成大错,望君海涵。临此之际,尚有一言相告。天地即生君于乱世,必降大任与此危难之时。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即便屡受挫折,也当百炼成钢,激流勇进,他日除却宋金兵祸,笑对苍生,傲然天下,才不负满腔雄心,一身才学!
你我今生缘尽于此,还盼来生,天不相负,能与阿源为夫妻,与君为父子,余愿足矣。
玄清绝笔
顾惜朝看到“绝笔”二字时,再也忍不住,两滴眼泪落在那纸上,迅速晕开。
冷伯远远站在那里,也不近前来,只是眯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着顾惜朝不响。
顾惜朝看着他,哽咽道:“我没想要这样的!我没想要这样的!他这是何苦?”
冷伯满脸皱纹间两行老泪默默地垂下来,他回头向着西北方向的天空望望,沙哑的声音幽幽然道:“顾公子不必自责,他也不是全为着你。男儿战死沙场,乃无上之荣光,我一早知道他有这么一天。”
一个月后,潼关传来消息,辽国北院大王萧干率军八万犯我大宋地界,平远将军韩云天率三千铁骑死守关隘,全军将士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辽军破关,将军殉国。
顾惜朝听了来报信的人说完,接过那张黄绢包裹,黑云裱边的信卷,气得当下撕了,怒吼道:“潼关边上不远就是渭城,怎么只有三千铁骑守关?援兵在哪里?一个都没有吗?眼睁睁看着潼关失守?萧干的八万大军说了是来打大宋吗?他们被金人打得焦头烂额前来避难,是谁出城迎敌挑起兵乱?韩将军果然就是被辽人所杀吗?”他狂笑起来,上前揪住报信人的衣襟,眼睛里已经蒙上水雾,“大战大战!他信里还要写大战,哪里来的大战?只怕早就知道是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他也恨,他也不甘,所以他要我不负满腔雄心,不负一身才学!”
那来人被他发狂的样子吓坏了,急急要挣脱开,紫鹃赶紧上前掰他的手,“小顾!别这样!别这样!”
“骨灰还在潼关,你们派个家人去领回来吧!”那人说着连滚带爬逃出将军府去。
“骨灰!”顾惜朝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颓然坐倒在地上,“骨灰……”眼中的泪终于滚滚而下。
当夜顾惜朝和紫鹃收拾了行李准备去潼关领回骨灰。紫鹃小心翼翼地道:“春闱怕是来不及赶回来了。”
顾惜朝一边打着包袱,一边道:“我们不去,难道让他远在杭州的父母兄嫂去潼关吗?但凡参加科考之人,家中有丧者,当守孝三年,我早已当他是父兄,怎能再去贡院考试?”
紫鹃于是不再多嘴。
正收拾着,突然外面乱糟糟有人来拍门,吆喝喊叫声甚是粗鲁,顾惜朝刚走进院子,只见去开门的冷伯被一把推倒在地,进来二、三十名官差,为首一人下巴上没有胡子,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竟是个大内太监。他展开卷宗,尖着嗓子喝道:“跪下!”
顾惜朝被紫鹃连拖带拽地拉倒了跪下来。
“查平远将军韩云天,私通辽人,至潼关失守,现令锁院查抄,追寻叛敌物证。”说完手一挥,“来人,抄家!”
顾惜朝气得要扑上去,却又哭笑不得,索性跟着紫鹃和冷伯一起跪在廊下,嘴里扯开一抹冷笑,“抄家!哼哼,我倒想看看能抄出什么来!”
一行人踢开各间屋子的门搜起来,只折腾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抄完了,无他,韩云天实在穷得近乎家徒四壁了,一共抄出来两百多两银子,不到韩云天一年的俸禄,还是放在紫鹃那屋里的。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一起去看那太监。
“给我挖地三尺!”
二、三十个人累的满头大汗,直挖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冷伯体力不支,由紫鹃扶了坐到院墙边的台阶上。见那些人拿了铁锹到老枫树下掀石板挖起来,他身体一晃,急急喝道:“不要挖!”
几个官差眼睛一亮,哪里就肯放过了,当下运铲如飞,挖得更卖力了。那太监也忍不住站起身探出头去看。
顾惜朝一愣,正疑惑着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却见那枫树下起出两坛上好宜新黑陶土装着的酒来!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只觉得炸开了一般!
女儿红!女儿红!已经三十多年陈的女儿红!
当日这两坛女儿红也许贴了红色的喜字被带去边关,却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他将它们埋在这枫树下,也埋葬掉自己一生的幸福。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挖的坑,填的土?
当顾惜朝来到这个院子里,站在枫树下回过头冲他笑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整个夏天他们一躺一坐在这枫树下消磨时光,他竟然从来不和他提起,脚下,有两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而曾经,那女儿红是准备在他大喜之日开坛宴客的。
酒坛子被打破,香冽的酒气弥漫过来,飘满院子。
冷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那太监眯着眼睛思索了半天,他一步步跺回台阶上,等转过身来时,已经胸有成竹。只见他挺一挺腰杆,拿腔拿调,慢条斯理,又傲气十足,得意洋洋地宣布,“记!查得密信一封,白银二十万两,移交刑部审理。”
边上一人拿了册子提笔就记。
眼见着如此黑白颠倒,指鹿为马,顾惜朝倒不想闹了,他只觉得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世道本就如此,何需指天骂地,何需忿忿不平。
韩云天不笨,却把自己绕进这样的局里,只因他不够狠。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一飞冲天,可以青云直上,可以将自己所爱之人强揽进怀里,他却迂地去在意那点可笑的风骨。
竟是落得如此境地!呵……
他的手狠狠地掐进肉里。他对自己说——他顾惜朝绝不会步其后尘。
待得人出去,顾惜朝缓缓起身,他负手站在庭院里,眼睛扫过周围一片狼籍,高高地昂起头来,唇边扯出一抹浅笑。那笑容看在紫鹃眼里,是如此陌生,不过以后,便也不陌生了,因为以后的顾惜朝便常常那么笑,乍一看似乎风淡云轻的一笑,却是冷的,寒的,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冰屑般的一笑。
顾惜朝那上勾的唇轻轻吐出一句,“听得人讲,那些大户人家抄起家来,月余不只,真是太小看我们将军府了。”
紫鹃还在抽泣,她抹着眼泪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世道就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吗?”
“什么天理,什么王法,你若是强者,便是天理,便是王法,否则,什么都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忿忿不平,因得他知道,事实便是如此,只有不信这话的人才要去争,才要去求,然后争不来,求不得,所以垂胸顿足,痛苦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