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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前缘.怜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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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的树正萌着新芽,几个穿灰衣的太监正拿梯子爬到树上修剪,一条条树枝落下,像是树在哭泣。他们看见我来了,慌忙从树上下来,其中有个矮个子的小太监还摔了一跤,他颤巍巍地趴在地上,“秦常在万安。”
在宫里的几月已将我浸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我不能理会他,不能燃起扶他起来,问他有没有受伤的心意,我只能那样目中无人的走过去,这才是皇帝女人的做法。
一碗新熬的枸杞银耳燕窝粥,一盏微亮的红烛灯,一座威严无声的宫殿,我走进去时,皇帝正端坐在绣祥云的软椅上,对着几张宣纸沉思,一旁的王德发弓腰拿着拂尘,一动也不动,似乎在享受这寂静又危险的气氛。
“臣妾参见皇上。”面前的男人年岁已大,但眉目依旧看得出年少时的潇洒,他当然是一位合格的统治者,周身散发出权力的威严和可怕,只是坐在这里,就让人不寒而栗,但我对他没办法拥有爱意,我曾欺骗自己,让自己迷惘于那些甜言蜜语里,相信爱情会在君臣中滋长,但终究是不能做到。他看自己妃嫔的眼神,就像看一件自己喜欢的物件,或者是一只养来玩乐的狗,我无法爱上这样的人,帝王的爱意太飘忽,他的心里,究竟有过怎样的女人呢?
“你来的正好。”皇帝只看了看那些纸张,王德发便拿了张“怜”字送到我的面前。
“这本是你的封号。”皇帝刮了刮瓷碗的盖子,用雕细花的小勺舀一口燕窝吞下,“但你与孙选侍污蔑容昭仪与蕊晟关系不睦,只得先不给你了。”
“臣妾知错。”我撩起裙摆,郑重地行个大礼。我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因为我真的犯了大错,而是皇帝不愿惹容昭仪不开心,这也不是因为皇帝有多在乎容昭仪,后宫谁不知道她是第一不好惹的主儿,我暗笑,连皇帝这样的九五之尊,也会怕后宫女人争风吃醋,就像主人宁可饿着一只狗,也不愿让整笼的狗互相撕咬吵闹,这便是戚贵人的高明之处了,短短几句话,既让孙选侍降了位,让我失了封号,又讨好了容昭仪,不愧是宫里养的老狐狸,再回想那天与戚贵人的相遇,却只记得她狡黠的眼睛。
“知错就好,”皇帝将我拉进怀中,“朕想着这次着重晋晋后宫新人,你,合朕心意,便按礼法晋为美人,赵美人育子嗣,于社稷有功,破例晋为良媛,其余人便晋一级,你看如何?”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干点头道,“皇上的决定自然是好的。”
“皇帝又不遵规矩了。”随声音进来的,是着淡蕊香红衣的皇后,和刚刚不同,她明显精心打扮过,额间画了牡丹样式的花钿。
“皇后不好好休息,怎的跑来这儿了。”皇帝手抖了抖,把我从怀里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臣妾刚刚检阅晋位册子,赵美人怎能晋位为良媛?入宫不逾半年,不得升贵人以上,皇帝日夜操劳,怕是忘了。”皇后没搭理奉椅的王德发,直接坐到了皇帝身边。
“皇后不必如此生气,”皇上将碗中羹一饮而尽,“赵美人生子有功,总是该奖赏的。”
“这不是还未生?若宫中人人皆以为只要怀龙胎便可破例晋位,还有何尊卑之言?望皇上谨慎思虑。”
“那,皇后说该如何?”皇上脸色差了些,像是个被教训了的孩子,我倒是觉得好玩,世间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了。
“晋为贵人位,若皇帝执意奖赏,给她个封号便是。”皇后拿起桌上的几张纸,仔细看了看,指“妍”字道,“便是这个了。”
“如此甚好,”皇帝小声附和。
“前日赵美人还找臣妾要提高饮食待遇,怕也是皇上暗许的吧。”王德发端来一杯茶,皇后闻了闻,眉头有些舒展。
“她身子虚弱,惧怕饮食不干净也是常情。”
“皇帝既劳心外朝,后宫交予臣妾管束便是,赵美人之事不必再议,臣妾这就教尚仪将消息传给各宫,预备典礼。”皇后起身,长长的裙摆如红霞般美丽,“臣妾告退。”
“王德发,”待皇后走出了紫宸殿,皇上才向王德发说道,“把新来的那批血燕悄悄给赵美人送过去,不许教人知道。”
王德发晃了晃拂尘,吩咐下面小太监去办了。
我吃笑,“皇上真疼赵姐姐呢,臣妾倒不及她十分之一。”
“她如今有孕,总需是好好照应着,妍字倒也好,不知她生育后还是不是姿容妍丽了。”
我预料到皇帝的无情,却还是心惊了一下,得宠幸运如赵美人,却还是免不了被厌弃的命运,我看着只觉得心寒。
“行了,”皇上随手将那几张纸扔到篓子里,“美人再侧,朕又耽误了批折子,秦常在今晚记得等朕来。”他托起我的下巴,在脸颊留了个吻。
于太阳未落时退出了紫宸殿,一旁的树已被修剪整齐,“宫中的树总是这样么?不留一丝分叉。”我自言自语。
“树没杈方能长得直溜。”有人应,我循声看去,正是之前摔倒的小太监。
“大胆,对秦常在如此不敬!”春霖先我一步,上前教训了那太监。
小太监浑身一抖,跪下叩头道,“奴才有错,奴才刚刚做活,未见秦主子驾临,秦主子恕罪!”
“你说树没杈才好,但你做奴才,枝杈可不少啊?”我定睛看那太监,长得倒是白嫩,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
“秦主子说笑了,树直溜是皇上的喜好,奴才可不喜欢没杈的树,做人做树都一样,若是一丝缺点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凑近看他。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安亥,人称小安子。”
“春霖,咱们走吧。”我做个手势示意小安子起来,便转身走远了。
“主子,您刚刚为什么要和那小太监说那么多啊?”春霖在后面追问,“他那么不懂礼节,怎能在紫宸殿任职?”
“王德发今年多大了?”我转了转手上的玉戒指。
“五十六了。”春霖挠挠头,说道。
“大太监最多也只能干到六十岁,那个小安子虽然阅历少了些,但道理懂的不少,说不定啊,他就是下一个王公公,让他记住我,有利无害。”
太阳正从天空慢慢落向地平线,夕阳的光将整座宫殿染得金碧辉煌,小安子疲惫地抹了把汗,思索着刚刚的对话,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