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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胭脂与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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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回礼佛已近过了近一旬,帝王与一干重臣都回归朝堂,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日萧长熹见季临在收整宫里分配来东宫的物资。他的例奉总是会被克扣不少,但左右东宫人丁稀少,他自己也不是靠皇家例奉过话,便也从不计较这些事儿。
例奉里照常有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但东宫里没有女眷,季临一向都是将这些丢到仓库里,然后定期清理时再把变质的全部清理掉。
想来季临也是不指望萧长熹能找个姑娘,自己也是忠心耿耿地跟着萧长熹一起当个老光棍。
萧长熹的目光落在被季临挑出来的几盒胭脂上。鬼使神差的,他攥了一盒胭脂在手心里。
顾怀瑾天仙般的人儿,太艳的颜色配不上他,他就像是天山上的白雪一样。
所以萧长熹拿的是淡一些的颜色。
东宫里一向安静,萧长熹没有妻妾子女,东宫只有一个名义上的主子;顾怀瑾暂住于此,也算是半个主子,再加上两人都没什么仆从,偌大个宫殿,竟是人烟稀薄的几乎算得上荒凉。
萧长熹书房的窗户就对着这片荒凉。
书本摊开在桌上,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翻过几片书页。
萧长熹浑然不觉,他在想的是今天拿的胭脂,还有顾怀瑾素来只有淡淡血色的唇。
那盒胭脂现在就放在桌上,他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胭脂取了过来。
素白淡青色的小瓷罐子,萧长熹触碰的瞬间就感到了凉意。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女儿家的玩意儿,因此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没有浓厚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只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花香。
甚好,他心想。
他对着这玫瑰膏子一般的一盒胭脂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会儿,用簪子挑出一点儿,抹在手背上。
胭脂在手背的肌肤上被抹开,是浅浅的桃红色,低调,温柔,又有点儿似有似无的旖旎。
应当是很衬顾怀瑾的。萧长熹很满意。
可紧接着,他又犯了难——他该怎么把这一盒胭脂送出?哪有送男人一盒胭脂的?就是送出去了,他又该怎么说服顾怀瑾去用?他要是真开了口,让一个男人涂脂抹粉,顾怀瑾估摸着会觉得他有病。
萧长熹感到有些挫败。他看向那盒打开的胭脂,簪子划过的痕迹在平整的膏面上显得格外醒目,这样明显是用过了的胭脂,还能送的出去吗?
风拂过书页,又在他耳边打转儿。碎发被扬起,搔的他的耳朵有些发痒。
次日授课时,顾怀瑾的唇开开合合。萧长熹瞄了两眼,还是那样浅淡几乎没有血色。这让顾怀瑾整个人显得极为淡泊,玉雕的似的。明明是个少年人,该是最活跃的年纪,顾怀瑾却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萧长熹想给他添点儿烟火气。他想,要是顾怀瑾……要是顾怀瑾抹上那盒胭脂……
面前开开合合的唇仿佛已经变成了浅桃红色,就跟昨天在他手背上抹开的颜色一样。
“华初?”他听到顾怀瑾在唤走神的他。
他几乎脱口而出:“子琛……要胭脂吗?”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话,竟像个孩子般不安起来。
顾怀瑾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见着萧长熹略显局促的样子,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很快便想明白了,微微一笑:“华初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想给人家送胭脂?”
萧长熹一直都是沉稳、运筹帷幄的,从未露出这样局促的一面,完全就像个怀了心事的愣头小子,局促不安的样子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在想姑娘。
萧长熹有了心仪的姑娘,这倒让顾怀瑾有些始料未及,他从未想过萧长熹有一天会喜欢上某个人。不过转念一想,萧长熹早就加了冠,旁人在他的年纪有三妻四妾、儿女成群都算是正常的了,他现在有了心上人也实属正常。
可能是因为萧长熹平日里跟他一样都从来没有表现出风月的心思,这会儿他才会惊讶。
不管如何,萧长熹有心仪的姑娘,顾怀瑾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他。
萧长熹一个人囚徒似的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谋划这么多年,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老天似乎对他格外吝啬,正常人该有的幸福他分毫得不到。他的隐忍、孤寂,顾怀瑾都看得到,是以格外心疼。
所以,他若是能得一人相伴,那是再好不过了。
萧长熹却不知道顾怀瑾想了这么多,他见顾怀瑾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不禁急了:“不是……”
不是,不是想送胭脂给哪个姑娘,是想……送给你。
可是他该怎么说出口?
见他像是被说中心事一样脸红了,顾怀瑾笑的更加欣慰了:“挑胭脂的话……我略懂一二,若是殿华初有需求,我自当随时候命。”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之常情;只要华初欢喜,我定当支持。”
看着顾怀瑾“慈祥”的笑容,萧长熹气闷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顾怀瑾见萧长熹明显心不在焉,便表示今日授课先就到此为止。他想的是萧长熹难得想姑娘,那就给他多点儿时间好好想想吧,他也相信萧长熹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萧长熹气闷了半天,终是在顾怀瑾临走之际,对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不是哪个姑娘……”
是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呢喃声被风儿带走,带到了顾怀瑾听不见的地方去。
那盒胭脂躺在萧长熹贴身的袖袋里,瓷罐儿被他的体温热着,烫的惊人。
萧长熹闷闷不乐的想着顾怀瑾那开明长辈一样的,甚至带着几分促狭的微笑。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顾怀瑾这样对他笑。明明他比顾怀瑾长好几岁,明明……他其实是想把胭脂送给顾怀瑾的。
怎么会让顾怀瑾误会成这样?
萧长熹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生气。
还有,挑胭脂“略懂一二”是什么意思?顾怀瑾说“略懂”,那基本上就是很懂了。那他为什么会懂挑胭脂的事儿?
他盯着顾怀瑾离去的背影,这大半年顾怀瑾没见长,还是少年人的身形,似乎还有几分瘦弱。
可就是这样的少年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情绪上的波动。顾怀瑾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搅乱了整片湖的宁静。
偏偏当事人还丝毫不自知,一派云淡风轻。
如何不可恶?